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一聲不吭地朝門外走去。我跟媛媛爸爸媽媽道別後，便緊隨其後。媛媛一直默不作聲，而我更是一臉茫然，只能一同保持沉默。走到小區門外，媛媛冷冷地說道：“去哪裡？”
“要不……要不咱們去看電影吧？”
“不去。”
“要不就去百貨大樓吧？”
我剛說完她轉身便走，我一邊取自行車一邊喊道：“你等等我，咱們騎車子去。”
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我追上了她，可她依然是非常冷漠的神情，讓我一時無所適從。我們如陌生人般一語不發的到了百貨大樓。
我心想：不能再讓這個尷尬的氛圍繼續下去。我怒喝道：“你等等。怎麼了，生這麼大氣？咱們幾個月沒見面了，我有很多話想對你傾訴。可，可，可就因爲我一時衝動跑去你家了，都不願意搭理我了嗎？”
她白了我一眼，扭頭就朝大樓裡面走去了。我萬般無奈地追了上去。心想：以我好面子的個性，應該轉身離開纔對，不過似乎是我有錯在先。她在一家飲品店裡面坐了下來，我也跟進去了。飲品店只有我們兩位顧客。她要了一杯飲料，自顧自地喝着。我心想：等她氣消了再說吧。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她依然無視我的存在。我頓時感覺這像小夫妻吵架，可我們的關係還談不上那麼親密，但局面讓我倍感尷尬。二十分鐘過去了，她還是一言不發，只是低着頭喝飲料。我猶如一團空氣般存在着。我也喜歡沉默，但不喜歡這樣的方式。我的耐性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消磨殆盡。
我站起身：“媛媛，我不應該去你家，向你道歉。我覺得這點誤會很快就過去了，沒想到你從出門到現在對我都是愛答不理的。或許我傷透了你的心。既然這樣，我還是離開吧，等你氣消了再來找你。”
我放下20元錢在桌子上，動作緩慢地朝店外走去。剛要出店門的時候，她從背後抱住了我：“坐下來，陪陪我。”我聽到了她輕聲的啜泣，轉過身，她的雙眼已經溼潤，眼淚不住地從兩頰滑落。我扶她坐在原來的位置，從店裡拿了包餐巾紙，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去滯留在臉上的淚痕。看到她哭，我的心都要碎了，眼淚不爭氣地如大滴汗珠落下。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落淚，透過淚水凝結起來的透明屏障看着眼前這個我喜歡的女孩，看着她紅紅的雙眼，微蹙的眉頭。她傷心的事情也是讓我最難過的事情。我記得上一次掉眼淚應該是小學的時候被老師批評，無力反駁，委屈所致。
她拿起紙巾幫我擦掉眼淚。我握住了她的手，感受不到一絲溫熱的手。我想：大樓里人來人往，飲品店也不會希望我們繼續待着的。我拉着她朝門外走去，她沒有絲毫的抗拒，順從地跟着我……我騎着車子，載着她到了縣城外的一條小河邊，放下車子，拉着她坐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
“媛媛，不要傷心了好嗎？我知道你爲什麼落淚，我也很難過。”
“你不要受我的情緒干擾。我是個無能的人，你今天的好心情被我給毀了。”她說。
河水緩緩流淌着，清風掠過雙頰，柳樹垂下的枝條爲我們擎起一片陰涼。我們凝神注視着遠方。過了許久，媛媛纔開口說話了：“秦默，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我說。
“可我，可我……”
“有什麼全都說出來。有任何問題我都會幫你想辦法的。”
“可我配不上你。”
“是因爲高考嗎？”
“我這次落榜了。這幾天心情很壓抑，考完試就一直在家裡待着。今天出去買菜是我爸爸非讓去的，說是讓我放鬆心情，復讀一年。”
我想：有無數的男男女女都會因爲這樣的問題而必須去面對畢業即分手的難題。我看着她認真地說道：“那有什麼。我會等你的，到了天涯海角這顆心都會時刻牽掛着你的。我要娶你，要你做我的老婆，只要你……願意。”
“你是認真的嗎？”她說。
“我發毒誓，如果我……”
誓言還沒有說出口，媛媛的手捂住了我的嘴。她眼中滿是期待地看着我：“不要亂說話，我相信你。”
一上午的冷戰就這樣結束了。我問起她是不是因爲我突然去她家裡，惹得她不高興了。
“那倒沒有，只不過把我嚇到了。你不給我說一聲就衝到我家裡去。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我跟爸爸在家門口的時候就聽到裡面有人說話，像你的聲音，但又覺得不太可能。當我爸爸打開門，媽媽介紹的時候，我確信那就是你。我思念了好幾個月的人終於來了，本想找個地方抱抱你，卻一下子陷入了我自己無形中編織起來的思想牢籠，把苦悶全發泄給你了。”她說。
“是不是聽到你媽媽說我考上春江大學了，心情一下子複雜了起來？”
“恩。”
“媛媛，我們現在都是成年人了。我倒是覺得這對我們將來的愛情是最好的考驗。我會等你，也希望你給我這個機會。一個照顧你一輩子的機會。”
“聽到你考上那麼好的大學，我打心底裡爲你高興。然而我也意識到可能要失去你了。大學校園裡有各種各樣優秀、漂亮的女孩會喜歡你的，而我又算什麼呢！那一刻自卑感油然而生，直到現在都有種莫名的自卑感。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
我想就着她的話題繼續說下去，想用無數溫存的話語去感動她，打動她，打消她的顧慮，但我清楚：此刻越是急功近利，反而會適得其反，不如轉換一種思路。
“媛媛，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常常會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情景，想起我們一起走過的每一條路，想起我們一起吃飯，想起第一次你那溫柔的吻，想起籃球場上我們第一次接吻……我把對你的思念完全轉化成了複習的動力。我常常在心底告訴自己：必須努力複習，考上一所理想中的大學。不爲別人，只爲我們兩個人能有個美好的將來。那段時間，腦子需要定期放鬆。我都會去操場上一個人散步。雖然黑暗幾乎把操場籠罩了，我依然沒有離開，假想着你就在我的身旁。我走一會，開始跑步，想用身體的疲憊讓自己暫時不去想你，想用汗水讓我暫時忘掉你。我常常跑得筋疲力盡，汗水浸透衣衫，可腦中揮之不去的依然是你的一顰一笑。在這樣的思念中，我努力學習着。我想幾個月很快就會過去，要帶着一份完美的成績單來見你。這樣纔不枉我們忍痛暫別的幾個月時光。”
媛媛挪動了下身體，依偎在我肩膀上。她頭髮散發出來的清香，身體散發出的淡淡體香，讓我沉醉。我多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多希望我們就這樣廝守着，直到永遠。
“秦默，感謝你的真誠。你知道嗎？我們暫時分開的那段時間，我也去過操場，有幾次還看到了你。我很想過去抱着你，告訴你我有多想你，但理智在那一刻戰勝了衝動，我還是忍住了。”媛媛依舊注視着遠方，萬般柔情浮現在她的臉龐上。
“今天去你家很唐突，你爸媽會不會責怪你？”我有些焦慮地說道。
“不會的，我爸媽都是很開明的人。他們就我這一個女兒，很多事情都讓我自己做主。他們喜歡學習好的男生，像你這樣外表俊朗，滿腹才氣的男孩他們就更喜歡了。”媛媛咯咯地笑出了聲，頭在我肩上一動動的，像只溫順的小綿羊。
“笑得這麼開心？”
“都說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的。我剛在想，這話用在你身上怎麼都不合適。說你醜吧，一點不醜，而且很帥，今天也算是見了公婆了。”媛媛再次咯咯地笑起來。我沒有將她的思緒從快樂中帶出來，只希望她能一直這麼開心快樂下去。之後我們談到了她補習的問題，談到了未來如何聯繫的問題，談到了距離是否會將我們分開。我想要知道她補習的具體地方，這樣好找到她，她卻說：“你心裡有我，天涯海角都能找到的。如果你的心被其他女孩佔據了，即使我在你身邊，你也會對我視而不見。”我想要再說些什麼讓她信任我，然而此刻說再多都顯得很蒼白，只能讓時間去證明了。
那天下午我們在那裡坐了好久，閒聊了許多，沒有再提及不開心的話題。直到落日的餘暉染紅了天際我們才離開。吃過飯後，我送她回家了。我們約定：合適的時間四個人在一起吃個飯，算是對高中生活的告別。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怕失去我，而我何嘗不怕她移情別戀呢！如果說我會先背叛，也僅僅是因爲我先於她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她現在心情很糟糕，我不能懷疑她未來的忠誠，那樣會傷到她的心，就讓我癡癡地等着這個我喜歡的女孩吧！她並不是最漂亮的，但跟她在一起我很輕鬆。
我考上大學的消息不脛而走。老家當時有個習俗：孩子考上大學後需要去關係親近的親戚家報個喜，讓親戚朋友一同分享這份喜悅。爺爺帶着我挨個走了一遭，大多數的祝福都很真誠，陰奉陽違者自然少不了。我還收到了一些紅包，算是對我的褒獎，這也是我們當地的一種習俗。我不想去二叔和三叔家裡，但爺爺還是堅持要帶着我去。他們寥寥數語地誇讚了我，末了還不忘來一句：你比你父親有出息，好好加油，將來找個好工作，生活就輕鬆了。一直以來他們都是瞧不上我父親的，而我也在被鄙視和嫌棄之列。在他們眼裡有錢沒錢就是衡量好與壞的標準。我很想說我可以，但那需要時間證明。是呀，時間！世間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它來證明，而它消逝得又是那麼快，那麼無情，能否抓住它，也就全在個人的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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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沒有給我準備太多的東西，只是添置了些衣物：兩件襯衫，兩條體恤。在爺爺的一再要求下，父親給我買了雙皮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雙皮鞋，本想穿穿感覺一下，但因爲天熱也只能等到開學了。大學的報名費和生活費是爺爺給我的，是他的養老錢。我把那個錢裝起來的時候，想到了高考前一天：那天縣城裡一個超市開業了，很多家長都去給孩子買吃的，大袋小袋裝得滿滿當當的，給孩子高考那幾天補充營養。我父親帶我去轉了一圈，買了一瓶可樂外加一根火腿。
說說我姐姐吧。我考上大學，她只來了一封信，也僅僅對我表示了祝賀。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沒打電話或者回家來看看，或許是她的習慣吧。姐姐大學畢業後，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工作，偶爾會給家裡寄一些錢。父親每次都會存起來，說那是姐姐結婚的時候給她置辦嫁妝用的。姐姐在信上說讓我去學校後辦個存摺，她會在口袋富裕的時候給我寄一些生活費。我把她寫給我的信看了好多遍，越看越想她，記憶中已經好久沒見她了：我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姐姐剛上初中，我上了初中，姐姐在縣城上高中，我上了高中，姐姐已經去上大學了。她上大學後，每個暑假和寒假都會找家教的工作賺錢，用於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極少回家。現在我要去上大學，她卻要去另外一座城市工作了。
“秦默，你同學找你。”爺爺突然喊道。
我想一定是媛媛來了，照照鏡子，撥弄了幾下頭髮。我打開房門，略有些失望：是苟勝利。
“秦默，下午有幾個同學一起去吃個飯，就差你了。”勝利的皮膚比之前黝黑了許多，更加壯實了，個子也明顯長高了。雖然第一次到我家來，但他沒有絲毫的拘束感。
“好，那走吧。爺爺我晚上回來可能會晚一些，不在家吃晚飯了。” 我說。
爺爺笑着點了點頭。
勝利騎着車子載着我，快速消失在爺爺的視線當中。
“秦默，你小子不錯呀，考上名牌大學了。也不知道找我來玩，一個人暑假在家不悶嗎？”
“你知道的，我這人體育方面不太行，沒事喜歡看看書。也就沒去找你這個體育健將了，更沒找其他同學。”我說。
“今天我可是受人之託，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是李悅？”
“滾一邊去吧你，那是我未來的媳婦，沒事找你幹嘛！有惦記你的人呢，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說着笑着，一會的功夫就到了。那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就在縣城的邊上。小院門前是一片麥地，淺紅色斑駁的牆體見證了無數次風雨的侵襲，上面刷着一行白色字體的廣告語：中國移動就是好。院子的地面是水磨石，走在上面很有質感，這在當時算是光景不錯的人家纔有的鋪排。院子打掃得很乾淨，偶爾能看到不知何時從何處飄來的早已枯黃的樹葉，讓小院看起來不那麼空蕩蕩的。我沒有多欣賞一番這座院落，便快步地朝屋裡走去，我想快點見到她。
我們穿過院子，推開正門，看到了李悅。她正悠閒地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看電視。看到我和勝利進來，她倏地一下站起來了。那天她穿着一身黃白相間的連衣裙，長髮披肩，雙腿白皙而筆直，回眸一笑，千嬌百媚。
“哥們，你媳婦這麼美，你可看好了。”我眼神從李悅身上移開，在勝利耳畔低語着。
“那你放心，哥們我就是塊超級大磁石，正好她是塊純度百分之百的鐵。”
“你們兩個說我什麼壞話呢，趕緊老實交代。”李悅說道。
“我可不敢，你問勝利吧。”我目光在房子中間遊離着，尋找着，始終沒有看見媛媛的身影，略微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