紅素衣從阿昌處獲知, 守在葉家附近的人,一撥出自府衙,一撥來自忠記糕餅鋪。
而就在兩撥人馬的監視之下, 昨日午前葉家來了幾個親戚, 男女老少毫無異常。直到吃過午飯, 這羣親戚告辭乘坐馬車離開, 才發覺不對。有人假裝問路敲開葉家大門, 驚訝的發現已經人去樓空。
等循着去路再追,已經毫無蹤跡。
自此,葉家人消失無蹤,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至於葉文武, 在無人覺察的情況下離開的裴宅, 亦去向生死不知。
裴嶽棠問道:“忠記糕餅鋪派出的人, 對此是什麼反應?”
紅素衣道:“十分惱怒,其中一人一拳打折路邊人家支撐房頂的木樁。”
裴嶽棠摸了摸下巴, 眸色清明,對現下的情況大概瞭解了。
楊瞻曾告訴他一個秘密,當時靈武郡府衙內僅有兩人知道的秘密——葉文武前腳剛出發前往鳴沙,後腳甄赫派出五百精兵,沒有走官道, 繞過鳴沙, 準備從後方突襲, 所以葉文武與難民沒有看到援兵。而這麼做的原因在於, 衙門裡有內奸, 一旦泄露行軍計劃,必將導致一敗塗地。
紅素衣帶回的信上, 證實了有一隊援兵到達鳴沙。
葉文武百般設計甄赫,意欲借刀殺人,正說明了他內奸的身份。
但葉文武不是史應忠的人,而是託孤大臣裡的那名叛徒。
無論是府衙內的人,還是史應忠,都殺之而後快。至於葉文武背後的人,自有他們去追查消滅,無需他想方設法。
他來到靈武,彷彿一顆石子投入表面平靜的湖水,激起一圈圈漣漪,讓那些曾按兵不動的人馬,紛紛出動謀求利益。他只需三言兩語,稍加動作,便可使得他們相互爭鬥,坐收漁翁之利。
想到此處,裴嶽棠無聲嘆氣,眼中有幾分惆悵。
若是沒有遇到荊叔,不知曉殺父之仇,此時此刻他距離迴歸帝都又更近一步了吧?
也不知母親過得如何,家書送了幾次,僅有一次迴應,告知一切平安的。
紅素衣看眼沉默的裴嶽棠,望向趙慎琢。
趙慎琢微微搖頭,紅素衣知道現下沒有別的事了,靜悄悄的離開。
裴嶽棠打哈欠伸懶腰,一副懶散模樣,愛不釋手似的揉了揉趙慎琢的臉,“我們睡會兒吧?然後計劃計劃這些天做什麼好。”
趙慎琢拉住他,正色問道:“你決定了嗎?”
裴嶽棠仍有些懶洋洋的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臉上的溫柔神色未減半分,更讓人摸不透。
“阿慎,你的家人現在在哪裡?”
“已經在北疆的草原定居,過策馬牧牛羊的逍遙日子了吧?”
裴嶽棠轉頭望向窗外,似乎能越過重重高山險嶺,看到北疆廣袤無垠的碧綠草原,眼中顯出幾分嚮往之情,連連感嘆“真好”。
而後,他回過頭,注視着自己的愛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決定了。”
趙慎琢不問他到底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上牀睡覺。
此後半個月,裴嶽棠閉門不出,不見荊叔,更不見史應忠,求趙慎琢教他一些基本的防身之術,配上雲大夫精心研製的藥丸,身體相比之前強壯不少,加之年少時習過拳腳,與阿京比劃兩下竟不落下風。
裴嶽棠笑眯眯的表示,等武功大成,便能和趙慎琢一起走遍江湖、行俠仗義。
這段時間裡,除了去茅房,裴嶽棠無時無刻不黏着趙慎琢,彷彿是要嫁接的植物,直接長到人家身上。無論是牀上,還是桌邊、庭院中,總能看到兩人挨在一起的身影。
裴嶽棠說,這是以前單相思的太久所導致。
趙慎琢便隨他去,但是在殺父真相之下,這樣的日子未免太過輕鬆愉悅,在晚間,他必須攥緊裴嶽棠的手纔敢睡覺,還不敢熟睡,稍有一絲動靜便要睜眼查看。
他始終有一絲絲不祥的預感。
八月的靈武,雨水最多,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陣又一陣,一道急促的馬蹄踏着泥水,飛馳過寧靜的街道,停在裴宅門口。來者敏捷地躍下馬背,急促地敲響大門,暗地裡無雙眼睛緊緊的盯着他。
“杜錚?”趙慎琢見到來者,心中升起一絲欣喜。
杜錚向他打招呼,想笑卻在看到裴嶽棠時完全笑不出來。
“聖上已經知曉韶王的意圖,尋了些藉口將他軟禁在府中思過,半年不得出府,另外朝堂上下嚴查其黨羽,目前抓了幾個人了。聖上命我帶人將你抓到的韶王人馬就地格殺。另外……”他擡手摸了摸胸口,猶豫不決。
裴嶽棠緊盯着他的手,不知怎地一陣陣心慌氣悶。
“杜兄有話直說。”
杜錚閉目搖頭,最終還是將懷中書信拿出來,“令堂……於二十三天前過世了。”
裴嶽棠聞言,猶如被一道驚雷劈中,雙腿一軟,跌坐在凳子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趙慎琢無法置信,只聽杜錚繼續說道:“聖上感念老侯爺的功績,特命瞿貴妃操辦老夫人的喪事,會與老侯爺合葬在一處。至於侯爺……聖上的意思是,靈武距離帝都山高水遠,來往極爲不便,加上侯爺身有要職,不必回京奔喪。萬事有聖上親自過問,所以請侯爺無需擔心。”
裴嶽棠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盞翻倒,手指上的疼痛敵不過心中熊熊怒火。
他氣極了。
哪裡有母親過世,不讓兒子奔喪的道理?!
杜錚雖然認爲聖上的做法很不地道,發火是情理之中,但仍被裴嶽棠的反應嚇住了,這哪裡有半點第一次見面時溫雅謙和的樣子,簡直……下一刻恨不得舉刀殺上皇宮去。
趙慎琢低聲對杜錚說道:“沒辦法通融嗎?”
杜錚無奈,“聖上明確說了,臨陽侯若是敢抗旨回去,直接拖到菜市口按謀逆罪處斬。”
“……”趙慎琢想了想,又問道:“你們的人會留下來監視臨陽侯嗎?”
“這倒不會。”杜錚霍然睜大眼,“你該不會是想……”
趙慎琢用點頭替代了說話,既然鷹天府的人不監視,那就再好辦不過了。
想到慈祥和藹的裴老夫人,趙慎琢欠她一聲“對不起”。裴嶽棠是虛情假意對鍾寶瑾,但裴老夫人顯然對兒媳充滿了期待。
杜錚假裝沒聽到過趙慎琢的話,裝模作樣的又叮囑幾句,含蓄的告知了他們鷹天府的動向,然後起身告辭。
裴嶽棠無動於衷,趙慎琢等人走了之後,上前握住他的手,“嶽棠,我陪你回去祭拜裴老夫人。”
裴嶽棠緩緩地擡起頭,通紅的眼中有未消退的憤怒,也有聽到趙慎琢的話之後的感激,許久,他點點頭,“出發之前我要見一見史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