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面非常氣派的鏡子，高度直達天花板，華麗的金色鏡框，底下是兩隻爪子形的腳支撐着。塞德里克擡起頭，花了一點時間辨認出頂部刻着的一行哥特體的字母：厄里斯斯特拉厄赫魯阿伊特烏比卡弗魯阿伊特昂沃赫斯。
顯然這會不是一行無意義的文字，因爲塞德里克·迪戈利沒有在這個如大廳般寬敞開闊的房間裡看到其他可能的提示。四年級的赫夫帕夫在腦子裡飛快地搜索，對比那些他熟悉或知曉的語言——這一過程中他非常小心地沒有試圖去拼寫唸誦那些單詞，緊緊壓住嘴脣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塞德里克·迪戈利深知語言和魔法之間存在的微妙聯繫，他不允許自己任何不謹慎的行動而讓小組之前的努力付之東流。
他的努力沒有立刻取得期望的成果。塞德里克對此並不意外。他發覺自己下意識搜尋周圍，以及在搜尋之後，掠過心頭的那一陣隱約的失落——他確實地知道，此刻自己真切地希望同伴們還在身邊，而不是獨自一人面對關卡。
他需要幫助。正如阿德拉·蘭奇和夏洛特·布朗寧所說的，霍格沃茲缺乏對邏輯思維的培養和訓練，猜謎……密碼破譯也從來不是自己的興趣或強項。好在將近一年的共同學習給了他足夠的機會去學習、模擬那些基本的思維模式。而無論拉文克勞還是斯萊特林都會同意，一顆冷靜的大腦是解決任何謎題的關鍵。
於是塞德里克·迪戈利命令自己保持心平氣和，冷靜地開始再一次嘗試，將那些字母重新斷句、排列、組合……
他的頭腦運轉得飛快，但是緊張的思考之下心情卻有所鬆弛。他注視那面鏡子，觀察和搜尋除最明顯的頂部字母之外其他的細節、線索。他不知不覺地邁步，走近，站到鏡子前面——
沒有人。
塞德里克在一驚之下急忙向鏡子投去第二眼，但他隨即猛地轉身，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纔沒有失聲尖叫出來；與此同時，瞪圓眼睛注視身後，困惑地確認房間裡除自己之外的確空無一人。
將近十六歲的少年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打鼓。用力深呼吸兩次後，他慢慢轉身，重新面對那面鏡子。
是的，他看到了面露驚惶、茫然和不知所措的自己，以及身後滿滿的人羣。英國魔法部長康奈利·福吉，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巴蒂·克勞奇，體育運動司的盧多·巴格曼，霍格沃茲校長阿不思·鄧布利多，副校長米勒娃·麥格是他們當中最靠前、也最醒目的幾個，他們每一個都面露笑容。他還看到了無數歡呼雀躍的學生，將霍格沃茲校服的尖頂帽以及四種不同顏色的圍巾高高拋起，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興奮歡喜。
塞德里克湊近鏡子，試圖去聽那些歡呼，努力辨認霍格沃茲同學們的口形——理智上他不認爲自己可能做得到這一點，分辨出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但是……
他猛地扳直身體，當看到阿莫斯·迪戈利，他的父親出現在鏡子裡——當然，更確切地，出現在鏡子裡的自己的身旁。塞德里克看到鏡子裡父親用力擁抱自己，一隻手在自己的背部拍打。隨後他的母親也出現了，和父親一樣，眼裡噙滿淚花；她又哭又笑地撲過去，和他們父子倆抱成一團。塞德里克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父母臉上那種激動、喜悅和驕傲的表情。
而就在下一秒鐘，他知道了讓父母露出那種表情的原因：福吉部長正在走近，他的手上抱着一隻巨大的純金獎盃，塞德里克·迪戈利曾經無數次夢到過的世界上最美麗的勝利紀念碑——三強爭霸賽的冠軍金盃。
“哦，梅林……”
還未滿十六歲的少年終於控制不住地跌坐在鏡子前。他的眼睛告訴他，鏡子里正呈現着幾個月來縈繞腦海的美景、自己內心最強烈的渴望——他贏得了那場歷史悠久的賽事，他成爲了三強爭霸賽的冠軍，他是霍格沃茲毫無疑問最優秀的學生……
然後，所有人的消失了。
不，確切地，像是水波盪漾，使得那些倒影的形象變得模糊難以辨認。塞德里克睜大眼睛，屏息凝神，焦急但安靜地等待“鏡面”再次平靜下來。
他從鏡中看到了一個人，只有一個人，獨自站立在空曠的大廳中。塞德里克完全不用懷疑那就是他自己，但並不是現在的形象——他要更高一些，身體也更壯，完全脫去了少年時代柔和圓潤的面部線條顯示出挺硬和堅毅，目光明朗的灰色眼睛傳遞出沉穩、可信賴的信息……那是二十歲、三十歲，乃至於四十歲的塞德里克·迪戈利，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
塞德里克目不轉睛地注視這個成年的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或做什麼，但是隨即他看到鏡子裡面，成年的自己身後大廳的一扇門被打開了，一個黑髮綠眸、年紀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巫師走了進來。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
塞德里克看着鏡子裡，他的魔法實踐課教授從容穿過大廳，一直走到成年的自己身旁。他看到黑髮綠眸的巫師和成年的自己交換眼神和微笑——塞德里克驚訝地發現兩個巫師之間是如此相像……神韻一致——然後，他向鏡子外的少年微笑。
那是一種比陽光更動人的笑容，溫暖、親切，充滿鼓勵。塞德里克下意識地伸出手……
砰。
像是被高速飛行的遊走球狠狠擊中，四年級的赫夫帕夫抱着腹部倒在地上。差不多十秒鐘後，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發出忍不住的□□。
“痛……”
“是會很痛——當年輕人毫無預備和夢想相接觸時，現實通常都會狠狠地來這麼一下。”
塞德里克一下子扭轉過頭，動作之猛幾乎拉傷肩頸部的肌肉。他看到黑髮綠眸的魔法實踐課教授，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坐在一張雕花靠背扶手椅上，交疊着腿，雙手十指交叉擱在身前。
“還好麼，塞德里克？鏡子上設置的反彈咒語並不是最強力的那種，我認爲去除震驚的因素後三年級以上的學生應該能夠承受得住這種程度的衝擊。”
黑髮灰眸的少年立刻臉漲得通紅。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佩弗利爾教授。”
“請坐，迪戈利先生。”哈利·佩弗利爾抽出魔杖，輕輕抖動一下，一把柔軟的磨光印花棉布扶手椅憑空出現在塞德里克旁邊。少年猶豫了一秒鐘後在椅子上坐下。
“謝謝，教授。”
佩弗利爾露出微笑。“不客氣，迪戈利先生。”他的目光轉向那面華麗的鏡子，“那麼，你發現了厄里斯魔鏡的樂趣？”
塞德里克愣了一愣，隨即垂下頭，“我不知道它叫這個名字，先生。”
“沒關係。就像絕大多數傑出的魔法作品一樣，它並不廣爲人知。”哈利·佩弗利爾和藹地說，“但我猜想你現在已經知道它的魔力所在？”
“它……讓我看到夢想成真，獲得三強杯。”塞德里克深吸一口氣，吸氣的同時感到胸腹仍在隱隱作痛，然而感謝這種疼痛，讓他的思維異常地清晰敏捷。“它還讓我看到成熟和長大後的自己，一個希望自己能夠真正成爲的人——像您一樣傑出的巫師。”
黑髮綠眸的魔法實踐課教授微笑起來。“是的，塞德里克……赫夫帕夫加十分。”他看到少年瞬間綻放的驚喜目光，“厄里斯魔鏡呈現的，它使我們看到的是我們內心深處最追切、最強烈的渴望。”
佩弗利爾的魔杖在空中快速地劃出一排金色的字母，塞德里克認出就是鏡子頂部的那行文字：。隨後魔杖抖動一下，字母自動顛倒過來，變成了：’>
“最簡單的文字遊戲。”哈利·佩弗利爾說，“看出的任何東西？”
“英語，而非古代魔文……巫師們開始放棄古代魔文而轉用日常的語言作爲魔法憑籍，最早記錄在十六世紀末，意味着這面鏡子的製造時間在此之後。but的轉折連接和物主格構成……現代語法，不早於十七世紀。‘呈現內心渴望而非表面形象’，準確直白的用途標註，十世紀以前鍊金作品的傳統，但簡單地將字母完全顛倒……十八世紀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復古風格的典型特徵之一，其代表作品吉斯爾菲力的懷錶、埃利達木鐘、格拉威夫特音樂廳的管風琴都是如此。”
塞德里克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成年巫師的表情。從佩弗利爾的目光裡他獲得了相當的自信，因此迅速繼續，“與此同時，鏡子邊框的紋飾和底座獸爪的造型，屬於典型的高地魔法紋飾樣式，盛行於十七世紀末。直到十九世紀尼可·勒梅大師發明出更簡潔的魔法圖案，鍊金士們才逐漸減少使用這種紋飾以增加魔法的穩定性。這一時間與復古風格同樣吻合。所以我猜測這面鏡子是大約兩百五十年前高地鍊金士的作品。”
“非常正確，塞德里克——你證明了自己這半年來的努力卓有成效。”
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頷首，給予少年毫無疑義的肯定。“厄里斯魔鏡，鍊金大師艾瑞斯·裡夫在1757年的鍊金作品……半成品，確切地說。因爲裡夫最初的希望是製造一面可以呈現通往夢想之路的鏡子，可惜的是他忘記了魔法雖然足夠神奇，但永遠不可能充當命運之手指點人生。因此人們可以在鏡子裡看到夢想中的場景，成功後的欣喜和榮耀，卻看不到讓美夢成真的方法，真正通往成功的道路——所以兩百多年來，數不清的意志薄弱者在它面前的沉迷，虛度時光，而忘記了所有的成功都必然首先建立在自身的努力上。”
黑髮灰眸的少年面孔微微發紅。“我很抱歉，教授……”他擡起眼，注視那雙透露出詢問的綠眸，“我犯了和兩百多年來許多人同樣的錯誤。”他突然驚覺，“這是實踐課考試的最後一關？我花了太多時間沉浸在那其中……”
塞德里克沮喪地低下頭，回想起“以完成時間作爲評分標準”的實踐課考試規定。然而出乎他意料地，魔法實踐課教授大笑起來。
“不，塞德里克——你的反應恰恰證明了你沒有真的犯錯，你並非沉迷於鏡子呈現給你的場景不可自拔，而是迅速地返回到現實世界。和不，塞德里克——這不是考試，考試計時在你進入到這個房間的一瞬間就已經停止了。”
塞德里克瞪大了眼睛：“考試計時，已經停……停止了？”
哈利·佩弗利爾向少年肯定地點頭。“我毫不懷疑在前進過程中，你們就已經領會到實踐考試的意圖，每一門科目教授給予的考察內容。”
塞德里克回憶起之前的考試經歷——塞壬、魔鬼網、巨怪、飛行鑰匙、棋盤陣、博格特和魔藥，霍格沃茲所有必修科目都包容在內，而且他和他的學習小組成員們確實猜測判斷出關卡是由哪一位或幾位教師設置。
“所以計時自然會停止，當你們完成了全部這些。”佩弗利爾平靜地說，“你們經受了來自霍格沃茲教師們的集體考驗——這並不是簡單的考試，由單人獨自完成；這是十二個人共同的任務，除了充分和靈活運用學校教授的知識解決各種問題，這場考試要求在完成的過程中彼此幫助，團結協作，以及在必要的時候最快速度地抉擇取捨——最後的一點尤其難以做到，特別是在四個學院長期以來競爭對立的情況下。並不是每個小組都能像你們一樣在棋盤陣前迅速達成一致……所以我應該承認，塞德里克，看到你們的成績我感到非常欣慰……非常滿意。”
魔法實踐課教授的聲音在頭腦裡轟轟作響，塞德里克·迪戈利突然抓住某道一閃而過的光：“佩弗利爾教授，我們……是最先完成的小組？”
黑髮綠眸的巫師露出微笑。“你們是。塞壬的歌聲沒有迷惑住你們，魁地奇的優勢讓你們在弗利維教授的飛行鑰匙一關上佔盡便宜，棋盤陣前面你們更沒有彼此爭搶，迅速決定了誰進誰退——而這三項正是其他小組停滯的主要原因。當然，巨怪和博格特也讓他們應付得夠嗆。雖然實踐課上我早已經教導過如何區別博格特和它的變形物，以及讓每個人真正嘗試巨怪的應對方法……但相比起實實在在的對象，或許還是思維定式的這一難關更不容易突破。”
塞德里克回想起之前“第二次”遇到巨怪時的心驚膽戰，不由露出羞赧的表情。“我們做得還不夠好……”
“你們做的很好，絲毫不過獎地說。”佩弗利爾肯定地打斷了赫夫帕夫四年級的話。“這是一個被刻意設置過的關卡，這一關裡所有的博格特被釋放了一個混亂效果的指令咒語，在任何巫師面前變形的第一形象都是巨怪；當且僅當有人認出了它的僞裝並給出正確的咒語，博格特纔會恢復通常的變形特性。而考試的前四關順序是隨機的，棋盤陣、博格特和魔藥測試的順序則是固定的。凡是能到達這一關的人，之前必然已經和真正的巨怪遭遇過——無論那是怎樣的交戰，都必定印象深刻。”
塞德里克·迪戈利心有慼慼，下意識地點頭。“如果遇到的是又一隻真正的巨怪，而且是成年的……那一定會成爲接下來整整一年的噩夢。”
哈利·佩弗利爾輕笑起來：“而我則是非常抱歉再次挑戰了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正纖弱敏感的神經。”他隨即收斂了笑容，在座椅裡調整一下坐姿然後正色繼續道，“但是，博格特本身並非多麼可怕和具有殺傷力的魔法生物。它不可能真的成爲任何的噩夢或陰影。學習如何面對博格特的根本目的在於學習如何面對恐懼本身——越是心存畏懼，越要在理智判斷的基礎上選擇正確的應對方式，以冷靜、幽默和嘲諷的態度驅退心頭的陰雲。如果不能讓你們懂得這些，教導博格特這一內容就失去了真正的意義所在，意味着教學的失敗。”
“佩弗利爾教授……”
“當然，讓我非常欣慰的是，塞德里克，你和你的同學們，成功面對了自己的恐懼。”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你們完成了考試，也證明了我這一年來的教學有所成果。”
“沒有人會對您的教學有任何疑問。”赫夫帕夫少年斬釘截鐵地說。“您是最好的，佩弗利爾教授。”
“非常感謝您的誇獎，塞德里克·迪戈利先生。”魔法實踐課教授微笑。他隨即從扶手椅上站起身來。“這裡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塞德里克，聽完後我們就可以返回到城堡大廳去了。”
塞德里克也跟隨着站起身，灰色的眼睛注視佩弗利爾。
“你知道，人數是對付博格特的重要優勢。換句話說，同一情勢下的分擔者有利於驅散恐懼。”黑髮綠眸的巫師說道，“而這面能夠照射出人們內心渴望的厄里斯魔鏡，面對它，是否同樣的優勢有利於保持理智？”
塞德里克睜大眼睛，思索了一小會兒。“教授，我認爲……”
然而哈利·佩弗利爾揮一揮手，“不，塞德里克，保留你的答案。”他微笑着，伸手搭上少年的手腕，帶領他走到厄里斯魔鏡面前。四年級赫夫帕夫驚訝地看到，彷彿風吹過水麪，玻璃鏡面中的景象一陣動盪，然後，如同打開一扇自己從未注意過的門，霍格沃茲禮堂大廳呈現在他的面前；他甚至看到教師席上，銀髮藍眸的校長抱着他的高腳杯，正衝他們快活地微笑。
“佩弗利爾教授？”
他吃驚地深吸一口氣，回頭，卻得到魔法實踐課教授一個俏皮的眨眼，“哦……塞德里克，我們生活在一個魔法的世界。”
他們隨即穿過鏡子，站在阿不思·鄧布利多面前。
***
“佩弗利爾教授。”
兩個小時後，所有選修魔法實踐課的學生考試結束。在走廊上等候多時的塞德里克·迪戈利，成功“攔截”到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
黑髮綠眸的青年教授暫時停下前往自己在城堡內房間的腳步。“迪戈利先生？”
“我想，我明白了——厄里斯魔鏡，讓我們看到內心真實的渴望。那是它僅僅能夠呈現的東西。鏡子本身不能教給我們知識，也無法給予真正事實。但是，真正聰明的人能夠將看到的夢想中的場景變成現實……通過腳踏實地的努力和永不懈怠的堅持。”
綠色眼眸裡閃爍出明亮的光芒。“完美的回答，迪戈利先生。”他說，同時讚許地點頭，“不過考試已經結束，我不能給赫夫帕夫再加上額外的學院分——你知道，那會招來其他三位學院院長關於‘不公平’的抗議。”
四年級赫夫帕夫愣了一下，但隨即微笑起來。“並不是爲了這個，教授……”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爲確實存在某種程度上的意義，特別在眼下四個學院分數緊咬的時刻。“我只是想說，如果……如果我真的有這個機會的話，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將夢想變成現實。”
“你已經展示了這半年來的努力。”哈利·格林德沃·佩弗利爾微笑着，“至於不久的未來……塞德里克·迪戈利先生，我將拭目以待。”
*注*
（厄里斯魔鏡上的刻字）
’.（我呈現你內心的渴望而非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