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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二太太看見這張聘禮單子的時候,心臟也稍稍的有一些激動的,接下來就是肝疼。姜姨奶奶花了棺材本,可杜家對三位姑娘的嫁妝都是一樣安排的,那等於剩下來不夠的那些,就要她來貼了。杜二太太自從齊家出事之後,對錢財的事情就越發看的重了,恨不得每日睡前都要數一數自己還剩多少貼己銀子,這會兒看了這聘禮單子,估計以後也不用數了,反正安排完杜茵的婚事,能剩下來的只怕也很有限了。

杜老太太見了杜二太太臉上尷尬的表情,心裡面就偷偷的笑,心想你當家那些年,定然也是撈了不少油水的,你家裡頭帶來的那些人,撈了杜家那麼多的油水,難道有不孝敬你的道理嗎?不過想起這次齊家的事情,杜老太太還是稍微開了個恩典道:“三個姑娘的婚事,除了公中原先慣例的三千兩銀子,我另外再貼一千兩,餘下來的,你們就自己看着辦吧。”

其實杜老太太明白,杜二太太是肯定沒錢拿出來貼兩個庶女的嫁妝的。而把杜茵貼面嫁出去,對她來說也不容易了。幾位姨娘雖然出生不錯,但是家資有限,況且從來也沒有讓姨娘貼嫁妝的說法,姨娘進門本就沒什麼嫁妝之說。

杜二太太聽杜老太太都發話了,纔算稍微鬆了一口氣,只笑道:“我原以爲姜姨奶奶家都客居在我們家這麼長日子了,只當他們家是艱難的,沒想到居然能拿出這麼多的聘禮來。”

杜老太太便道:“那是給茵丫頭面子呢,茵丫頭是大姐,後面苡丫頭嫁的是狀元郎,自然聘禮不會少,總不能讓姐姐不如妹妹吧。”

這句話說到了杜二太太的心坎裡頭,頓時又覺得其實姜姨奶奶人還不錯的。再說沈氏吧,那是典型的家庭婦女,不光女紅好,在杜家住的時候,也從不擺親戚的譜子,對杜茵也很看重。杜二太太想到這裡,又覺得,其實這門親事,也還不錯吧。

趙氏瞧了姜家送來的聘禮單子,看着確實也是重禮的,只開口道:“這事情我可張羅不來了,還是要讓母親定奪的好。”

杜老太太便道:“你平日管家也累了,茵丫頭的嫁妝就交給你母親處理吧,至於苡丫頭的,你張羅着辦,有什麼不懂的就來問我。”

杜二太太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要是兩人的嫁妝都要她張羅,到時候看出來她厚此薄彼,豈不是要被人說死的。她又是一個極其要面子的人,如何能做這樣的事情。

“那媳婦就接下了。”趙氏笑着道:“以後大姐也要出嫁,免不了還要在張羅一次,這一回就當是練練手了。”

杜老太太就越發喜歡趙氏了,想起之前趙氏剛進門的時候,杜二太太各種給趙氏臉色看,這會兒在看杜二太太的態度,也不敢在趙氏跟前怎麼樣了。所以說,這次齊家雖糟了難,但是對杜二太太來說,確實一件好事,至少讓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至少讓她懂了以前她那樣的做派,以後這輩子只怕都不成了。

劉七巧見她們都談的開心,便只笑道:“如今我和母親就是不折不扣的米蟲,只吃東西不做事,老太太可要嫌棄我們了。”

杜老太太哈哈大笑道:“你這猴兒,嫌棄你什麼?嫌棄你要給我生寶貝曾孫嗎?大郎都二十二了,還沒個子嗣,確實不像話,蘅哥兒十八歲就有兒子了,你瞧瞧你們都落後了那麼幾年了。”

劉七巧低着頭不說話,臉蛋紅紅道:“大郎十八歲的時候,我才十二歲……”

衆人聞言,更是止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趙氏臉上喊着笑,卻又有點欲言又止的感覺。劉七巧見趙氏不住那眼睛看她,便知道趙氏大抵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便開口問道:“弟妹有什麼話,同我就直說好了。”

趙氏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開口道:“我倒不好意思開口了,這也是前幾天纔有的主意。”趙氏說着,便紅了臉道:“不瞞大嫂,我看上了你房裡的茯苓,想要過來服侍二爺。”

劉七巧原本就正爲茯苓的事情傷腦筋,本來是想打算介紹給王老四的,可最近她也沒往王府那邊跑,這事情就一直拖着了。誰知道,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家裡帶來的那兩個丫鬟,有一個也是不錯的,還有一個前一陣子她爹病了,她跟我說了要出去服侍她爹,她也是我們趙家的家生子,我自然不能強留她,就放了她出去了。”趙氏說着,臉上微微帶着紅暈,小聲道:“我原本也知道,我這小嬸子惦記着大伯房裡人也是不好的,可巧前幾天遇見茯苓她娘,說茯苓原來的對象死了,我就……”

其實現在劉七巧想不通的事情是,世上居然還有女人閒着沒事幹,給自己男人找小老婆的?雖然她在王府已經見識過了王妃的做派,可是趙氏是爲了小老婆和杜蘅吵得不可開交的人,她怎麼也能範這種原則性的錯誤呢!

趙氏繼續道:“我瞧着茯苓人又好,模樣也好,比起我們房裡那個沐姨娘,那是不知道好了多少的,我就想給二爺求了去,不知道大嫂子你肯不肯?”

“這個……”實在不是肯不肯的問題了,而是爲什麼的問題了……

“若是茯苓自己願意的話,我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其實劉七巧覺得杜蘅人還是很不錯的,年少風流麼都是有的,他至少嫖了還願意負責,這一點好歹還有些男人的擔當。古代畢竟三妻四妾很平常,茯苓要是願意的話,她倒是願意成人之美的。

“那既然這樣的話,我一會兒就瞧瞧的問一問茯苓,若是她應了,我便和大嫂說,若是她沒應,那就只當今兒沒議論過這回事兒了。”

杜老太太也沒想到趙氏是這麼一個大肚的人,就連一旁的杜二太太,向來覺得自己在妾氏這方面很大肚了,但她也從來沒做過上趕着要給杜二老爺納妾的事情。只能說世界無奇不有,大家習慣就好了。

“你這丫頭,什麼時候有了這個想法,倒是蠻的很結實的。”杜老太太只開口笑道。

趙氏也跟着笑道:“我最近管了家務事,難免瑣事有些多,有些地方服侍想不到,只怕會怠慢了二爺,沐姨娘的腦子又不是一個清楚的,二爺往她那邊走的多了,我心裡也……”

杜老太太聽到這邊,心裡也瞭然了,那個沐姨娘本來就是她不喜歡的,如今趙氏有這個想法,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只開口道:“這事情我來跟茯苓說吧,你們年輕媳婦,難免臉皮薄,只怕也說不清楚。”

劉七巧一聽杜老太太出馬,那等於就不用說了,如果說趙氏出馬,茯苓不願意的話,還敢出言拒絕的話,那麼杜老太太出馬,等於就是指婚了。長輩們把一個家裡買來的丫鬟給小輩,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劉七巧覺得,茯苓這回是不管願不願意,只怕都要成爲杜蘅的姨娘了。其實她倒是希望趙氏去找茯苓說,這樣至少還能給人一個選擇的餘地。

聊了大半天,衆人也就這樣散了,劉七巧出來的時候,就瞧見茯苓正在垂花門口等她。茯苓是個鵝蛋臉,很白淨,細腰豐臀的,有一種豐碩之美。趙氏能看上她,眼光也確實很不錯,比起去外面買一個妾回來,茯苓的條件在府裡頭那麼多的丫鬟中,也算是佼佼者了。只是這府上喜歡二爺的丫鬟,只怕不少,當大家都知道大少爺的牀爬不上去的時候,丫鬟們自然就把目標都鎖定了同樣俊逸瀟灑的二少爺,但是趙氏偏偏就挑中了可以說對杜蘅沒有一點點念想的茯苓,這也是她的厲害之處。

“奶奶這會兒是回百草院呢?還是去如意居陪太太說一會兒話?”茯苓笑盈盈的迎上來問道。

“去如意居吧,過不了多久就要用晚膳了,省得在跑兩次。”還有趙氏求茯苓這件事,終究也是要對杜太太說一說的。

茯苓爲劉七巧披上了外袍,恭恭敬敬的跟在身上,劉七巧心裡頭就鬱悶起來了。才說連翹要出去了,這下茯苓又要做姨太太了,服侍她和杜若的人真的是越來越少了。這樣的話,只怕還要多留紫蘇一段時間了。

這世上的事情果真還是千變萬化的,一個丫鬟的後半輩子,就在太太奶奶的幾句閒談之下,就給訂了下來了。劉七巧瞧了眼茯苓,還覺得有些心虛,萬一她要是不樂意,那該怎麼辦呢?

不過劉七巧又仔細想了想,《紅樓夢》裡頭的丫鬟們,都以做少爺們的通房爲目標,茯苓也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丫鬟,想法不應該很超前纔是,劉七巧想到這裡,只嘆了一口氣,往如意居走去。

劉七巧進了如意居,見杜太太並沒有在廳裡頭,如今杜太太月份大了,平常就不怎麼出房門,廳裡頭沒有軟榻,還要丫鬟們搬來搬去的,大冷天的也不方便。杜太太聽見劉七巧進門的聲音,便開口道:“是七巧來了嗎?過來裡面坐。”

劉七巧進了裡間,見杜太太手裡正拿着幾件小孩子的衣服,都是纔出生就要穿的,放在手裡反覆的翻看着道:“這是上回你娘帶過來的,我瞧着這做工可真不錯。”

李氏是傳統的家庭婦女,女紅家務都還可以,但是比起京城繡房裡頭的繡娘,那還是差很多的。不過杜太太並不是一個挑三揀四的人,她覺得孩子也不能太過嬌養了,且這是親家母的心意,她心裡自然也喜歡。

劉七巧就有些臉紅的低下頭了:“在女紅方面,媳婦實在是有些難不出手。”她承認錯誤一向很誠懇,杜太太只笑道:“讓你嫁到杜家,又不是讓你來做針線的,瞧你這樣兒。不過我也是提醒你,小孩子的衣服也要備起來了。這裡邊七七八八的,已經備的差不多了,本來這些事情,我也是要張羅的,可如今只怕忙不開了,你自己也要放在心上。”

劉七巧便使勁的點了點頭,其實她壓根還沒想到這些問題,孩子在肚子里長着,沒出來的時候,總是容易受到忽視的。劉七巧想起方纔在福壽堂說的話,便想對杜太太開口,就扭頭看了一眼在一旁服侍着的清荷,清荷自然心領神會,便低頭順目的,就往外頭去了。

外面茯苓還在茶房裡頭坐着,見清荷也出來了,未免有些奇怪。清荷是杜太太最得用的丫鬟,杜太太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是要瞞着她的。如今她出來了,只能說明大少奶奶有什麼事情,是不想讓清荷知道的。

清荷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但臉上神色依舊是淡淡的。

茯苓瞧着清荷,心裡頭沒底,只略略的笑了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見清荷走了,劉七巧臉上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杜太太見她有了幾分尷尬,便開口問道:“你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你從來說話都不是這樣吞吞吐吐的樣子。”

劉七巧便把今兒在福壽堂裡頭,趙氏求了茯苓去的話給說了一遍。杜太太聽完之後,倒是沒有幾分驚訝,反而贊起了趙氏道:“你這個小嬸子,是個厲害角色呀,二房那麼多的丫鬟,她一個不要,偏偏就尋到了大房裡頭來了。”

劉七巧也知道趙氏厲害,可是這件事情對於劉七巧來說,還是有些出人意料的。

“我也這麼想,二房裡頭,其實丫鬟們也都不錯的,除了要跟着姑娘們走的,二嬸孃身邊有幾個丫鬟,年紀也大了,可偏偏弟妹就沒提起。”

“你這孩子太實誠了,哪裡知道這些花花腸子。要是要了你二嬸孃身邊的丫鬟,那新姨娘不就等於有了一坐靠山了,你二弟妹怎麼說也不能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可茯苓是大房的人,她要了過去,一來,你二嬸孃不會給茯苓撐腰,而來,以後就算有些什麼,大房的人也不會去管他們的房裡事情,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杜太太笑了笑,繼續道:“你這二弟妹,可真是人精了,況且茯苓又是這麼一個老實的孩子,定然生不出什麼幺蛾子來,以後對於她也是個助力。”

劉七巧聽了杜太太的分析,只覺得趙氏纔是當之無愧的宅鬥高手。她以前只覺得趙氏很機靈,什麼話都能說到點子上,是管家的高手。如今纔算真正領教了趙氏的手腕。不過幸好趙氏不是壞心眼的人,茯苓過去,應該不會受到欺負。

“那,老太太那邊都已經發話了,她要親自跟茯苓講去,萬一茯苓不願意,拿怎麼好呢?”

杜太太便笑道:“怎麼可能不願意呢?她嫁到外頭,雖說是平頭夫妻,可終究沒有杜家富貴,以後生的孩子,還是要進府當丫鬟的,她要是跟了蘅哥兒,至少老了有個依靠,以後孩子還是少爺小姐,這世上怎麼會有不爲自己兒女考慮的人呢。”

劉七巧一聽,又覺得句句在理,只點了點頭,心裡頭似乎也稍稍好過了一點。杜老太太的速度很快,劉七巧這會兒還沒跟杜太太聊完,外頭茯苓就來傳話道:“回奶奶話,老太太那邊傳奴婢去問話,奴婢去去就來。”

劉七巧哪裡料到杜老太太是這樣一個說風就是雨的性子,見茯苓仍舊一無所知,心裡終究又有了些疙瘩,只開口道:“那你去吧,一會兒你先回去用了晚膳,再來接我不遲。”

杜老太太對杜家的丫鬟們,其實也是心裡有數的,哪些看着就心思不純,哪些是慣愛要強使性子的,她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多多少少都有些明白的。比如說茯苓吧,其實還當真是個好的。當初茯苓和連翹兩人,都是按照當杜若的通房的要求選進來的,所以容貌自然是不用說的,面相和善,脾氣也是老實沉穩的。可偏偏杜若和他爹一樣,是個老實性子,就是不肯收通房,杜老太太也就沒堅持。再到了後來,姑娘們年紀也大了,家裡頭看着府上沒動靜,就給自找了婆家,只等十八歲了放出去,就可以成婚了。原本也是沒有什麼糟心事兒了,可誰知茯苓的那一個偏偏是沒福氣的,這麼好的姑娘,等不到了。

茯苓進了福壽堂,是百合親自迎了出來,見茯苓仍是一臉懵懂的,只笑着迎了上來道:“姐姐大喜了。”

茯苓就更不明白,到底何爲大喜了,難道這麼快奶奶就已經給自己找好了人家?那也不至於啊,奶奶說了,是要留了自己到她生完這一胎的。茯苓也沒多想,矮了身子就進去了。

杜老太太身邊的幾個丫鬟,除了百合是真心向她道喜的,其餘幾個,臉上多少有那麼一點拈酸吃醋的神情。這樣一來,茯苓就更不明白了,自己是何德何能,到底找了什麼人家,能讓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都醋了起來。

杜老太太見茯苓進來,只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吧,我跟茯苓有幾句貼己話要說。”

茯苓聞言,只急忙就福身行禮道:“給老太太請安。”

“快起來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杜老太太這一句一家人出來,把茯苓震驚的幾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難不成?茯苓簡直不敢想,剛纔大少奶奶出門的時候,就有那麼點魂不守舍的,老太太不會是知道了什麼,把自己賞給大少爺了吧?

茯苓心下一驚,急忙開口道:“請老太太收回成命,奴婢願意真的對大少爺沒有什麼非分之想,不過就是服侍的年歲長了些,有一些主僕情誼而已,如今大少奶奶還懷着身孕呢,這種事情傳出去不好,老太太可千萬不能爲了奴婢,讓大少奶奶受了委屈。”

杜老太太聽茯苓一連串摸不着頭腦的話,只莫名其妙道:“你這丫頭,胡思亂想些什麼?我怎麼讓你們大少奶奶受委屈了?不過也是,你馬上就不能服侍她了,她那邊到底是要人手不夠了。”

茯苓聽杜老太太這麼說,頓時又不明白了,什麼叫不能服侍大少奶奶了,難道……真的已經找了人家,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嗎?

“老太太明鑑,奴婢和大少奶奶說好了,等服侍了大少奶奶生完這一胎,在出府嫁人去的,這會兒說這些,似乎還太早了點。”

“傻丫頭。”杜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只搖頭道:“你大少奶奶確實捨不得你,可她也不會擋了你的好姻緣,這一次是二少奶奶替二爺求了你去,二少奶奶喜歡你,放着她房裡大把的人都不選,偏偏就看上你了。”

茯苓聞言,立時就傻在了當場,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給二少爺做姨娘,她一輩子都沒想過的事情。從進府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是大少爺的人,直到後來大少爺不肯,她也只能認命的出去另外找人家。至於二少爺……怎麼可能呢?

茯苓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只咬牙道:“這個,老太太可是跟奴婢說笑,奴婢從來就沒有想過,會跟二少爺……”

“沒想過沒關係,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看不上蘅哥兒,覺得他配不上你,你只管說,不用害怕,我們杜家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家,你若不願意,出了這個門,再沒有人會提起這件事情來。”杜老太太平常也是威嚴習慣的,但這一番話還是說讓茯苓很感激。

茯苓只低頭想了想,自己是賣身在杜家的丫鬟,主子們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的,由不得自己有什麼主意。如今老太太都這樣問自己了,自己若是不同意,豈不是拿喬。再說了……現在若是不肯答應,到時候家裡知道了有這樣的事情,自己卻沒答應,只怕是也要打死她的。

茯苓想了想,只低頭道:“奴婢聽老太太和奶奶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