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姑娘?”就在白葉觀察對方的時候,李嶽忍不住出聲叫了她一下。她回神,上前在一側的銅盆之中淨手。既來之,則安之。饒是她心中如同雷鼓一般,面上神色已久平靜自若。接過一旁丫鬟遞來的帕子擦乾了手,白葉緩步走到牀邊。
“我先與……病人診脈。”她原本想叫端王殿下,只想李嶽只表明過自己是端王府的管事,並未說過病人就是端王殿下。因此,說話略微磕巴了下,語調也有些生硬。
再低頭看去,只見牀上錦被之中的人渾身緊繃着微微發顫。那唯一露出來的手卻是青筋暴起,只怕也難以鬆開讓她診脈纔是。正在她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時候,那隻蒼白透出血管手卻是緩緩鬆開,伸到了牀邊。
白葉一愣,連忙搭手過去。她垂下眼簾不敢四處張望,只盯着跟前那隻手。見着掌心殘留的指甲印記,和指下微微顫抖的手腕,不由佩服起這位端王殿下了。
端王是舊疾,她一邊診脈李嶽就在旁說清楚了端王的症狀。李嶽話中的意思很是清楚,知道白葉定然是治不好端王的,只要求她能夠幫端王減輕痛苦就可以了。
白葉診脈之後,又檢查了一下端王的四肢。這是一個比正常人要消瘦許多的男子,只看他蜷縮在牀上的模樣,都能知道他身形高大,只越是如此,看着他忍耐痛苦的模樣就越是讓人心酸。
特別是當那年輕的臉龐從入瀑一般的黑髮中露出來時,白葉盯着那被咬出血跡的雙脣,蒼白到近乎透明一般的臉龐,還有那緊緊閉着的雙眼。一時間,臨行前蘭嬤嬤耳邊的低語在她腦中迴響。白葉只覺得天人交戰一般,半響才狠下心道:“我有辦法給王爺減輕疼痛!”
李嶽聞言大喜,卻又忍不住懷疑:“白葉姑娘需要什麼?”
“王爺常用的藥油就好,若是有針囊的話,就再好不過了!”白葉說着捲起端王的衣袖,然而她畢竟還未曾全然長開,個頭小了些。端王縱然是有些配合他,只拿鑽心剜骨一般的疼痛也讓他無法做出更多的動作。
白葉乾脆脫了鞋子爬上牀,給端王捲起衣袖,仔仔細細觀察他的四肢的關節,指尖在上略微摸索就確定了穴位用力按下去。
李嶽吩咐人去取東西,回頭見着白葉竟然爬上了王爺的牀先是嚇了一跳,又見白葉動作頗有章法,揉按的地方皆是端王以前犯病之時所鍼灸的穴位,這才放下心來。
看起來,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他沒有出聲,只悄無聲息地站在一側,看着牀上那個嬌小的身影神色專注的給端王止痛。
藥油和針囊很快就送來,白葉略微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就見一旁有人影連忙過去,拿着帕子給她細細察汗,她略微訝異,擡頭一看正是之前給她遞帕子的侍女。
侍女見她看過去,只低聲道:“姑娘有何需要只需吩咐奴婢就是。”
白葉點了下頭,趁着藥油塗上去藥力最強的時候,幫着端王揉按推拿,感覺到手下緊繃的軀體漸漸放鬆,這才鬆了一口氣。
有效就好。
……
驛館西苑最爲舒適的房間之中此時氣氛卻是有些壓抑的,蘭嬤嬤帶着那位端王府管事尋白葉已經回來了,只簡單說了一聲白葉去了東苑給病人看診就不在言語。
薛如銀這些日子裡被蘭嬤嬤調教得苦不堪言,她自幼在老宅懶散慣了,又因爲體弱大家都縱着她。此時從頭開始學規矩,正是難受的時候。此時端坐在側,就不由拿着眼神示意紅果開口問問蘭嬤嬤。
紅果這些天也沒少受蘭嬤嬤磋磨,然而看着薛如銀的眼色卻還是戰戰兢兢開口。
“蘭嬤嬤,白葉她……”
“只希望她知道進退,莫要給府上惹麻煩纔是。端王殿下,豈是好相與的。”蘭嬤嬤突然開口,嚇了紅果一跳,倒是薛如銀膽子大些,聞言直接問道:“這話怎麼說?”
蘭嬤嬤這纔回頭看了過去,見薛如銀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心中不由嘆息了聲。
“也罷,如今走到此處,姑娘也當明白些京中的情形了。”蘭嬤嬤緩緩開口,“今上登基兩年有餘,除一位同胞弟弟之外,只有一位皇叔在側輔佐……”
……
藥油被那蒼白泛青的皮膚一點點吸收,而牀上的人也沒有再維持之前蜷縮的狀態,四肢跟着緩緩舒展開來。白葉舒了一口氣,頭也不擡地吩咐道:“準備熱水,我要淨手給王爺鍼灸。”
她之前要針囊之時,李嶽就猜測到這個小姑娘是會鍼灸的,如今聽聞這話一點都不見詫異,熱水很快送過去,白葉淨手之後打開針囊,略微摩挲了裡面的銀針片刻,然後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
李嶽也不敢催促,只看白葉之前因爲疲累還微微顫抖着手見見穩住,然後銀針緩緩刺入端王體內,由着那一隻小手輕捻慢調。
六六三十六支銀針,被白葉一根一根緩緩紮下,等到結束之後她自己都忍不住癱坐在了一邊,若非一隻帶着馨香的手過來給她擦拭汗水,只怕一時半會兒她直接都回不了神。
“王爺……”一開口,她聲音就嘶啞無比。白葉被自己嚇了一跳,略微調整了下才又開口:“王爺體內的疼痛如今算是控制住了,只是他之前出了汗,衣服和被褥全部浸溼,需要更換,另外還要有人守着時時喂些水,避免脫水……”
她說着看向之前給她擦汗的侍女,“勞駕搭把手,我有些脫力了。”
侍女見端王在白葉的醫治之下已經入睡,這會兒也露出了笑容,過去幾乎是託着白葉起身到了牀邊,又蹲下身子給她穿了鞋子,倒是讓白葉有些不知所措。
“若非姑娘施以援手,只怕王爺且有得難受呢,廚房那邊準備了宵夜,白葉姑娘隨我去隔壁吃些東西,順便歇息下吧。”侍女說得妥帖,白葉也知道爲了避免端王的病症反覆,只怕這些人也不會輕易放她回去的,因此只笑着應了,又道:“我出來許久,怕我同屋的小姐妹等着我不能休息,還請託人去傳句話,就說這邊已經無大礙,我留守在側照應一二,晚上就不回去了。”
這話正應了
李嶽的心意,他笑着道:“白葉姑娘放心在此,定然不會讓薛家那邊擔憂的。”
鍼灸之術是白葉前世家傳的,也正是因爲這樣,她纔想着學醫把這家傳的手藝發揚光大。幫人減緩疼痛也是前世她常用的手段,只是這位端王殿下的病症,卻不像是病。
反而更像是毒。
白葉心中一緊,連連搖頭讓自己把這點猜測拋出腦外。她是大夫,端王是病人,僅此而已。至於病人爲何得病,並不是她所能夠關心的。
鍼灸之術不能長久,最多半個時辰,這銀針就要起出。
“銀針起出之後,大約還是會有些疼痛,但是比之前要輕微不少,依着端王殿下的……心性,應當能夠忍受纔是。”白葉說着緩緩起針,並未注意到手下的病人緩緩睜開了雙眼。
“多謝大夫了。”那人開口,雖然是道謝的話,然而那氣虛的聲音中卻帶着一絲冷漠,白葉下意識望了過去,只覺得一瞬間,自己彷彿墜入了萬丈深淵一般。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漆黑、幽暗、冰冷、深不見底一般,白葉太過於意外,以至於忽略了男子那一瞬間的神色變化。
“你是……”端王眉頭微蹙,轉頭看向了一旁的李嶽。
白葉這才覺得鬆了一口氣,那種被盯着的感覺讓她心有餘悸。
“這是薛府上的一個婢女,會些醫術,懂鍼灸。之前王爺病發,就是白葉姑娘給王爺診治的。”李嶽連忙上前回話,看着還在牀上的白葉,連忙示意一旁侍女扶她下來。
王爺的性子,可不是那般柔和的。這牀上,他病得昏迷不醒時還好,若是醒來了……只希望王爺看在白葉姑娘給他診治的份上,不要發火纔是。
端王目光微微收斂,半響才道:“那確實應該多謝這位白葉姑娘纔是。”他說着又看向坐在牀邊穿鞋的白葉,不由勾了下脣角,“你叫白葉,是父母給起的名字,還是主子賜名?”
白葉一愣,有些不明白這位端王殿下究竟想要做什麼。她略微揚了揚眉,謹慎道:“這名字是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用的。”至於父母給的,還是主子賜名,說真的她也不知道。
端王微微揚了揚眉,然後伸手過去,“我這胳膊上的銀針,還要留着嗎?”
端王這話讓白葉微囧,被突然醒過來的端王嚇了一跳,竟然把這事兒給忘記了。“王爺稍等!”她又擦了擦手,這才站在牀邊細細把針給起出。
銀針起出沒有多久,熟悉的疼痛感就從骨頭縫裡滋生了出來一般。端王眉頭微皺,卻還是又跟白葉道了謝。
“讓白葉姑娘費心了。”
白葉客氣了兩句,又跟李嶽交代自己就在隔壁,這才匆匆退了出去。一出房門,她就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而又笑着搖頭。
細究起來,這位端王殿下沒有說出一句難聽的話,反而很是客氣有禮,連着對她年齡過小的疑慮都沒有表現出來,真是不知道她在緊張什麼。
只是回想起那一雙眼睛,她卻還是忍不住有種心悸之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