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後,家人都很開心。這時候我纔想起來竟沒有給他們帶任何禮物。雖然他們不會有什麼埋怨,然而我內心卻有些愧疚。我沒有多做停留,便騎着車子趕到高中學校門口了。在詢問過之後,知道復讀班今天考完試就放假了。我焦慮地在校門外等待着。高中的校門依舊,紅色圍牆上原來的廣告語已經替換掉了。路邊的小飯館大多數已經關門了,上面都會貼一張白紙:春節後照常營業。當時我們四人常去那個飯館也已經關門了,趴在門縫上朝裡面瞅了瞅,環境依舊。我不住地在心中安慰自己:一切照舊,一切安好。
到了4點一刻的時候,一羣學生涌出了大門。我目不斜視地盯着,尋找着那個曾經熟悉的面孔。20多分鐘的功夫過去,出來的學生漸漸少起來了。我依舊凝視着。當我焦慮不安的以爲自己錯過了她的時候,她出現了。她瘦了一些,但更成熟了,頭髮比原先長了一些,更飄逸了。一個皮膚黝黑,戴着眼鏡的男孩推着車子和她有說有笑地往前走着,一點點地靠近我。我多想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陷阱,讓她結結實實地踩下去,這樣她就無處躲藏了。可我深知:心要是不在了,留住了身體又有何用。
“媛媛。”我對着即將與我擦肩而過低着頭的她喊道。
她似乎被我的聲音嚇到了,身體觳觫一怔,轉過頭來。她原本白皙的臉龐,一下子紅得通透,呆呆地看着我。
“我有話對你說?”我說。
戴眼鏡的男孩瞥了我一眼,低着頭對她道:“認識嗎?”她沒有說話,轉過頭去準備推着車子離開。我快步上前擋在了她車子前面:“就幾分鐘,可以嗎?”男孩把自行車撐在地上,上前推搡了我一下:“你是誰啊?想找茬嗎?這裡可是學校,你再糾纏我叫保安了。”看着這個比我低了不少的男生橫亙在我跟她之間,我差點動起手來,然而我緊握的拳頭還是鬆開了:“媛媛?”她對男孩說道:“徐偉,你先回去吧。”我心想:這應該就是苟勝利說起過的那個人了。男孩一臉困惑地說道:“你別怕,有我在呢!”媛媛說道:“讓你先走就先走。這是苟勝利的同學,找我說點事。”男孩的表情平復了些:“要不我在旁邊等你,你跟他就在這說?”媛媛搖了搖頭。男孩看着媛媛,乜斜着看了看我,懊惱地離開了。
“說吧!”媛媛對我說道。
路邊不時過去的學生,好奇地看着我們,似乎都想探究一番是否發生了什麼,是否有熱鬧可以看。
“能換個地方嗎?”我說。
“哪裡?”
我沉吟片刻,說道:“這裡有點冷。要不去商場裡面的飲品店呆一會吧?”
“不去。”
“不遠處小河邊柳樹下的大石頭那坐一會?”
她搖了搖頭,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那推着車子往回走吧,邊走邊說。正好可以送你回家?”我說。
她沒有說話,推着車子繞開了我,向前走去。我推起車子追了上去。
“媛媛,快半年沒聯繫了。我看你有些瘦了。”
她迷惘地看着前方,沒有做出任何迴應。
我說了好多緩衝的話,但是她始終一言不發地朝前走着。眼看着快到小河邊了,我對她吼道:“你停下。我就想問你一句話,李悅說的是真的嗎?”
“是。”她說。
“爲什麼?”
“不喜歡你了,可以嗎?我有這個權力吧?你是我什麼人呀,跑來質問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需要給你做個解釋嗎?咱們就是彼此曾經有點好感而已。談戀愛分手,不是夫妻離婚,別大驚小怪好不好?有話快說,我還着急回家呢!”
她連珠炮式的話語,讓我腦子有點懵。我看着一臉怒氣的她,一時語噻。話似乎都被她說盡了。我正在思索,她騎上車子準備離開了。我伸手去抓她的車子,閃了一下,車子倒了,我重重地趴在了車子上面。手掌被地上的小石子蹭破點皮,鮮血伴着手上的塵土一點點滲出來。
“你沒事吧?”她焦急地目光看着我說道。我伸手想去抱她,她卻往後退了。我兀自起身,拍了怕身上的塵土,把車子扶了起來。
“我就想聽你說幾句真心話。我不是癩皮狗,如果你心平氣和地告訴我分手的理由,我會坦然接受。可以嗎?”我說。
我們一起到了小河邊。水面已經結冰了,想要找個地方坐下來,也因爲太冷而放棄了,就那麼站着。我想抱一抱她,想用擁抱的溫存喚起她對往日美好的回憶,都被她無情地拒絕了。
“徐偉和我初中就認識,他一直很喜歡我。我們現在在一個班裡,他是我男朋友。”她說。
“那我呢?”
“我們已經結束了。”
“你還記得咱們曾經在一起的時光嗎?還記得旅館的那個晚上嗎?還記得……”
“別磨嘰了。誰沒點過去啊!我沒有忘記,但想起來心裡也不會起任何波瀾。”她說。
“曾經在這裡,我對你許下了誓言。我謹記着你告訴我的‘一年時間不要聯繫’。雖然我人在大學,可每天都會想到你,想到我們曾經的美好,憧憬着我們的未來。上一次分別前,你給我的那張照片,我一直好好地保存着。甚至都不敢拿出來看一看,我怕自己會睹物思人,控制不了自己,怕影響到你的學業。好多個夜晚,我都會夢到你,醒來卻只是一場夢。不管我心裡遭受什麼樣的委屈,每次想到你我都會開心地笑出聲。你當初沒有對我許下任何諾言,所以就可以對這段戀情不負責任了嗎?那個徐偉喜歡你,可你喜歡他嗎?你跟他在一起會開心嗎?還是有難言之隱?”我說。
她轉過頭來,看着我苦笑了下,說道:“我沒有許諾,那是因爲我知道那根本沒用,人在現實面前終究會低頭的,會變得。我不喜歡他又怎麼會讓他做我男朋友。我跟他在一起的確更開心。你既然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是不是應該祝福我纔對?”
我想在她的目光中、神情中尋找到一絲狡黠之色,終究還是失敗了。她很嚴肅,也很認真。來之前我曾經抱有一絲幻想:苟勝利在開玩笑。也僅僅是這個幻想把我帶到了這裡。戀愛或許就是如此,不喜歡了就分開,總是那麼隨意。或許因爲都還年輕,有着換來換去的資本。是啊!正如她所言,誰沒點過去呢。過去了終究是過去了,如同時間一樣,再也回不來了。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說過: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一切都是在變化着的。我在大學辯論賽上所主張的觀點不也是“人生無常”麼。
我長吁一聲,說道:“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五個月。”
我默然地注視着遠方,夜幕一點點地降下來了。遠處的房屋亮起了燈光。讓我想起了菲茨傑拉德的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常常駐足凝視着遠處房屋中匯聚成一點的燈光,那是他所深愛之人的居所。心想:那只是書中的故事。我只能將往昔美好的回憶留存在心間了。
“我明白了,也死心了。想不想你,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送你回去吧?”我說。
她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推着車子朝前走去,我推着車子和她並行着。一路無話,到她們小區門口了。
“你回去吧。”她說。
“再見,媛媛。”
我推着車子往前走着,眼眶有種火辣辣的感覺。我用盡力氣在胸口捶打了幾下,眼淚終究沒有流出。快到家的時候,我去商店裡買了兩包煙。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簡單吃了一點,以太累爲由回房間了。我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點燃了一根香菸。我想我跟媛媛的未來也許就如此刻黑暗的屋子一般,僅有的一點光亮也就來自這燃燒着的菸蒂了,時不時地還得抽上兩口,不然一會功夫也就熄滅了。然而無論我再怎麼用力地吮吸,它終究會燃盡的。我吸完一根又點上一根,想讓這光亮持續着。抽得太多頭昏腦漲,差點吐出來,昏昏沉沉地睡了。
姐姐打回來電話說她春節不回家了。我多想能夠跟她聊一聊,向她傾訴一番,可未能如願。春節前那兩天幫着家裡採買了一些年貨,整個人感覺空蕩蕩的,悵然若失。想看書,翻開了卻看不進去,拿起來自己最喜歡的《紅字》,看不到兩頁也失去了興致。幾乎每一天都是渾渾噩噩地,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吳穎竟然把電話打到了我家裡。我奇怪她是怎麼知道的,她說:如果你想找到一個人總會有辦法的,全看你有沒有用心。她詢問我爲什麼考試完就急匆匆地回家了,我以家裡有事爲由搪塞過去了。她說有很多話本來想對我說的,可我卻離開了,只能等到春節後了。她說打電話就是拜個年,也擔心我出什麼事情。她一個勁地詢問我幾號返回學校,知道日期後開心地笑出了聲。掛斷電話後,我的心情好了一些,她將我又拽回了現實中。春節的幾天時間裡,腦袋始終是嗡嗡的,到處都是鞭炮聲。到了晚上還有人不停地燃放着。走親訪友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快。大年初十的時候,勝利來找我聊了一會。他知道我跟媛媛分手的事情了,一個勁地安慰我想開點,鼓勵我重新找個女友或許更好。信誓旦旦地說要在他們學校幫我找一個喜歡運動的。他和李悅、媛媛大年初二的時候聚會了。他本想喊我一起去的,然而媛媛把徐偉帶去了。我心想:這算是她對我們的關係畫上的一個大大的句號。那最後一絲的光亮終究是滅了。我也釋然了。
回學校前,我又走了一趟上高中時候常走的那條路,去了媛媛給我做飯的那個小院外看了看,去學校操場走了兩圈。回家的路上,我在小河邊的大石頭上坐了好久,一邊抽着煙一邊回想着高中時候的一幕幕畫面。有喜有悲,沒有落淚,因爲心裡很平靜。我知道人要成長,就要學會去接受一個個的不如意。我取出媛媛的那張照片看了又看,再次在上面吻了一下,隨即撕得粉碎,擲向了空中,讓它們盡情地隨風飄揚。熱鬧的春節過去了,然而縣城裡的男女老少依然沉浸其中。老人們常說元宵節前都是“年”。沒有上學的孩子口袋裡揣着壓歲錢三五成羣地出現在遊戲廳、網吧、遊樂場裡。街上的部分商鋪又開門了,開始了新一年的拼搏。苟勝利和李悅要晚一天再走,我一個人再次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車。本以爲我會很輕鬆,卻始終有些憋悶,感覺胸中有股悶氣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