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操場,我平靜了很多。自從跟媛媛確立了關係後,我不太在意別人看我的眼光了。她瞭解我的所有,在她面前不需要掩飾,活得很輕鬆。我心想:“今天的目的沒達到,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吃飯的問題再想辦法。”讓我最難受的是那100元沒了。我順着跑過的路線找了兩遍,把牀鋪、書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
到了晚上,劉飛他們都回來了。我把我見宋芊雪失敗而歸的情況給他們說了。劉飛有些失望,擔心因爲我失敗了,而他也不能再去追了。我沒有絲毫隱瞞,把我見宋芊雪的情形一五一十給他說了,他的心情才平復了。他們三個知道我囊中羞澀,願意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輪流請我吃飯。大學生中,除了個別家境很好的,口袋都不富裕。劉飛雖說有那麼多磁帶,也都是從家裡帶來的。我不能影響他們的生活,斷然拒絕了。實實在在地說出自己的情況,講出自己的看法,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不需要在僞裝下活着是幸福的。僞裝總會被戳穿,只會更尷尬。謊言終究是謊言,一個謊言需要用無數個謊言來遮掩。
後來的一段日子裡,我跟他們一起吃飯的時間也就少了。我總是選擇他們吃飯的時間看書,他們回寢室了我去吃飯。這樣我可以用口袋有限的錢有計劃性地過着每一天。彼此的關係也沒有因爲未能在一起吃飯而有所疏遠。我跟吳穎的書友關係一直保持着,漸漸地,她對我的笑容多了起來,讓我倍感舒心——結實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孩。吳穎是一個特別酷愛文學的人,跟她在一起討論最多的也就是文學作品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困惑。每當我想起吳穎對於文學的認知時,不自覺地就會想到宋芊雪。她很博學,然而我深知她僅僅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人哪,消費了自己消費不起的東西,必然要承受代價。
飯還得吃,怎麼辦?後來就想到了勤工儉學這條路:可以賺生活費,不至於影響到學業。在學校外面跑了好幾家飯館,都不需要臨時工。在失望之際,去到了一家洗車行。車行不大,老闆長得五大三粗的。
“老闆,這裡要不要臨時工,我想賺點生活費?”
“你是幹什麼的,怎麼跑這裡來找活啦?找活該去前邊橋洞子底下那個勞工市場。”
“我是春江大學的學生,這裡距離學校近,不耽誤學習。”
胖老闆乜斜着眼瞅了瞅我,一臉不屑:“學生證拿來我看看?”
我沒有遲疑地交給了他。看過學生證後他又開腔了:“你每天上課的時間不固定,一會在這裡,一會不在。讓我怎麼給你結算工資呢?再說了,你是個學生,以前也沒幹過這種活吧?”
“老闆。我偶爾在這,對您洗車也是有幫助的。您想想,車洗得快了,客戶樂意;夥計多了,也是實力的體現。我參與洗車您按數量給我錢就成。春江大學我都能考上,說明我學習能力很強,肯吃苦。學這個肯定用不了多少時間。最多一天功夫我就能獨立幹活。我家是農村的,家境很不好,還望您能給我個機會?”我說。
胖老闆一個勁地摸着他那鬍子拉碴的下巴,眼珠子不住地畫着圈,約麼3分鐘後道:“這樣吧。看你是農村來的,就收下你了。你想來隨時來,想走打聲招呼就行。每洗一輛車我給你1塊5,一天結算一次。你要認真學,不懂的可以問,千萬不能傷到車。把你身份證拿去複印一下,在上面按上你的指紋。對了你滿18歲了吧?”
“嗯,19了。”
我認真聆聽着訓示。能找到一份活幹,吃飯有了保證,我內心無比激動。
我跟着夥計學習了大半天,對於洗車的工序和注意事項很快就搞明白了。我把周內的課程都熟記於心,只要兩節課中間的時間能夠超過一個小時,我都會第一時間趕去店裡。有時候運氣好,我在的時候店裡的車比較多;有時候等上半天也看不到一輛車;收入很不穩定。好在我只是通過這種方式賺一些吃飯的錢。爲了不被熟人認出來,我每次去到洗車店都會戴上口罩,幹起活來放鬆了許多。沒有車的時候,我就在店裡看書。店裡的兩個夥計跟我年齡相仿,小學沒有畢業就到城裡打工了。他們很質樸,從來沒有壓榨過我。在閒暇之餘,還總教我認各種車。
學習之餘去打工,時間變得很緊張。爲了不影響學習,上課時間我都是全神貫注地聽課,課間休息時間完成各種作業。從早上起牀一直到晚上回寢室,很忙碌,也很充實。我幾乎忘記了除洗車和學習之外的所有事情,唯獨時常會想起媛媛。吳穎找過我幾次,想一同去看書、聊書,我都以各種理由推了。她總是失望地離開。我沒有告訴她我需要賺錢來吃飯,怕她非要請我吃飯,怕再發生一次高中時的蹭飯事件……
有好多回,我趕到店裡的時候,兩個夥計已經正在洗車了。我迅速換上雨鞋一起幫忙,到了當天結算的時候,老闆都會按照一個整車給我算錢。
有一天中午飯後,我照舊跑到店裡去洗車。入冬的天氣,隔三差五會下小雨,很快又轉晴。那天天氣很好,來洗車的人很多。一會功夫,店門口已經有好幾輛車排上隊了。老闆也親自出馬,我們四個人幹得熱火朝天。三個小時的功夫把排隊的車都洗乾淨了。我們四人坐在門口曬着太陽。他們三個在抽菸,我在看書。書剛翻開看了兩頁,有一輛黑顏色的奧迪轎車緩緩地開到了門口,我把書放在凳子上,就去指揮了。洗車的房間除了一些洗車的設備之外,剛好能放下一輛車,每次有車來總是需要我們指揮的,避免剮蹭。奧迪車在我的指揮下停好之後,我上前爲車主打開車門:“請您帶好貴重物品,車墊需要衝洗還是擦乾淨就可以?”
開門的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一時間倒也沒想起來之前在哪裡聞到過。車上下來一個戴着墨鏡的女孩:“擦乾淨就行,謝謝。”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是宋芊雪。我臉有些發燙,頭微微向下低了一些,把車門關上了。心想:要是有頂鴨舌帽戴着,遮擋的效果就更好了。
她有條不紊地走出了洗車間。我打開高壓水槍開始幹活了。認真工作讓我暫時忘記了宋芊雪。沖洗完畢,來了一個夥計和我一起給車打泡沫。我用海綿擦拭車身的角角落落還有頂部後,再次拿起水槍,將車頂和車身、輪轂的泡沫沖洗乾淨。我很喜歡看着車上的髒污被水槍沖洗掉的感覺,喜歡欣賞這個過程。每到此時我都會想到兩句話:洗盡鉛華始見金,褪去浮華是本真。心想:“何時我才能如這洗車的過程,讓歲月助我洗盡一身鉛華。”
“倒車。”跟我一起幹活的夥計大聲朝外面喊道。
宋芊雪走進來了。我背過身在牆角落的位置站着,盡力避開這個跟我有些“淵源”的女孩。她熟練地把車倒出去了。我沒有立即出去擦車,而是故意在洗車間沖洗着地面,一遍遍地衝。我心想:“等她走了再出去,這樣就不會太尷尬了。”
“你怎麼不停地衝地面,不怕浪費水啊?快出來有人找你。”胖老闆對我吼道。我無奈地關上水龍頭走出了洗車間。在找活幹的時候,學校周邊的衆多店裡也只有這個老闆收留了我。我很看重這份工作,對老闆自然是言聽計從。
“書就是他的,還是你們學校的呢!”胖老闆對站在她身旁的宋芊雪說道。
她緩緩地把墨鏡摘下來,凝視着我:“秦默同學,能把口罩摘下來嗎?”她迷人的雙眼散發出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我心想:不偷不搶,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已經露餡了,索性就爽快一些。我把口罩裝進口袋裡,說道:“你好。”
“你怎麼在這裡洗車?不上學了嗎?”
“這與你有關係嗎?”
“呦,脾氣倒是挺大的。作爲你的同學關心一下而已,別這麼大火氣。”
“有嗎?”
“你讓這個老闆評說一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火再大點你的頭髮都要被燒着了。幸好這裡水比較方便。”她目光堅定,我想躲開,但無處藏身。
“秦默,咱們這裡可以辦會員卡。”胖老闆把一張卡硬塞到了我手裡。我特別想把卡甩在他肉嘟嘟的臉上,但我知道這份工作來之不易,只能把卡緊緊地攥在手裡。胖老闆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離開了。宋芊雪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本想躲開她,此刻卻四目相對,我手上還拿着張會員卡……
她佇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着,她臉色依舊。我的手心裡全是汗。我知道不能再這麼傻站着了,漲紅着臉,鼓足勇氣說道:“你如果經常開車來學校的話,不妨考慮一下我們店的會員卡。這裡距離學校近,洗車方便,而且……服務很周到。”
她會不會藉機羞辱我,會不會甩頭而去,會不會依然面無表情……腦子有種快要爆炸的感覺。
“可以,一張多少錢?”她說。
“你稍等,我,我去問問。”我大腦似乎痙攣了,沒了任何信息。
說時遲那時快,胖老闆笑眯眯地出來了:“既然是秦默的同學,那就給你打個9.5折吧,190塊。這張卡一共可以洗12……”胖老闆還沒有說出來那個‘次’字,宋芊雪就遞給了他200塊錢:“不用找了。這次洗車你直接扣。”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看着她的車揚長而去。我站在原地足足有10分鐘,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在這時,又有人來洗車了。
“秦默,別愣着了。這輛車讓他們兩個洗,照樣給你提成,你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老闆,以後再有認識我的人來洗車,您能不能別讓我推銷會員卡了?”我憤懣地說道。
“來喝杯水。”胖老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繼續說,“你這孩子還是太年輕了。你看看你,這麼有上進心的一個大學生。爲了賺點飯錢,又要上課又要來洗車,還得抽空看書。你怎麼就拉不下臉呢?我可是過來人了。面子不值錢,票子纔是錢。你有了票子,面子自然就有了,沒有票子,面子誰會給你?只要不偷不搶,能賺來錢那才叫真本事。這30塊給你。店裡的規矩是一張卡提15塊,但這是你第一次推銷出去,還是你的同學,所以多給你點。”他將30塊錢塞到我的手中,拍拍我的肩膀出去了。看着手裡的30塊錢,心中五味雜陳:這像是宋芊雪施捨給我的,那天在足球場看臺上我卻揚長而去;生意好的時候,要好幾天才能賺這麼多錢;胖老闆說得也有道理,社會很現實。我從胖老闆桌上拿起一根菸點着了。剛吸一口,嗆得我眼淚直流。一根菸抽完我繼續去洗車了。
那天回到學校後,我一直在想胖老闆對我說的票子和麪子的問題。宋芊雪縈繞在我腦子裡:之前我認爲她只是個家境還不錯的大學生,但今天我知道自己的判斷出錯了。想到她我就拿出來老闆給我的30元錢翻來覆去地看。看多了,也就想安慰安慰自己。一個人去食堂裡買了些肉食,還買了一瓶之前從來捨不得喝的飲料。看着餐盤裡讓人垂涎的美味,再看看手中的飲料。我對胖老闆所說的理論產生了深深地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