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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至瑤讓馬維元去找張小英,馬維元找過一圈回了來,滿臉茫然:“二爺,張小英……不見了!”
餘至瑤點了點頭,心中知道何殿英所言非虛。真是傻小子,還想拿那麼個娘們兒來威脅自己。想起兩人在明月飯莊裡的一幕幕,餘至瑤臉上有點發燒。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他回憶起了何殿英的味道。
一言不發的出了半天神,他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自己感覺怪臊得慌。何殿英沒正經,自己受了感染,也跟着胡鬧起來。眼看着長大的小薄荷,自己當時怎麼下得了嘴?
在客廳內來回兜了幾個圈子,他忽然意識到馬維元還在前方等候命令。停住腳步轉向對方,他漫不經心的說道:“不必找了,沒了更好。”
馬維元一躬身:“是,二爺。那我回俱樂部去了。”
餘至瑤沒再說話,單是對着門口方向揮了揮手。
等到馬維元退出客廳了,他擡手捂住心口用力按了兩下。心臟有一點疼,絞着擰着,可是疼過一兩分鐘也就好了。他去醫院看過醫生,最後只拿了一小瓶藥回來。
“停戰了……”心疼不耽誤他思索:“停戰了好,我也歇歇。張兆祥那小子很講義氣,值得重用,應該儘快把他從牢里弄出來。明天請顧師傅王連山吃頓飯——不,明天下帖子,後天吃飯。明天晚上去金公館,繼續陪着老頭子們打麻將。金茂生對小薄荷的意見是相當的大,自己這邊私自講了和,不告訴他也不好。還有陳老闆那些貨——如今我和小薄荷是互不相爭的兩條路,讓陳老闆自己選,其實肯定還是要選我的,我是順路幫他押貨,不指望着從這上面賺錢,他給多少算多少;而且他和小薄荷早已經鬧翻了……”
餘至瑤坐回沙發,饒有興致的給自己點燃一根雪茄。深吸一口向後仰靠過去,他的長胳膊長腿伸展開來,渾身的關節似乎都鬆散開了。痛苦而又愜意的呻吟一聲,他閉上眼睛,像魚吐泡似的吸着雪茄,咕嘟咕嘟的向外吐出濃濃煙霧。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過來,最後小腿上有了抓抓撓撓的觸感。他沒睜眼睛,單是問道:“今天怎麼這麼乖?不用人催,自己就知道下樓?”
雪團扒着他的膝蓋想要起立,而杜芳卿把柔軟的手指摁上他的太陽穴,不輕不重的緩緩按壓:“看你閒了,纔敢親近。要不然我纔不下來呢。”
餘至瑤笑了,很喜歡他這訓練有素的溫柔——一切都在“度”裡,總不過分。戲班子裡出來的孩子,常常比學徒更能忍耐。
“還想不想再登臺了?”他在繚繞煙霧中忽然問道。
杜芳卿沉默下來——說不想唱,那是假的;可是他的醜事天下皆知,哪裡還能露面?再說功夫也不行了,已然做不出那蓮步姍姍的姿態。
餘至瑤繼續說道:“我正和天和的經理在談,談妥了就把天和舞臺收購過來。你要是想唱,我給你做兩身行頭,你上臺隨便唱去。如果怕人看見,我給你清場子!”
說到這裡,他側過臉來,握住了杜芳卿的一隻手:“看你悶得一副可憐相,其實完全不必,傷天害理的又不是你。”
他攥了攥杜芳卿的手:“人啊,別把自己看得太重。你以爲你是個角兒,其實天津衛裡唱出名姓的,哪個不算是角兒?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你以爲別人都幫你記着哪?”
杜芳卿低頭捧住了餘至瑤的腦袋,半晌說不出話來。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他啜泣着抽出手帕輕輕拭淚。
餘至瑤不耐煩的轉向前方,同時扔開了他的手:“這怎麼又學起林黛玉了?不許哭!”
杜芳卿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硬憋了回去。
他不是委屈的落淚,他是感動。親耳聽了餘至瑤方纔那一番話,他只覺自己即便是立時死了都值得。俯身在餘至瑤的面頰上輕輕吻了一下,他真是無以爲報了。
杜芳卿決定趁着自己還有幾分姿色,要振作精神生活下去。餘至瑤是個怪人,不要孩子不要太太,他便打算暗暗擔負起一點主婦的責任,好好的照顧餘至瑤。
半個月後,餘至瑤當真是把天和舞臺收購下來——說是收購,其實是搶。天和舞臺家大業大,可他用一筆小錢強行買下大半股份,經理見狀不妙,索性全盤放棄。天和舞臺就這麼悄沒聲息的換了東家。
餘至瑤並不是沒錢開戲園子,他一是看上天和地段很好,二是以此試試自己的勢力。成績是很令人滿意的,可惜也不能完全算他年輕有爲,因爲畢竟餘家的根基擺在那裡,他的勢力是有來歷、有根源的。
這個時候,張兆祥也從監獄裡出來了。
張兆祥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見多識廣、頭腦伶俐,只可惜前一陣子在押運煙土時被人打斷了腿,在牢裡又沒受到妥善治療,如今就落了輕微的殘疾,走起路來略略有一點瘸。餘至瑤本打算讓他去天和舞臺抱臺腳鎮場子,可在親眼看過他這副病弱樣子之後,便又改了主意,把他留在了家中做些雜事,順便養息身體。張兆祥一個賣命求生的窮小子,萬沒想到能有機會到餘公館做事,又安逸又體面,便是千恩萬謝。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轉眼到了冬月。啞巴在公館上下襬出許多盆水仙,養到過年正好開花。杜芳卿新近正在感冒,咳嗽氣喘的抱不動狗,雪團自認爲失了寵,故意上躥下跳,打翻水仙。杜芳卿知道啞巴是餘至瑤的奶哥哥,身份不同,所以心裡很過意不去,特地吩咐張兆祥出門再買幾盆回來補上。
張兆祥勤懇謹慎,讓去就去。不但買了水仙,還搬回幾大盆金桔臘梅。金桔樹將有一人來高,已經結得果實累累。何殿英偶然來了一趟,餘至瑤一時沒留意,竟被他吃光滿樹果實。
這樣的惡作劇似乎讓他很覺得意。緊挨着餘至瑤坐下來,他滿手滿嘴都是桔子甜香。用胳膊肘輕輕一杵餘至瑤,他嬉皮笑臉的緊盯對方。
餘至瑤本來正在自得其樂的抽雪茄,猝不及防的受到襲擊,便是扭頭望向了何殿英:“幹什麼?”
何殿英張開嘴巴,剛要說話,不想一個飽嗝率先衝出,“嘎”的一聲,十分響亮。餘至瑤嚇的手一哆嗦,險些當場扔了雪茄。
忍着笑意轉向前方,餘至瑤低聲說道:“丟人現眼的東西。”
何殿英依舊是滿不在乎。擡手一扯餘至瑤的衣袖,他壓低聲音笑道:“二爺,看我。”
餘至瑤把臉轉向了他,就見他一張臉上乾乾淨淨,一雙眼睛流光溢彩,是個很精神很可愛的模樣。
何殿英笑着一挑眉毛,把頭探到了餘至瑤面前:“二爺,來,親個嘴兒!”
餘至瑤立刻把他搡出老遠:“你還親上癮了?”
何殿英嘻嘻哈哈的又撲了回來:“讓你親你就親,哪來那麼多廢話!憑我何某人這番儀表風度,他媽的吃軟飯都夠了。讓你親是看得起你,再敢推三阻四,當心我不客氣!”
餘至瑤笑了一聲:“嚇死我了。”
此言一出,他當即就被何殿英揉搓成了東倒西歪。
一番笑鬧過後,餘至瑤體力不支,舉了白旗:“好了好了,你放開我!我親,我真的親。”
何殿英坐在了他的身邊:“那就快點!”
餘至瑤一手夾着雪茄,另一隻手擡起來,試試探探的攬住了何殿英的肩膀。擡眼和對方相視了一瞬,他害羞似的垂下眼簾,同時慢慢向前湊去。
房內驟然安靜下來,何殿英隱隱察覺到了餘至瑤的呼吸。一顆心漸漸跳的有了聲音,餘至瑤的氣息溫暖而又熟悉,讓他幾乎心動的快要戰慄。嘴脣上忽然火熱的麻痹了一下,那是餘至瑤已經遲疑的親了上來。
親過之後,不作停留。餘至瑤扭開了臉,可是依舊攬着何殿英的肩膀。心臟又開始隱隱作痛,於是他不由自主的收緊了手臂,彷彿他是溺水之人,而何殿英是一根救命的浮木。
何殿英凝視着餘至瑤的側影,同時慢慢的舔了一下嘴脣:“感覺如何?”
餘至瑤輕聲反問:“感覺?”
然後他下意識的去吸雪茄。一口深吸下去,雪茄燃到了手指,燙的他右手一抖。
何殿英又問:“你慌什麼?”
餘至瑤依舊是反問:“我慌?”
不等何殿英回答,他把手中雪茄扔到菸灰缸裡,嘴裡咕噥了一句:“燙死我了。”
在得知何殿英到來之後,杜芳卿就抱着雪團躲進了臥室。雪團想要出去野跑,在他懷中汪汪大叫。他嚇的連忙捏住狗嘴,又把一根手指豎到脣邊,對着雪團“噓……”
他不讓雪團叫,自己也不敢出聲。心驚膽戰的縮到牆角蹲下,他是被何殿英嚇破了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