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因緣巧合罷了,這還得從我陪着薛姐姐回京城的路上說起呢。”她倒是不露怯,開口就提起了那一日在客棧之中遇到楚容若的事情來。
原本薛家的小丫鬟因爲途中救了端王,回頭平步清風被何太醫收爲徒弟的故事早已經在京城之中傳開了,只是這其中的細節卻是今日才第一次在旁人面前提起。戴夫人在一旁也聽得認真,薛如銀偶爾還補充上兩句,低聲跟戴宜蘭說話。
白夫人卻是聽得最爲認真的,聽得白葉被攔下以防止楚容若夜半發病時不由心疼道:“你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端王竟然這般爲難你,實在是過分了!”
聽得她這般說,白葉一愣,只覺得當時心中的忐忑不安全部都涌上了心頭,最後化作心酸連帶着眼睛都有些痠疼。這麼多時日過去了,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她那時的感受。
她怕失態,連忙低頭飛快得眨了眨眼睛,把眼淚給逼了回去,這才笑着擡頭道:“也是情勢危機,不過我當時確實有些嚇壞了。”若是端王真的不好,當時她一個小丫鬟豈不是要拿命去配。
一旁戴夫人心有慼慼地點頭,她也是一見白葉就喜歡的,更何況白葉對她有再造之恩。只是,指責堂堂端王殿下的話,白夫人可以輕易說出口,她卻是要小心謹慎的。
“真是爲難你了。”她看着白葉,眼中帶着憐惜。
一旁薛如銀更是緊緊握住了白葉的手。屋中一時氣氛有些傷感,白葉卻是受不了這般動人的場面,只微微笑了下,轉而道:“所幸我還是有些真本事的,端王殿下自然是一夜無礙,之後奉旨回京之前還託了府中管事送了我一個針囊。”
正是這針囊讓白葉和薛如銀在初入京城之時,於薛家站穩了腳跟,讓人不敢隨意欺凌。若非淩氏心中有着顧忌,薛海天對女兒又多了一份期待,怕是兩個人真的要被淩氏在薛家後院之中生吞活剝了一般。
說到這裡,白葉也頓了下,低聲道:“說起來,我當好好謝過端王殿下才是。”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然而薛如銀卻是最懂她話中的意思,只點頭,把那句“我也當好好謝過他”的話給偷偷嚥了回去。如今畢竟是在外面,言語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戴氏母女有些不明所以,然而白夫人實際上早就知道了薛家的情形,如今點頭道:“也算是功過相抵了,你救了他的性命,他理應回你謝禮纔是。要我說,這謝禮也太輕了些。”
白葉自知之前失言,聽到白夫人這般說就也跟着笑了起來,大大方方道:“許是端王殿下的想法跟夫人一般無二,所以就又趁機把我推舉到了何太醫的跟前。何太醫不嫌棄我笨拙,這才收了我做徒弟的。”
“竟然還有這般故事!”戴宜蘭低聲感嘆,轉而笑着道:“我聽人說,這幾日你的幾位師兄就都要回京給何太醫拜年了,你還未曾行過拜
師禮,到時候定然要給我送張請帖纔是!”
拜師禮?
白葉一愣,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難不成這拜師禮老師還準備大半?”
戴宜蘭就掩脣笑着道:“你纔來京城不夠到半年,怕是不知道。何太醫上一次收徒已經是十多年前了,當時收的是定國公家的外孫,擺了三天的流水席呢。你是他的關門弟子,場面豈能差了?”
白葉聞言卻是苦笑,她那位師兄的故事她當然略有耳聞,只是那是定國公家講究面子才擺了宴席的。她如今無依無靠的……
她片刻的遲疑和脣角的苦笑卻是沒有躲過白夫人細心的留意,她略微一想就大約知道了白葉心中所想,笑着道:“何太醫這般年紀還收了你當關門弟子,想來是極爲滿意你這個徒弟的,這酒席怕他是免不了了。”
說着她含笑看向白葉,“到時候白姑娘也給我送張帖子纔是,我也當去賀聲恭喜。”
白葉這纔回神,連忙笑着道:“若是到時候老師真準備大辦,我定然會親自送上請帖的。”不過,想來何太醫就算原本不準備大辦,白夫人話說到這裡,他也會給幾分薄面吧?
她想着看向白夫人,恰好白夫人看了過來,臉上帶着溫婉關切的笑容,倒是讓白葉心中微微一顫,那說不上來的儒慕之意用上心頭,竟然讓她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連忙低頭避開了白夫人的注視。
白夫人卻當她是迴避自己,不由有些黯然,轉而才笑着道:“那我就安坐府中,等着白姑娘親自登門送請帖了。”她對白葉實在是喜歡,甚至覺得縱然此女不是自己的女兒,只這般形式舉動,心性脾氣都讓她喜歡。
自然了,若是這般好的姑娘家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那就更好了。
這麼些年來,白夫人夜夜夢迴之時都擔心女兒是否還在世上?若是活着,卻如同最最粗俗不堪的村中潑婦一般該如何?縱然不是這般,若是心性不堪又怎麼辦?又或者,她若是德行有虧該怎麼做?
雖然有着這般那般的擔憂,雖然做了無數次尋回女兒該如何教養的假設,然而從楚容若書信中得知一個酷似她女兒的姑娘家在京中一三品官員不受寵的嫡長女身邊當丫鬟,自小生活在南邊老宅時,她的心還是不由往下沉。
一方面自然是心疼白葉長這麼大定然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一方面又想着爲奴爲婢,只怕一舉一動都畏畏縮縮的。三品官員嫡長女的貼身丫鬟,若是在京中長大還好些,又是在鄉下老宅,怕是……
回京的一路,她甚至仔仔細細羅列了不少有關如何洗掉白葉身上丫鬟痕跡的計劃,請教養嬤嬤也好,找老師教她琴棋書畫培養氣質也好。又或者帶着她享受京中最爲奢華的生活,培養出她的嬌驕二氣,給她平添幾分底氣也好,都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然而,昨日偷偷拜訪楚容若,第一
次見着白葉的時候,她幾乎有些回不過神來。她猜測中那個畏首畏尾,行事小心謹慎得有些過分的白葉形象瞬間崩塌了,呈現在她面前的是個一個落落大方、舉止之間頗有些章法的姑娘。
縱然比不上京中那些從小嬌養的姑娘那般雍容華貴,然而卻透着一股她在邊境最爲常見的生機勃勃。
從白葉那雙眼睛中,她看到的是堅韌,是樂觀,是蓬勃的野心和堅定的信念。
也就是那一瞬間,她從心中認同了白葉定然是她女兒的事情。因爲,她看得出來,白葉對於護國大將軍嫡長女的身份沒有半分的野望。她所追求的也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那雙透徹的眼睛似乎能夠看透人心,她懷疑着他們之間的關係,然而爲了安撫她的情緒卻也很是配合。
午後小憩之時,白夫人輾轉難眠,身邊伺候的丫鬟以爲她難得擇席了一次,她卻知道她滿心滿腦子想着的都是午後泡溫泉的事情。
女兒生下之時渾身上下雪白如玉,沒有一絲的胎記,然而當年那一場刺殺,她雖然慌亂,然而受傷昏迷之前卻是隱約意識到女兒曾經被人傷到了的。
至於傷處……
白夫人霍然起身,拉着從身上滑下去的錦被,只覺得想起那一日的情形就難以平靜。一旁丫鬟連忙入內,見着白夫人呼吸急促的模樣,連忙倒了水遞過去。
她從七八歲就在白夫人身邊伺候,做到如今也快十年了,自然知道自家夫人的老毛病。
“夫人,這不是尋找姑娘了麼,你且別急,等着泡溫泉的時候奴婢在旁伺候着,定然會小心留意的。”丫鬟爲了安撫白夫人也顧不上白川的懷疑了。
白夫人聞言這才露出了些許笑容,喝了茶水穩住了心神這才低聲道:“小戈你不知道,當年姑娘受過傷,我……我如今看着白葉姑娘這般好,只擔心她不是……”
這話就不是小戈一個丫鬟可以輕易接口的了,她只細心幫着白夫人揉按額頭,片刻之後被白夫人叫停這才退了出去。
白夫人思及當初女兒的傷處,不由閉了閉眼睛。雖然擔憂,心中卻還是抱着萬一的希望。
臨近黃昏的時候,一行吃過下午茶的人就一同去了溫泉別院,這院子被分了好幾處,原本幾人可以各處一處的,誰知道臨行時白夫人說她喜好熱鬧,體寒不耐熱氣怕到時候暈了過去無人照應,就建議一同去了最大的那處院落,衆人一同泡。
戴宜蘭有些不情願,原本還準備拉着白葉和薛如銀說些小女兒的心事呢。然而,白夫人是貴客,戴夫人也應允了她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走的時候落在後面低聲道:“明日我們再單獨泡。”
白葉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甚至沒有聽清楚薛如銀的迴應。此時她只看着前方與戴夫人並肩而行的那個身影,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白夫人要驗明正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