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很多同學都去外面實習了。我幾乎沒有去過學校，一直在報社忙活着。10月份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正在值班，芊雪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馬上要走了，想見見我。我告訴她我在上班，她說她等我。凌晨2點下班了。走出報社，偶爾會看到一輛出租車疾馳而過，隨之而來的急促的風，將地面上原本平靜的樹葉驚擾地舞動了起來。遠處的一對戀人，依偎在一起，匆忙地趕路。霓虹燈灑下的光亮將原本黑漆漆的路面照亮了，將黑暗帶給人們的恐懼趕走了許多。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車，她雙臂抱着胸前，目不斜視地注視着前方。爲了不驚擾到她，快到車跟前的時候，我輕咳了兩聲，她從車上下來了。
“你怎麼了？”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微微有些紅腫的眼瞼說道，“瘦了一圈。”
“你不要我了，”她苦笑着，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說道，“我總得傷心一陣子，算是爲曾經的愛而哭泣。我可沒你那麼心狠。”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輛越野車從我們身旁經過，帶起了風，捲起了微微塵土。
“我住在這裡。這麼晚了，要不上去坐坐？”我說。
她一臉猶豫地看着我。
“走吧，這麼晚了，也沒地方可以去。我什麼時候強迫過你做不喜歡的事情？”她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佇立在原地。我在她耳畔低聲說道：“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嗎？”
她挽着我的胳膊，頭依偎在我肩膀上。到了房間，打開燈，關上房門。我們呆呆地看着彼此。擁抱，親吻……我們又睡在了一起。她說本來不想再見我的，可還是特別想我，就來了。她找到了一份外企實習的工作，地點是在上海，實習期滿直接派往國外。第二天是週末。我們一直聊到了天亮。她開車到了學校。
“這輛車在媽媽名下，但是你可以開，需要嗎？”她說。
“不用對我這麼好。不然我會捨不得你走的。”
週末的校園，人並不多。雖然是早上，天氣依然有些悶熱。微風似乎被溫水加熱了，吹到臉上有種暖暖的感覺。如果是在冬天會感覺很舒服，然而此刻卻讓人感覺到有點憋悶。有一對戀人手拉着從我們身旁經過，女孩不時地把手中的包子遞到男孩嘴裡，兩人快樂地分享着。我們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他們幸福的背影。這一刻，似乎除了我們兩個，全世界的人都是幸福的。本想去演播室看看的，時間太早，並未開門。在外面的臺階上，她回憶起了我們曾經在那裡的對話。我們模仿着當時的情景，她嬉笑着說我拿着的紙上寫了好多她的名字；我們在那個曾經一起對情詩的路上溜達了一會，又說起了那天說過的詩。她說那種感覺她到現在都記憶深刻；我們在足球看臺上坐了一會，她說那天我走了，她並沒有生氣，只是覺得怪怪的。她把車鑰匙交給了我，說是她媽媽的司機會來找我拿。
讓我們一起回到故事最開始在機場的那一幕。
我還是沒能忍住，跑過去把她拽到了一個角落裡。我雙手撫摸着她的臉頰：“你能不能爲了我別走了？或許再過幾年我們的性格會因爲現實而發生變化的。”她用那纖細、白皙、溫柔的手在我臉上摩挲着，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對你這樣的人來說，適合你的纔是最好的。我們在一起本就是一場誤會。謝謝你對我的包容。”她推開了我，朝安檢通道跑去了。我驀然地站在那裡，看着她的背影一點點變得模糊，消失在人羣中。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車的後排，打開了她給我的信：
默，離開你我很難過，但我不得不這麼做。分手前那三天好瘋狂，這輩子都忘不掉了。有些事情相信你早已經知道了，然而即使我們吵架的時候你都沒有說出來。謝謝你對我的包容。作爲當事人還是讓我告訴你真相吧，別人的敘述總是片面的。
還記得那次在麪包店你跟吳穎在一起的事情嗎？我剛跟她吵過架，而你那天說你跟她在不在一起與我沒有關係。那一刻我特別生氣，一種被打敗的感覺，雖然當時我並不喜歡你。如果換做別的女孩或許我不會有這麼大的氣，可是吳穎太優秀了。我有種被比下去的感覺。那次足球比賽後，看着你跟她手拉手地離開，我就決定開始報復。香水的事情是我故意的，因爲我想不出別的方式讓你跟她分開一段時間。爲了讓她傷心、難過，我還讓你跟我住到了一起，把你當僕人用，當跟班用。我就想用這種方式好好羞辱一下她。前三晚的時候我都是把門反鎖起來，穿着衣服睡覺，總怕你半夜闖進來。然而，我看錯你了，你是個優秀而且安分的男孩，怪不得王媛媛和吳穎都那麼喜歡你。以你的聰明勁肯定早猜出來我並沒有學過什麼柔道，但你從來沒有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情。親你。
相處得久了，我發現了你身上許多的優點，慢慢喜歡上你了。我們發生關係前，我去找過吳穎，羞辱了她一番。我告訴她是我硬生生把你從她身邊搶走了。我威脅過她，不能把我跟她之間的事情告訴你。那天她嚇哭了。在我們去農家小院那次，她竟然吻了你來氣我。雖然在電影院把她氣走了，可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有一次她跟張凱兩人在校園裡散步。我過去當着她的面，告訴張凱你們一直很親密，而他只是個感情的替代品。張凱開始不以爲然，當知道了她在農家小院親你的事情後，當場就跟她提出了分手。我再次威脅了她，讓她不能告訴你，否則我就讓她寢食難安，甚至上不了學。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只能乖乖就範。
你如果見到她了，代我說聲抱歉。愛會讓一個人瘋狂，請她原諒。
如果不是跟她鬥氣，我們就不會在一起。因爲我不喜歡你身上的自卑感。可日久生情，慢慢離不開你了。我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正因爲是錯誤，我們才走到了分手的這一步。
引用張愛玲說過的一句話，表達我對你的愛：我愛你，我願意爲你放棄一切——包括你。
愛你的雪兒。
我的眼淚撲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一滴淚隨着風飛向了機場的方向。
回到了租住的房子裡，一個人喝酒，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房子內一片狼藉，全是啤酒的味道。頭昏腦漲。簡單洗漱了下後，坐在沙發上抽起了煙。回想着芊雪的一顰一笑。手機突然響了，我以爲是她，拿起來一看，有些失望——一個陌生的號碼。接通之後，對方聲稱是芊雪媽媽的司機，找我拿車鑰匙。我把租住的地方告訴了他，約好在樓下碰面。我開始在凌亂的房間裡翻找，好大一會功夫，終於在沙發底下找到了。
在樓下等他的時候，太陽直射到臉上，眼睛有些睜不開。我彷彿一個煤炭工人，在地下待了一整天，剛回到地面上。臉洗乾淨了，心卻被陰霾籠罩着。我心想：這個鑰匙交給他，我跟芊雪之間就徹底斷了聯繫。她的電話號碼已經註銷了。讓我意外的是，芊雪的媽媽來了。她戴着墨鏡，一臉嚴肅。我把鑰匙遞給了她：“對不起，阿姨。”
她媽媽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說道：“這一巴掌是爲了我那寶貝女兒流的淚。前段時間，她在家裡天天哭，眼睛都哭腫了，飯都沒好好吃一口。爲了忘記你，她非要去外省。你並沒有做錯什麼，長痛不如短痛。芊雪走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告訴你：如果你碰到什麼困難，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我不想欺騙我的女兒，所以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聯繫我，能幫你的我會幫的。這是我的名片。“她把名片塞到我手上，轉身離開了。那一剎那，一顆晶瑩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慢慢滑落了下來。
我回到房子裡，把那張名片拿出來點着了。看着名片一點點地燃燒着，往昔與芊雪之間的畫面一幕幕地浮現在我眼前。藍顏色的火焰中盡是我們卿卿我我的畫面；紅色的火焰全是激情時分；那升騰起來的灰色煙霧，是曾經爭吵過的一幅幅畫面。手指有了灼燒感，我才鬆開了，名片化爲一堆灰燼。在後面的一週時間裡，我除了在報社上班，就是待在房子裡面喝酒。上班的時間是清醒的，其他時間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麻痹的狀態下，想她的時間少了許多。第二週週五的晚上，我給勝利打了電話，他到房子裡陪我一起喝酒了。
“哎，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戀人之間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麼。你瞧瞧你，整個人都頹廢了。明天陪你去逛逛街？”苟勝利對我說道。
我搖了搖頭：“來，多喝點。房間裡面別的少，唯獨這啤酒多。你說我爲什麼就是忘不了她？每次在報社值班的時候，只要看到一些女孩的照片，我腦子裡就全是她。感覺自己出不來了。”
“沒事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臉狡黠地說道，“灑脫點。如果要快速地從失戀中走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投入到一段新的戀愛中去。要不要哥們給你介紹個對象？”
“好啊！”我的眼裡已經出現了重影，使勁搖晃了幾下腦袋，說道，“最好找個剛失戀的。彼此撫平心裡的傷口。喝。”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刺眼的太陽透過薄薄的窗簾照了進來。我使勁揉搓了下眼睛。當我走到客廳的時候，發現一個頭髮長長的女孩躺在沙發上。她身子蜷縮着，身上蓋着一件薄薄的外套。走到她跟前仔細瞧了瞧，是王媛媛。她的半邊臉被頭髮遮住了，烏黑的髮絲把她白皙而細長的脖子遮住了一部分。她的睫毛長長的，朱脣微閉，鼻翼有規律地翕合着。蓋在她身上的衣服有一半已經垂到地上了。我躡手躡腳地幫她蓋好了。轉身的時候，她抓住了我的手：“我聽到你出來了。你看了我半天，就沒點想法嗎？”
“有啊！”我蹲在地上看着她，說道，“想讓你去牀上休息，又怕攪擾了你的美夢。”
“美夢就是在想你。”她坐起身，摟着我的脖子說道，“你是我的初戀，你失戀了我來安慰安慰你。”
“勝利呢？”我說。
“昨晚他給我打的電話。我來了後他就走了。”
“要不你去牀上休息會吧！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我拿開了她的手，站起身說道，“你想吃點什麼？”
“吃你個大頭鬼，”她站起身在我身上捶打了兩下說道，“我想把你吃了。洗漱一下，出去買菜吧，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我幫她找了一支沒有用過的牙刷，一條嶄新的毛巾。洗漱之後，我們出門了。菜市場距離住的地方並不遠。我們肩並肩走着。我想到了那時候跟她在一起的情景。心中不免有些傷感：人的情感爲什麼如此複雜，總是變來變去的。當時我多麼喜歡她，可她卻把我甩了。現在又想跟我在一起，而我心裡還想着芊雪。
菜市場上人很多，不少商販大聲吆喝着。不時地能聽到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各種爭吵聲。媛媛在菜場轉悠着，看到哪家的菜比較新鮮纔會在哪家買。一會在賣蔬菜的地方挑選一番，一會又到賣番茄的地方挑選一陣。賣豆腐的大娘隨手切了一塊豆腐，比媛媛要求的多出了1元錢的，媛媛非要讓大娘把那一塊錢切掉。大娘沒好氣地瞥了我們一眼，還是照做了。我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在肉鋪，她精心挑選着魚還有肉。太過細心，肉鋪的夥計都有些不耐煩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菜終於買齊了。我拎着菜，她挽着我往回走。我有點不適應，但還是忍住了。她一直是微笑着的，似乎我們兩個從未分開過。
回到房子裡，我把菜拎進廚房，準備開始洗。她進來了：“好了，你去外面看書會。飯一會就做好了。”
我站在廚房門口，她弓着腰熟練地洗着菜。看着她的背影，我想起了上大學前她在廚房炒菜的那一幕。往日的情絲漸漸涌上心頭，我從背後抱住了她，頭依偎在她肩膀上，沒有說什麼。她轉過臉來，親了我一下，繼續洗菜。直到她把菜洗完了，我才鬆開了。
她把手擦乾淨了，撫摸着我的臉頰，微笑着說道：“乖，你先去外面。我要開始炒菜了，一會油煙味嗆到你了。”我說道：“沒事，我想看你炒菜。”
當她開始炒菜的時候，我注視着她的背影。當她吵完第一道菜的時候，我抱住了她。
我想尋找當初的感覺。然而，它已經消逝了。沒有了想跟她親熱的衝動，沒有了激情。很淡然，僅僅感覺到是在抱着她，抱着一個女孩而已。
我退出來了，在沙發上看書。她繼續在裡面忙活着。一會功夫，油煙機停掉了，她端着菜出來了。四菜一湯看上去很豐盛。我想到了吳穎上次的兩菜一湯，笑出了聲。
“怎麼了？”她一臉茫然地看着我，說道，“覺得不好吃？”
“挺好的。上一次吃你做的菜已經是幾年前了，時間過得好快。”我說。
她臉頰微微泛紅着說道：“是啊！快吃吧，一會涼了。你好些天沒吃過像樣的飯了吧！昨晚勝利走的時候，扔掉了好多方便麪盒子。”
“媛媛，謝謝你來給我做飯。”我說。
“謝什麼，”她笑着說道，“那一晚差點成了你的女人。不管你會不會再喜歡我，在你最無助的時候，照顧照顧你，總是應該的。畢竟在這座城市我們都是無依無靠的人。”
她這句話聽得我心裡好暖和。是呀，自從芊雪離開以後，心裡一直空嘮嘮的。雖然有認識的同學，還有勝利這樣的哥們。然而，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與家人在鬧市中失散的孤兒一樣：一般鼻涕一把淚，哭暈了，休息會，繼續哭；心中惴惴不安，想拉着一個大人的手，卻又怕對方不會帶自己回家；淚眼朦朧地看着五彩繽紛的一切，卻找不到一處可以讓自己心安的地方。
我的眼眶有些溼潤了，定定地看着她說道：“下午喊上勝利和李悅去看電影吧？晚上我請你們吃飯。高中那會你們三個一直很照顧我，不但是錢，還有面子。一直也沒有機會感謝一下你們。”
“好啊！”她微笑着說道，“你現在也是賺錢的人了，應該請我們吃個飯。”
吃過飯，把廚房收拾乾淨了。出門前她一臉渴望地神情注視着我，說道：“能再抱抱我嗎？”
擁抱在一起，然而我依舊沒有絲毫的衝動，感覺像是抱着一個對我不錯的朋友而已。
“這種感覺真好，”她依偎着我說道，“好想讓你抱抱我。要不是你跟她分手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抱我了。都怪我當初太幼稚，你能原諒我嗎？”
“恩。”我點了點頭。
“走吧，”她鬆開了我，輕輕揩了揩眼角的淚，說道，“去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