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枯瘦的馬和破舊的馬車停靠在黃州西城門外。
今晚月如明鏡,守城的黃州軍小卒已是睏乏無奈昏昏欲睡。
婁夏走下馬車,將枯瘦的馬和破舊的馬車拉到一處極其隱蔽的叢林之中,這裡有沾着露水的新鮮嫩葉。
“辛苦你們了,在這裡等我。”婁夏摸了摸馬兒的腦袋說道。
說罷,婁夏拿起那把從紫州上令那裡要來的劍。
他掂了掂這把劍的重量,這把劍或許要比潛龍輕了很多,但它依舊是把劍,從婁夏那愛不釋手的眼神裡不難發現他並沒有小瞧這把劍。
只見婁夏縱身一躍,眨眼的功夫一道黑影便來到城樓之上。
婁夏站在城樓最高處,那是伸手便可觸及月亮的地方,這個地方正好可以俯瞰黃州城裡的一切,包括那唯一還亮着燈火的黃州花淵。
在夜空下,婁夏化作一隻縹緲不定的夜鷹,時而出現在暗黑的街道里,時而又穿梭在連排的瓦舍之上。
最終,他停在了黃州花淵門口。
黃州花淵沒有赤州花淵那麼**氣派,但花淵畢竟還是花淵,只要印上這兩個字的地方就能讓周遭的一切暗淡無光。
婁夏越過高高的圍牆來到黃州花淵裡的庭前小院,此時院內寂寥無聲空曠無垠,唯一能看見的便是前方閣樓上那些小屋之中令人目眩神迷的火光,這種火光和赤州花淵裡的火光一模一樣,似乎慾望這個東西在哪裡都是一樣的不會變色。
此時,婁夏忽然覺得胸中有些陣痛,看來這**病又犯了。
婁夏用右手握住嘴巴,盡力讓自己不要發出咳嗽之聲。
當婁夏以爲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正準備擡步向前走去時,他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來,鬆開那握住嘴巴的右手搭到劍柄之上。
一陣詭異的風驟起驟停,待到風去靜止時,婁夏後背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一個拿着劍同樣背對着婁夏的人,只見來人的劍柄之上吊着一塊黃色的玉石,玉石微微晃動之後終於靜止下來。
在花淵裡能用劍的人不多,能在黃色花淵使這黃玉石劍的人只有一個,此人定是黃州花淵劍王黃石玉。
“你來了。”黃石玉說道。
聽到對方的聲音,婁夏已然知道對方是誰,於是那握住劍柄的手也隨之鬆開。
看來婁夏與這個黃石玉交情不淺,否則一個劍客是不會在危險的時候鬆開手中的劍。
“不要鬆開劍,否則我會要了你的命。”黃石玉冷冷的說道。
“不,你不會殺我。”婁夏自信的說道。
“這裡是黃州花淵,在這裡的黃石玉不是你在江湖裡認識的黃石玉,你應該知道花淵裡的劍客不必忠於劍。”黃石玉冷冷的說道。
“你要殺我只有一次機會,這次機會你很清楚已經被你浪費了。”婁夏笑了笑說道。
說罷,婁夏轉過身來望着黃石玉。
黃石玉也轉過身來望着婁夏,他一改方纔說話時的冰冷模樣,臉上掛滿了溫暖的笑容。
在花淵裡這樣的笑容並不多,更何況這是出現在一個少年劍王的臉上,也許正是因爲他的不一樣,所以他才能和婁夏走到一起。
“你能扯下臉上那塊紗巾嗎?在這裡除了我沒有人認識你。”黃石玉微笑着說道。
“我這張臉你還沒看膩嗎?我怕你看到我的臉之後就會起殺我之心。”婁夏笑了笑說道。
“你太小瞧我了,世間劍客都想贏婁夏,或許在他們心裡已經默認婁夏是這個世上用劍的最強者。我從來沒想過要贏你,因爲在我心中你不是最強的。”黃石玉笑了笑說道。
“我也不認爲我是最強的。”婁夏笑了笑說道。
“但自從你離開了花淵之後,我便苦苦等待這一天,等這一天和你一較高下。”黃石玉說道。
“但我不想和你一較高下,至少今晚不行。”婁夏拒絕道。
說罷,婁夏轉身繼續朝裡面走去。
“要想見到茶女,你必須過我這關。”黃石玉冷冷的說道。
話音剛落,黃石玉的人和劍已經繞到婁夏身前。
望着這張冷峻的臉和這把凜冽的劍,婁夏絲毫不敢懈怠,他知道一個劍客爲愛拔劍時,這把劍將會擁有前所未有的力量,要想擊敗這把劍可謂比登天還難。
“必須要打嗎?”婁夏問道。
“如果你必須要見茶女,那你就別無選擇。”黃石玉說道。
“你愛她?”婁夏問道。
“不錯,我愛她,所以要見他的男人必須比我強。”黃石玉冷冷說道。
“你愛她卻爲何不帶她走?”婁夏又問道。
“她愛的人不是我。”黃石玉問道。
“來吧,我的時間不多了。”婁夏說道。
話畢,只聞“嗖”的一聲,婁夏手中的劍已然出鞘。
劍鋒相對,劍芒已出,劍光四顯。
僅僅一個照面,婁夏停了下來站在原地,黃石玉也停了下來站在原地。
婁夏的眼神之中出現一絲疑惑,他望着自己手中那把不停顫抖的劍,此刻他的手臂正傳來些微的陣痛,回想方纔那一劍,那本是自以爲可以擊敗對方的一劍,然而這一劍卻被對方淡定的化解。
此刻,黃石玉依舊是那麼的泰然自容,很明顯這一劍的較量他贏了。
“你的劍法?”婁夏疑惑的問道。
“不錯,我的劍法早已入世,如果你還用花淵裡的劍法是永遠不可能擊敗我的。”黃石玉微笑着說道。
“爲何這麼多年的赤州花淵劍擂之上你都未曾用過這樣的劍法?”婁夏再次疑惑的問道。
“贏了花淵又如何?我只想贏我愛的女人。”黃石玉說道。
“但你註定贏不了你愛的女人。”婁夏說道。
“爲什麼?”黃石玉問道。
“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對你一見鍾情,那麼你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在爲別的男人做嫁衣。”婁夏說道。
“這又何嘗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兒。”黃石玉笑了笑說道。
“也是,人這輩子要想活下去就得給自己找些麻煩,否則生活便會索然無味。”婁夏說道。
“別廢話了,離茶女休息的時間只剩下一炷香,她如果休息了,我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打擾她,到那時以命相搏你便會毫無勝算。”黃石玉說道。
“來吧。”婁夏大吼一聲道。
話音剛落,兩把劍再次交織在一起。
劍光時而劃破夜空又時而湮滅不見,兩把劍鋒總是在逼近對方要害時被對方化解,每每到了絕境之際兩人又總是能舞出令對方意想不到的劍招。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一旁香爐裡的薰香已經快要燃盡,但如今婁夏和他手中的劍卻絲毫不佔上風。
一聲巨響之後,劍光伴隨着火花灑落滿院。
待到一切靜止之後,兩人又回到方纔站立的位置,婁夏依然未能前進半步,黃石玉也絲毫未曾後退半步。
“黃兄,只要你放我進去,婁夏從此便欠你一個人情任你擺佈。”婁夏求說道。
看來婁夏已經放棄了,他已經不相信自己能夠擊敗對方。
的確,黃石玉的劍法比他想象的高了很多,很多時候甚至可以明顯感覺到對方似乎有意相讓,即便這樣自己仍然不能佔到絲毫上風。
“我勸你還是選擇擊敗我,因爲我要交代你的事情一定比擊敗我還要難。”黃石玉笑了笑說道。
“不,只要你說出來我就一定辦到。”婁夏說道。
“我要你現在轉身離開這裡永遠不再回來。”黃石玉說道。
這的確是一件很難辦的事,這件事也的確比擊敗黃石玉還要難,看來黃石玉並沒有說謊。
“黃兄,你知道我身上揹負着紫州全城人的性命嗎?”婁夏說道。
“我知道,你書信裡面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黃石玉笑了笑說道。
“你不能幫幫我?”婁夏問道。
“我也在書信裡回覆你,你要見茶女的路上會有很大的阻礙,你也說了無論什麼阻礙你都不會放棄。”黃石玉笑了笑說道。
“但你現在可以幫我略過這個阻礙。”婁夏說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英雄,做英雄可比做劍王難的多,你既然選擇了就不要放棄,做英雄的路上沒有人可以幫你。”黃石玉說道。
“我從來沒想過要做英雄。”婁夏說道。
“不,你已經走在了英雄的路上。”黃石玉說道。
“難道你非要我跪下嗎?”婁夏說道。
“不,就算你以死相逼也沒用。”黃石玉決絕的說道。
說罷,黃石玉望向一旁香爐之中的薰香。
“你的時間不多了!”黃石玉冷冷的說道。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婁夏也不再多費脣舌。
如今黃石玉會以命相守、婁夏自然也會以命相搏,那麼今晚也許會有人血濺當場,不管死了誰對這個世道來說可都不是什麼好事。
突然,月如烏雲,四處燈火俱滅。
風起,大風拂面,四處飛沙走礫。
兩道劍光同時乍現像兩道閃電般劃破夜空,在兩道劍光的盡頭兩道劍光交織碰撞在了一起。
一聲巨響之後,月光依舊皎潔。
婁夏站在原地,他的嘴角在流血。
黃石玉也站在原地,他的嘴角也在流血。
兩人同時望向香爐裡的薰香,薰香本該已經燃盡但卻還剩了一截,是有人用水將它澆熄的。
香爐旁站着一個偏偏疏影,她倒映在月光下活像天仙下凡,她的腰肢、她的長髮、她那纖細如雕刻一般的手指,此時她只給這裡的人留了一個背影,但僅僅是這個背影也足以令男人如癡如醉。
不知何時茶女已經出現在了這裡,她手裡還拿着婁夏寫着黃石玉的信件,想必一切她應該已經明瞭。
“帶他來我的房間。”茶女溫柔的說道。
“可是......”黃石玉吞吞吐吐的說道。
“沒有可是,我想見他。”茶女說道。
說罷,茶女徑直向着黃州花淵裡走去。
婁夏望向黃石玉這邊笑了笑,而黃石玉卻怎麼也笑不起來,因爲他知道婁夏會成爲那個改變茶女一生的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