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布萊克不得不再次踏進這裡,格里莫廣場12號。
他過去的家,現在住的房子。
關上門,布萊克再一次嗅到了灰塵混合着冰冷的氣息,老房子通常都有這種味道,只是格里莫廣場12號特別明顯。它就像停留在原始野蠻的征服時代一樣,用戰利品的屍骨來見證、記錄歷史,似乎在努力告訴並鼓舞人們:只要生在各種神奇動物保護法案出臺之前,就可以用巨人的腿做傘架。
布萊克目視前方,徑直走上樓梯,轉彎,打開自己的房門。
戰爭已經結束,他不擔心有食死徒藏匿在暗處。這裡作爲鳳凰社總部的時候還會有議論吵嚷的聲音,現在一切又重新歸於沉寂了,即使有客人,也因爲各自的原因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布萊克早已習慣。
無論什麼時候打開門,他都不會期待裡面會有等待自己回來的人,即使是那隻衰老的家養小精靈,也從未給過自己好臉色。
克利切是看在他那個布萊克家族唯一繼承人身份上,纔沒有把他的腦袋塞進烤箱的。
這個和墳墓一樣死氣沉沉的地方,是西里斯最不想繼承的東西。
一旦接受前人留下的財產和名聲,他就不得不承擔所謂最純粹巫師家族的責任,梅林知道那正是讓他一直逃跑的原因。
然而戰爭時的鳳凰社需要一個隱秘地點——誰能比一個古老家族的巢穴更適合呢?而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布萊克家族雖然沒落了,卻還有一份不小的遺產,對於資金短缺的白巫師們而言是個極大的助益。
——要是他那些純粹偏執的祖先們知道自己辛苦積累起來的財富被用在保護麻瓜上,一定會氣得寧願絕後也不會讓自己的父親生下來。
布萊克發出自嘲的笑聲,發乾的聲音撞上頭頂的天花板和斑駁的牆壁,又反彈回來,在耳邊有氣無力地迴盪。他把自己扔到牀上,沒有脫鞋子,發了會兒呆。
從魔法部出來之後西里斯本來可以直接幻影移形,可是他選擇了最能夠拖延時間的方法——步行。即使這樣,每走一步,他都能隱隱感到自己的疲憊正在增加,腦袋裡有個聲音在叫着‘停下’,可理智又告訴他:你已無處可去。
其實他不是沒有地方可去。
首先,他的教子哈利就一定願意收留他一陣子。只是西里斯不願意去打攪,不僅僅出於要樹立起身爲教父這種永遠可靠永遠成熟形象的決心,還出於面對僅用‘惡毒’這兩個字完全形容不出其陰險程度的宿敵時的驕傲。
想到那個頭髮油膩膩聲音絲滑得如同蛇類一般的……布萊克下意識地咬牙,即使答應哈利永遠不再稱呼他爲‘鼻涕精’,西里斯仍然無法忍受把一個波特,一個斯內普,以及‘婚姻’放在同一個句子裡。
外面的世界因爲他們兩人的結合混亂了一陣子,其影響不下於韋斯萊和馬爾福那場風波。
紅頭髮家最小的那個男孩——是的,男孩,布萊克長了一輩,自然有資格這麼稱呼——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通過了所有質疑他中了迷魂咒或者其他□□的檢測,並且在雙方家長的風暴中毅然不倒,最後歡天喜地地抱着他的新娘,或者新郎,住進了馬爾福莊園。
比起以貧窮出名的韋斯萊,馬爾福更覺得恥辱,因爲小馬爾福已經有了一個小小馬爾福,私生子的醜聞會讓整個家族蒙羞。
布萊克暗自後悔,感慨自己無識人之名,早知道在戰鬥裡就不那麼拼命地救韋斯萊了。就是那個名爲羅納德·韋斯萊的混蛋傲羅,將他活活從老宅刨出來,強制性地安排爲‘創傷後應激障礙診斷和治療’的重點監護對象。
創傷後應激障礙,西里斯在此之前從未聽過,這顯然是個麻瓜名詞,十有八九是赫敏出的主意,那個憂心忡忡到充滿控制慾的女巫,巴不得所有巫師都見見麻瓜的心理醫生,進行戰後精神治療。
所謂的治療,不過是聊天而已,一杯熱水,一個柔軟的靠墊,再來點舒緩平和的音樂。
“我不覺得我在布萊克老宅裡不能做到這些。”西里斯如是爭辯道。
“當然能,你可以和克利切聊聊怎麼料理你自己的屍體,”紅頭髮狡猾而致命地說,“我敢打賭如果不這樣做,你每天說話的對象不超過三個:你自己,克利切,已故的聽不到你咒罵聲的布萊克祖先。”
西里斯啞然,找不到理由,卻固執道:“我明天絕對不來了。”
一旦走出那個滿是死氣的老房子,他就永遠不想回去,而他又必須回去,這種被詛咒的命運輪迴又要重演一遍。
長大了的羅恩險惡地不像是紅頭髮,和德拉科·馬爾福結婚之後,他剩下的,恐怕只有這種□□裸的直白威脅方式了:“別以爲我不會去告訴哈利。”
“……”西里斯覺得自己纔是無理取鬧被教授警告要告訴家長的晚輩,氣道,“我不明白,你把我找出來究竟有什麼好處?!如果是爲了激怒我或者給我找不自在,那麼,你他·媽·的成功了!! ”
羅恩的聲音很平靜:“我們都很擔心你,戰後巫師自殺的概率是正常狀態的兩到四倍,再憋下去,你不是變成另一個疑心重重的瘋眼漢就是來不及變瘋癲就把自己結果了。”
西里斯不得不承認,紅頭髮也許沒有赫敏的廣闊見識也沒有哈利的獨特命運,但他卻有種可怕的直覺。那雙日漸成熟的藍色眼睛裡,除了警告、戲謔,還有深深的擔憂。就好像,他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死亡一樣。
西里斯得坦白,他的確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尖頭叉子,月亮臉,甚至連叛徒蟲尾巴都陸續走出了他的生活。和西里斯同輩並有深深羈絆的人裡,恐怕只剩下那個油膩膩的老混蛋了,而自從黑髮斯萊特林和他的教子低調結婚以後,西里斯不得不高出一輩來——他的確向梅林祈禱過在超過斯內普,可這也許是西里斯最不想要的方式。
原本被戰鬥牢牢佔據着的大腦,一空出時間,就會自動回放年輕時候的片段。
有許多現在看來很傻很蠢的行爲,總是讓西里斯忍不住彎曲嘴脣,輕笑着微微搖頭,產生如果再來一次如何如何的念頭。
然後他的嘴角凝固,因爲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永遠都回不到恣意妄爲猖狂自在的年紀了。他也許可以將在阿茲卡班囚禁、如同喪家之犬般逃亡的記憶封鎖在最深處,但他始終無法改變好友們均離他而去的事實。
“你看清楚,他不是詹姆! ”
“有時你談起他時的語氣,就好像你以爲你最好的朋友又回來了似的!哈利不是他的父親,不管他們長得多麼相像!對哈利負責任的成年人不應該忘記這一點!! ”(注)
不止一次,別人這麼警告他。
要是以前,西里斯會堅定地反駁,可隨着哈利日漸長大,臉部輪廓和體型越來越像詹姆,他再也無法否認心底的聲音。
又一次,西里斯無意中看到熟悉鳥窩頭和背影,狂喜地推開人羣衝上去,像他們經常做的那樣用手臂從後背圈住那人的脖子。
可是他再也沒聽到‘你他媽的想勒死我啊’這樣的粗口。
“咳咳,西里斯?真高興你那麼有精神。”美麗的綠色眼睛看向他,充滿親近和真切。
哈利是不同的,西里斯知道這一點,當哈利面露抱歉地解釋他和他的丈夫出來採購藥材的時候,西里斯更加清楚的意識到:詹姆走了,什麼都沒有給他留下。
梅林知道他多想把奪走他教子——詹姆唯一託付給他的責任——的那個老混蛋打倒然後活生生踩成肉泥,可是看到哈利那被點亮般的滿足笑容,西里斯連最後一絲抗爭的念頭都消失了。
的確,布萊克背叛了家庭,在學校裡胡作非爲,但這並不意味着,西里斯不懂得什麼是責任。因爲懂得,他纔會不堪自責將自己流放到阿茲卡班,心灰意冷到被誣衊爲食死徒也從未辯駁;因爲懂得,他纔會在得知蟲尾巴潛伏在哈利周圍的時候用盡全力逃獄,走上亡命之路;因爲懂得,他纔在看到哈利夾在自己和斯內普之間的爲難表情後回到老宅居住,漸漸淡出教子的生活……
繼承了布萊克的家產,就意味着必須承擔這個家族的責任——憎恨麻瓜。
因此,在接收老宅的時候西里斯就沒想過在戰爭中存活下來。他幾乎參與了每一次最殘酷最驚險的戰鬥,殺戮和被殺的刺激和殘酷,讓他能感到體內純粹的巫師血液在砰砰地快速流動。
他,是享受其中的,和他的食死徒堂姐貝拉特里克斯·布萊克一樣。就好像,無論他如何反抗逃跑,布萊克家族的瘋狂還是遺傳到了他的身上。
這樣邪惡可怕的念頭始終縈繞着他。
十六歲時,他用離家出走逃避,投奔他最要好的夥計。
現在他三十六歲,即使走出布萊克老宅,也沒有地方可去了。
西里斯·布萊克暗暗告訴自己,他寧願死,也不會成爲一個血統偏執者。
接着,一個念頭忽然擊中了他:自己爲什麼不去死呢?
注:這兩句話均引自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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