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二月末,成都克,李勢降,益州平。溫與僞宮前設宴慶功,席中間問,誰爲西征首功,衆皆呼曰:前護軍!不幾日,命益州刺史周撫鎮彭模,徵虜將軍楊謙鎮涪城,並留明王於成都,自振旅並李勢等歸朝。
--引言摘述
當曾華率領一千多屬下往前走了不到兩裡,就看到前面人影晃動,悲聲悽切,看來應該是李勢的“御駕行在”了。
曾華擺擺頭,旁邊的徐當會意地拍馬上前,大喝道:“前面可是僞蜀李勢?”說完,非常“隨意”地把手裡的“人間兇器”-陌刀輕輕一舞,然後橫在鞍前。頓時讓一些聞言忿忿不平的僞蜀大臣和禁軍們把脖子一縮,不敢言語了。
卻在這時,一個人從衆蜀臣將領中越衆而出,往前走了幾步,直身朗聲說道:“蜀國君臣的頭顱都在這裡!”曾華等人凝神一看,原來是一位老人,身材還算魁梧硬朗,白髮銀鬚,揚眉怒目,直視最前面的徐當。
徐當惱了,嘿,你大爺的,還真有膽肥的,不由揚起陌刀,刀尖直指老人,大聲問道:“你是何人?”聲音之大,震得黑亮的陌刀刀刃在嗡嗡作響,抖得鋒利的刀尖象一條眼鏡蛇在老者的面前晃悠。
“我是蜀國丞相範賁!”老人毫不畏懼地答道。
“定山不得無禮!”曾華和車胤幾乎是同時喊出口來。範賁,可是老神仙範長生的兒子呀!得罪李勢也不能得罪他呀,他可是蜀中衆多百姓的“精神領袖”呀!
徐當一聽,知道里面大有玄機,要不然軍主和參軍不會同時出聲阻止自己。他勇猛但是不代表他就是莽夫一個。徐噹噹即把陌刀放回鞍前,拱手對範賁道:“想不到老大人如此膽識,真是令徐某佩服,倒是徐某孟浪唐突了。”然後順着自己搭的坡往旁邊一滾,讓出路來給正走上前的曾華和車胤。
曾華翻身下馬,來到範賁跟前,拱手客氣道:“範老大人,我的屬下都是粗人武夫,多缺教化,還請老大人見諒。”旁邊也跟着下馬的車胤馬上接腔道:“範老大人安好!這位是晉長水校尉、西征軍護前軍,我家軍主曾華曾敘平大人!”然後拱手長禮道:“在下是長水軍參軍,南平車胤車武子!”
“原來你就是曾長水呀!”範賁坦然受了曾、車二人的施禮,但是對眼前的曾華卻是很有興趣,撫須端詳一番,這纔開口道。
“正是在下!”曾華也在觀察着眼前這位老大爺,五十來歲,清瘦修長,一身素灰的道袍非常簡樸,花白的頭髮上插了一支木簪。
“我還以爲你長了三頭六臂了!”從範賁的身後傳來一個女聲,頓時把大家的注意力轉過去了。
看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站出來立在範賁左邊的男裝女子一下子臉紅了,直往範賁身後躲,看來她知道自己太孟浪了。這位女子大約十五、六歲,身穿寶藍色綢衫,俊美異常,婀娜而立。此時的她秀臉輕泛紅霞,微帶酒暈,躲在範賁身後,露出一雙黑白分明,清澈如潭的大眼睛。
“在下範哲見過校尉大人!”同時站出來立在範賁右邊的男子開口說話,一下子把注意力轉移過去了。曾華聞言,連忙收起自己“炯炯有神”的目光,轉過頭來回禮道:“請問是不是範老大人的公子?”
“正是老夫的犬子,”範賁撫須介紹道,看到曾華還在往左邊瞄,乾脆一起介紹道:“這是小女範敏。”
“果然都是人中俊秀!範老大人你有福!”這次開口說話的是剛纔一直在旁邊觀察的車胤,他笑眯眯地看着範賁和曾華,朗聲說道。
“客氣了!過獎了!”範賁淡淡答道。
正在大家客氣的時候,旁邊走來一位僞蜀的內侍,喏喏地問道:“諸位大人!皇,不,降君李勢還在後面等着。”
大家一聽,這纔想起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靠,再不來提醒,都準備相邀下館子去了。
僞蜀衆臣諸將站立在兩邊,在中間空出一條路來。剛纔還非常融洽的氣氛一下子冷落下來,兩邊的人個個都是黑着臉,沉默不語,而有一些老大臣如考喪妣,彎着腰,低着頭,壓抑着自己的悲嚎和哭聲,只看到他們在那裡不停地抖動着。
在衆人注視下,只見一個身穿素服、挽發插簪的胖子慢慢地走了過來。他雙手凝重地捧着一個錦繡盒子,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了過來。來到曾華跟前,轟地就跪了下去,恭敬地舉起雙手,將錦盒奉上,嘶啞地聲音說道:“略陽李勢,叩首以求死罪!”
說到這裡,身後跟着下來的蜀國大臣們頓時響起一片嚶嚶的哭泣聲,那幾名老臣更是伏地痛嚎,直哭得是死去活來。
曾華一個箭步上來,雙手接過錦盒,遞給身後的張渠,然後雙手扶起李勢,和氣地言道:“李君何必如此作踐自己呢?你順應天意,歸附正朔,是件大功德的事情,怎麼搞得跟出殯似的?李君,你我將來是同朝爲臣,何必如此客氣呢?”
見曾華講得如此和氣,李勢當即放下心來。剛纔聽說是笮橋的那位混世魔王帶着那羣夜叉鬼差追了上來,李勢尋死的心都有了。當初在笮橋,他親眼看到長水軍百餘陌刀手隊橫掃一切的場面,一個照面就把萬餘就要得勝的蜀軍嚇破了膽。接着長水軍象一羣結隊的狼羣撲了過來,“非常有條理”地將自己那些已經變成兔子的部下殺得落花流水。要不是有禁軍士兵將自己架扶回城,估計李勢就嚇癱在那裡了。
笮橋那一仗給李勢留下的陰影太深了,所以他一聽說是長水軍追上來了,來逃都不想逃,只想着給自己選個痛快的死法。最後還是鄧嵩和昝堅勸住了他,先降了再說吧。
看來長水軍不但給李勢帶來陰影,通過衆多被其大敗逃回成都的蜀軍口傳,衆大臣將領對長水軍也有了深刻映象,所以李勢決定降的時候,沒有什麼人反對,反而許多人還有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
他們戰戰兢兢地向曾華請降,等待着最後的發落,每個人都緊張呀,加上亡國的“淒涼”,許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現在好了,既然眼前的這位曾華這麼客氣,自然就沒有什麼大礙了,衆人頓時就把一顆心放進肚子裡去了。氣氛頓時變得稍微輕鬆起來,這個時候,博學多才的車胤站了出來,招呼這個,誇獎那個,頓時把接降儀變成了“勝利大會師”了。
當桓溫看到成都的蜀國王宮時,也是一愣,半天才回過神來,接着就沒口子地稱讚。見多識廣的桓溫也被唬住了,看來曾華還不算是土包子。
桓溫毫不客氣地決定要搬進這座王宮,享受享受,但是卻被毛穆之勸住了。
“桓公,這王宮誰都可以居之,唯獨你不能!”毛穆之的話讓桓溫異常鬱悶。
“爲什麼?”
“桓公立此不世之功,必會受朝廷憚之。如果大人執意入居此僞宮,恐怕會讓人心生他意,落下話柄來。”毛穆之肅然答道。
桓溫站在那裡沉默許久,最後轉身出成都,留周楚等人整頓城內事務。
不過當桓溫接到李勢的降表之後,心情又變好了。
第三日,李勢在晉軍軍門前“輿梓面縛”,而桓溫喜氣洋洋地按照相關的“傳統政策和習慣”,“解其縛,焚其梓”,正式結束了受降儀式。
十幾日後,當涪水東線的蜀軍聞檄而降之後,歡宴在成都南門城外隆重舉行的。
在晉軍軍營大帳前的空地裡用青幛圍了一個大大的圈,裡面是桓溫宴請曾華、周撫、司馬無忌等部將和李勢等蜀國降臣的地方,而外面則是沒有任務的中軍和長水軍三千餘將士們喝酒歡宴的地方。
右首第一位坐的是司馬無忌,他爵位最高,所以坐了第一位,接着是周撫和曾華,再往下是毛穆之等數十人;左首第一位是李勢,第二位是範賁,然後依序列坐下去。
桓溫先客氣地敬了李勢三杯,李勢恭恭敬敬地接過酒來,一飲而盡,看來這胖子酒量不小。
三杯開場酒下去,大家開始活絡起來,晉軍的將領們開始你來我往,相邀對飲,也有膽子大的,開始找對面的蜀軍降臣鬥起酒來。
看着熱烈的場面,桓溫悄悄地換了一個大碗,斟滿美酒,然後突然站了起來,端着酒碗大聲開口道:“諸位!”
聽到桓溫開口了,在場的衆人紛紛停下手裡的酒杯,轉頭望向上首的桓溫。
看到大家都靜了下來,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桓溫這才大聲問道:“你們知道西征首功是誰嗎?”
場面沉默一會,突然之間,彷佛大家約好的一樣,異口同聲地吼道:“前護軍!長水校尉!”
“好!”桓溫繼續問道,“沒有我們這位前軍先鋒被堅衝突,履鋒冒刃,我們能在成都城下喝慶功宴嗎?”
“不能!”大家還是那麼異口同聲。
“那桓某代全軍敬曾校尉三碗!大家有沒有意見?”
“沒有!”大家同聲答道。
“誰有意見就出來練練!我就不信他比長水軍更橫!”當大家吼完時,突然有人爆了一句,頓時引起大家的笑罵和贊同。
“那是!”“誰要是不服,讓他去跟陌刀手幹一仗,他要是不被打出尿來,老子跟他姓!”“對,讓他跟長水軍跑一趟,不把他累得跟死狗一樣,老子跟他一起在地上爬!”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道。
而蜀國降臣們卻面面相視,不敢言語。
看到大家沒有異議,桓溫舉着酒碗,走到早就站了起來的曾華跟前。曾華連忙雙手接過酒碗,二話不說,一飲而盡。靠,幸好還是低度酒,要不然我早倒了。曾華心中暗暗想道,雙手將酒碗恭敬地舉着,任由桓溫又添滿一碗。
曾華舉着第二碗說道:“諸位,沒有戰死的將士們,我們也沒有辦法站在這裡。何況我們能活着比什麼都強,這第二碗我就轉敬給陣亡的將士們!”說完,曾華喝了一半,就將手裡的半碗酒灑在地上。
“好!第三碗!”桓溫二話不說,又給滿上。
“桓大人!諸位!這第三碗我希望和我的將士們一起喝!”曾華舉着酒碗大聲說道,看到桓溫點頭,曾華轉身就走出圍幛,桓溫和衆人緊跟其後。
曾華等人剛一出來,周圍的軍士很快就發現了他們。首先反應的長水軍。他們突然停言不語,齊唰唰地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面向曾華等人。而其餘晉軍中軍卻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還有不知所措傻坐在那裡的,看到長水軍站立起來也傻傻地跟着站立起來的,整個一片鬧哄哄,亂糟糟的。看得桓溫、周撫等人直瞪眼。
等到晉軍中軍被識相的軍官們盡數轟了起來之後,曾華舉起酒杯大聲說道:“勇敢的將士們!”
“在!”長水軍軍士習慣性高聲答道。
“今天我們在這裡盡情歡飲,因爲我們勝利了!”曾華大聲講道,“你們用你們的勇氣,用你們的鮮血,用你們的生命贏得了這場勝利!今天,我用桓帥敬來的美酒再敬你們!你們是我所知道最勇敢的人,最優秀的軍人!有你們,我不畏懼任何敵人!我爲擁有你們這樣的部屬和戰友而感到自豪!來!無敵的軍團!讓我們痛飲一碗!”
聽着曾華的話,長水軍上下個個熱淚滿眶,紛紛滴落在手裡的酒碗中,而旁邊的晉軍中軍軍士也有不少人眼睛紅紅的。曾華的話剛一落音,長水軍將士含着眼淚舉碗高呼三聲:“無敵!無敵!無敵!”聲音震耳欲聾,響如炸雷。吼完之後,曾華帶頭,三千軍士隨即一飲而盡。
酒剛罷,長水軍不知誰帶頭,曾華和他的部屬齊聲唱起了他們的出戰歌。
“男兒何不帶吳鉤,
收取關山十二州?
請君暫上雲臺閣,
若個書生萬戶侯?”
歌罷,曾華及其部屬仰首大笑,笑聲直衝雲霄!衆人在旁目瞪口呆,心中驚瀾滔天。
範賁看着這一切,不由搖搖頭,轉頭對旁邊的兒子範哲低語道:“如此雄軍,安能不勝。挾此大勝,這位長水校尉恐怕要一飛沖天了。哲兒,你要好生記住了。”範哲在旁邊默然不言,直盯着曾華,眼中滿是狂熱,並堅定地點點頭。
不幾日,桓溫宣佈委前漢司空譙獻之、尚書僕射王誓、中書監王瑜、鎮東將軍鄧定、散騎常侍常璩等在蜀中百姓裡素有名望的人爲參軍,暫時署護成都和蜀郡。命益州刺史周撫正式領職,暫治彭模,徵虜將軍楊謙鎮涪城,而長水校尉曾華和參軍周楚暫護成都。
一切準備停當之後,桓溫領大軍三千,並李勢及宗室、重臣等百餘人,出涪水,沿江而下,取江州回江陵。而李勢等人直送建康,被朝廷封爲歸義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