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
湖面平靜,偶有錦鯉探出頭來張望,發現沒有可食之物,便又失望地潛了下去。
零微殘憶獨倚圍欄,無心觀景餵魚,只是看着手裡那塊雪花狀的夜目玉佩發愣。
腦中止不住地浮現昨日清晨,北冥昊宸闖入房中的那一幕。他的震驚,他的呆滯,他的心痛,一切的一切她都收於眼底,只是當時礙於其他人在場,又爲了顧及無憂,她纔沒有下牀跟他細細解釋。其實,也沒有必要解釋不是?那本來就是演給他看的戲,他不信也罷,信了更好。目的達到了,她可以爲之輕鬆一番,可是,看着手中的玉佩,眼前又不禁浮顯了北冥昊宸的笑臉。一旦想到那將不屬於她,心底就覺有根針在一下又一下地扎着,生痛難忍。
忽而,玉佩發起光來,是她見過的紫光,柔和得像慈母的目光,又像懷春少女的微笑。零微殘憶還沒來得及爲之詫異,就聽身後傳來了一個腳步聲,緊接着便是那聲讓她心下一顫的“憶”!
玉佩的光芒又在瞬間消失,零微殘憶就勢將它放入懷中,而後轉過身就見北冥昊宸走到她面前站住,臉上依舊是如春風般的微笑。
“你,怎麼來了?有事嗎?”不知怎的,面對北冥昊宸的笑容,零微殘憶竟有些心虛。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北冥昊宸有點失落,但發現零微殘憶只着了件單薄的乳白色綢衫,又不禁皺起了眉。“憶,你怎麼穿的這麼單薄就在風裡站着了?這很容易着涼。再說了,你現在身子不必平時,更應該好好保重纔是!”責怪中滿是擔心,讓零微殘憶不覺心暖。
“我已經好了,你就別再提了。”零微殘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真是的,老提這種尷尬的事,有完沒完了。
“那也該好好注意,女兒家身體嬌弱,這種事更應該重視,萬一留下什麼不好的影響,可是要累及半生的。”北冥昊宸不放心地說。
“好了好了,別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婦科醫生呢,這麼內行!”零微殘憶不禁覺得好笑,“不過我還真沒發現,原來你也這麼羅嗦,像個老媽子。”
看到零微殘憶又和往常一樣和自己開玩笑,北冥昊宸心上輕鬆,不由一喜。“你就缺管教你的老媽子,如果你不嫌煩,我可以一輩子對你囉嗦,做你一個人的老媽子。”
深情的樣子讓零微殘憶一震,臉色也有點白了。她這是在幹什麼?怎麼可以再這麼和他說話?
“呃,這個就不用了!”零微殘憶突然冷下臉來,淡淡地道,“你是皇上,怎麼可以勞煩你來這麼掛記我這個民女?有無憂他們在我身邊就已經夠了。”
“我說了,你什麼都不缺,就缺個認真管制你的人。洛臻他們個個對你俯首聽命,無憂也對你千依百順,他們都不是合適的人選。”北冥昊宸笑容不減,“你需要一個,真正愛你,而你又愛他的人。”
“可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更不可能是無憂!”
平靜的口吻卻震得零微殘憶心口生疼,訕訕地笑了笑,“你在說什麼?怎麼不可能?昨天你也看到了,不久以後,我和無憂便會成婚了,到時他就是我的丈夫,難道他還不算是與我相愛的人嗎?”
“憶,你這話說的好假,應該是你這輩子說的最爛的謊話吧,因爲連你自己都不信。”北冥昊宸斂住笑容,正言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有必要再對我說謊演戲嗎?那天在蘭亭我就說過了,你不想給我回應,我也不再強求了,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靜靜地愛着你,爲什麼你還是要逼我對你死心,甚至是毀了自己的清譽來讓我對你生厭?”
“我……”零微殘憶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沒有相信?他並不相信我是個隨便的女人?莫名的欣喜在心底暈開。
“憶,莫說你不愛無憂,與他之間清清白白,就算你們相愛,有了夫妻之實,甚至日後嫁於他爲妻,我對你的真心也不會改變。”嚴肅地說出這鏗鏘有力的話,任誰都不由心顫。
“你……”震驚、喜悅之餘,零微殘憶更覺無奈,“你這又是何必呢?”
北冥昊宸自嘲一笑,“是呀,何必?身爲一國之君,三千佳麗,天下美女,我喚之即來,揮之即去,儘可以享受那等豔福,我又何必苦苦糾纏一個民女?”頓了下,“憶,你說得對,你並不如我起初想到那麼美好,那般高貴出塵、聰慧冷靜、胸懷天下,仿若世外之仙一般,讓人心生佩服。相反,你怯懦膽小,缺乏自信,不敢正視自己,敢恨卻不敢愛。可就是這樣一個矛盾卻不平凡的你,讓我無法放下,或者說,但凡對你動了心的人,都再難對你變心。”不由一笑,“這話也許你並不相信,只當我又是在甜言蜜語地哄你。”
零微殘憶沉默,她確實是這麼想的,雖然星魄和無憂,還有已經忘卻一切的楚銘,都始終放不下她,可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總歸有一天,一切的執着與深愛都會變成一場笑話。
“可是憶,你如此地不信任我們,只會寒了我們的心,也使你自己無法真正幸福。爲什麼不放下一切,隨心而爲?尹桓早已過去,難道你要守着他給你的傷過一輩子嗎?”
零微殘憶沉思不語,北冥昊宸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卻是另一件事。沒錯,高貴出塵的她的心底還住着個自卑膽小的她,自卑與怯懦,使她無法輕易地打開心扉,何況還有那把叫尹桓的枷鎖?就算一不小心有什麼隨風飄進了她的心房,門也打不開,它只能一輩子都被鎖住,永無天日。她可以愛上北冥昊宸,因爲她是冰希兒,一個渴望愛情的二九少女,但她卻不敢與他相戀相守,因爲她同樣是水漓,一個被愛狠狠地傷過,不再幻想愛的女子。如此矛盾的她,讓她怎麼有勇氣去打開枷鎖,打開心房?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包括人心和感情!”零微殘憶只好疲憊地道出這句話。
“時間是可以改變一切,但它也可以印證一切,同樣包括人心和感情!”北冥昊宸並不退讓。
“那你怎知印證的是你的感情,改變的是我的執着?”
“那你又怎知印證的是你的執着,而改變的是我的感情?”
對視着彼此,靜默許久,兩人不禁都笑了。說到這麼個像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無標準答案永無止境的問題,他們除了笑還能怎樣?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想到莊子和惠子的這段經典對話,零微殘憶不禁覺得好笑,“沒想到,我們也陷入了這種不可知論裡。”
“既然時間可以印證一切,改變一切,那不如,我們就讓時間來判斷,到底是我們誰對誰錯了。”
“好哇!一切都交託於時間。”這或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那以後,你就別再說這些愛與不愛的話了 。”我真怕,這些甜言蜜語會讓我動搖。
WWW •ттkan •¢ Ο
北冥昊宸想了下,便點頭道:“好,喜歡一個人貴在行動,而不是嘴上,不說也罷。只不過,以後你也別再拿無憂說事,再演戲騙我。”雖然知道那都是假的,可我還是會心痛。
“沒問題!”想到什麼,零微殘憶又是一笑,“這似乎,是我們談得最成功的一次,沒有不歡而散,彼此都較爲滿意。”舉起右手,“來,我們擊掌爲誓,讓時間證明一切,誰也不許犯規!”
看到零微殘憶高高舉起的手,北冥昊宸一笑,“既然說到犯規,那就得有時間限定,不然,一直到生命盡頭,我都沒有改變,可人之將死,我什麼也沒得到,豈不還是虧了?”
零微殘憶心下咯噔,有些心虛。好吧,她承認刻意不說到什麼時候爲止,就是想和他耗一輩子。
“可我們看的就是時間,怎麼可以有限制的?萬一你在限定的時間裡沒有改變,時間一到,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了,可轉眼你又變心了,那我怎麼辦?”
北冥昊宸皺眉,這個會真的有些難辦。
“要不這樣好了,”零微殘憶雙目一轉,計上心來,“我們以五年爲限。五年後,你對我的感情只增不減的話,那我就試着打開心扉,嘗試着與你生活,可如果我發現你並不如你所說的那般對我真心不變,我就會立即抽身而去,而你也不許再來糾纏我,從此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北冥昊宸皺眉,五年後才試着打開心扉?說是爲了考驗他,可誰又能保證在他做得盡善盡好的時候,她會不會說一句,他不夠愛她,她無法和他在一起,而後又飄然離去?
雖然知道零微殘憶並不是真的打算一切交託時間,已經想好退路,可北冥昊宸還是舉起手掌,與零微殘憶的重重一擊。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就這麼說定了,一切都到五年後再談吧!”零微殘憶爲自己的如意算盤而高興不已。
她躲了七年,將相遇推遲了七年;一朝相識,她輕易地愛上,相愛只在彈指間,這雖是他們兩人的感情事,可也少不了命運之神的推波助瀾;如今她再次將相守的機會推至五年後,以免今日之煩憂。五年,整整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也許到時候,便是他們緣盡之時吧。想到這,零微殘憶的心又少不了被輕鬆與痛苦相互煎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