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他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何殿英提着一隻皮箱走入東院。推門進了溫暖客房,他出聲笑道:“二爺,我來了!”
餘至瑤背對着他坐在地上,正在面對窗戶發呆。在一片沉沉的寂寞之中,何殿英垂死掙扎似的又問了一句:“想沒想我?”
當然還是沒有回答。餘至瑤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隔膜越來越厚,對外聯繫似乎已經完全斷絕。
何殿英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想方設法要刺激他的精神。提着皮箱走到他的對面蹲下來,何殿英望着他笑道:“給你看樣好東西!”
說完這話,他對着餘至瑤打開箱蓋。箱上鋼鎖已被盡數砸壞,箱內鋼條也都變形;唯有綠盈盈的美鈔碼在裡面,還是一如既往的嶄新整齊。
這本來便是餘至瑤的家當,他現在倒要看看餘至瑤對此會有何種反應。
餘至瑤垂下眼簾望向箱內美鈔,臉上忽然隱隱現出了笑意。
餘至瑤認得鈔票。
美鈔已經被拆了捆。他伸手拈起兩張,折起來塞進了西裝胸前的小口袋裡。茫茫然的等待片刻,他心裡想:“沒人知道”。
既然沒人知道,那他就大了膽子。跪在地上抓起厚厚一沓鈔票,他手忙腳亂的往褲兜裡塞。兩邊褲兜都被塞成鼓鼓囊囊了,他又解開西裝鈕釦,慌里慌張的繼續把美鈔往懷裡藏。美鈔滑過胸前散落一地,他不知道,一把一把的繼續拿錢。
何殿英見此情景,不禁發笑,笑得滿心酸楚——這個瘋二爺,還挺貪財。
湊到近前伸出手去,他想要解開對方胸前的襯衫口袋。然而手指觸碰上去,裡面卻有一張紙片。餘至瑤自從來到此地之後,還沒換過貼身衣裳。何殿英好奇的解開鈕釦伸進手指,卻是從中抽出一張小小照片。
照片顯然是浸過水了,上面的他和兩個孩子全都面目模糊。何殿英怔了一下,隨即發出一聲苦笑。
在接下來的半天裡,餘至瑤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飯都不吃水都不喝。及至天色黑了,他才悄悄挪到窗前亮處。何殿英躺在牀上望去,發現他正在鬼鬼祟祟的數錢。
餘至瑤很高興,因爲自己有錢了。
他開始急切的期盼天亮。天亮之後他就可以跑去街上找“他”。“他”是很窮的,窮到時常捱餓,不過現在好了,現在他有了錢,可以給“他”。
忽然停住手上動作,他心中起了疑惑:“他”是誰來着?
隨即他想起來了,“他”是小薄荷。
然後他貪得無厭的開始沮喪,回過頭去望向身後,他記得那裡曾經有過滿滿一箱鈔票,可是自己拿了許久,怎麼最後只有凌亂的一卷?
這時何殿英赤腳下牀,把他強行拖了上去。他還虛弱的想要掙扎,可是何殿英合身把他壓到了牀上。用力扯開襯衫前襟,何殿英在他胸前啃了一口;他疼得j□j一聲,然而卻是毫不反抗,很認命的躺在牀上忍痛。
何殿英狠狠的咬他吮他,把手向下伸去抓他揉他。還是有慾望,還是有熱情。獨角戲的寂寞滋味讓人忍無可忍,他要對方儘快醒來。哽咽似的發出聲音,他氣喘吁吁的低語:“二爺,我愛你。
餘至瑤把攥着一卷美鈔的左手藏到身下。痛苦總會有個盡頭,他在等待天亮。
清晨是何殿英一天中最爲平靜愜意的時刻。他躺在牀上看着餘至瑤穿戴洗漱,餘至瑤的一舉一動都是有條有理,看起來還像往昔一樣。何殿英很珍惜這短暫的錯覺,他甚至在隱隱的期盼,期盼着餘至瑤忽然擡頭望向自己,微笑着喚出一聲“小薄荷”。
然而等到餘至瑤梳好頭髮之後,他就不得不起牀了,因爲餘至瑤一定會空着肚子往外跑去。他須得牽着對方在院子裡繞上幾圈,想方設法的把人再牽回來。忙過這一場後,餘至瑤就會找個角落席地而坐,開始這一整天的沉默。
新年前夕,何殿英在外面找了一處僻靜公館。那裡本來是位英國商人的住宅,現在商人一家進了集中營,公館就落到了何殿英的手中。
友美直到這時,還不曾踏進過東院一步。依稀聽說丈夫要把東院裡的陌生客人帶走了,她不知爲何,反而感到了隱隱的不安——可是要說爲什麼,卻又並無明確的原因。
她想要看那客人一眼,不料丈夫這些日子神出鬼沒,竟是在夜裡把人帶走了。天亮之後,她領着僕人前去東院打掃客房,客房裡沒什麼痕跡,只是一片亂糟糟。
何殿英算是有了外宅。
新公館的格局,和餘公館很相像,只是規模小了許多。何殿英拉着餘至瑤的手,把他領入樓內;後面隨從捧着大包小裹,全是爲餘至瑤新制的冬衣。
餘至瑤的個子大,何殿英的衣裳他都不能穿。臨近新年,成衣店的生意又是格外忙碌,所以這些天他一直穿着舊衣,襯衫鈕釦都被何殿英撕扯得崩落了,他只能攏着前襟遮住胸膛。
近來是個連陰天,天上總是似有似無的飄着一點小雪。他的身體犯了舊傷,兩條腿走起路來顫巍巍的打晃。茫茫然的走進富麗溫暖的客廳,他糊里糊塗的坐在了沙發上。何殿英斥退了手下,然後緊挨着他也坐下了。
打開茶几上早已預備好的雪茄盒子,何殿英知道他的嗜好,想要給他點一根雪茄。然而未等他翻出火柴,餘至瑤忽然站了起來。何殿英剛要擡頭看他,他已經邁步繞過茶几,走向門口。
餘至瑤的心情是恐慌而又驚愕——自己怎麼敢大模大樣的公然坐在客廳裡?真是狗膽包天了,怕父親找不到自己嗎?
他越是走近門口,心中越是畏懼。餘朝政的長袍衣角在前方一閃而過,與此同時,他力不能支的跌坐在了地上。
這回真是逃不脫了,他緊閉雙眼蜷縮起來,一隻手還捂着一側褲兜。褲兜裡裝着美鈔——有錢大家一起花,小薄荷總也不來,他得把錢留住。
何殿英快步上前,把餘至瑤扶了起來。
他完全不能理解對方的行爲,不過看出了餘至瑤是在害怕,怕得臉色都變了,從頭到腳都在顫抖。忽然想起先前兩人吵架之時,他曾經幾次三番罵過對方是瘋子,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餘至瑤真的瘋了。
把餘至瑤摟到懷裡,他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對方的後背手臂——他以爲餘至瑤是在碼頭上受了驚嚇。
餘至瑤瀕臨崩潰的閉眼垂頭,兩條腿疼得厲害。其它感覺全遲鈍了,只有疼痛最清晰。他想逃到暗處躲藏起來,他還想找啞巴來治一治自己的腿疼。可是有人纏着勒着不讓他走。這人是誰?父親嗎?不知道。他不敢睜開眼睛去看。
何殿英低聲說道:“二爺,別怕。我在這裡,我保護你。”
餘至瑤耳中一片轟鳴,什麼也聽不見。
何殿英自從有了這處外宅,就不大回家了。
他四處奔波,想要爲餘至瑤開脫罪名;同時又在公館四周佈下層層門徒——不是要防外人,防的是小老九。小老九是個消息靈通的人物,而且一直深恨餘至瑤。何殿英拿小老九沒有辦法,只能是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