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又出發了,路上車並不多。她選擇的是一條跨省的路線,一路上凡是經過的旅遊景點都會去逛一逛、看一看。那時候有車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旅遊業不像現在這麼發達,每個景點的人都不太多。一路上走走停停,白天主要是逛,到了吃飯時間她總是嚷着要去餐館,而總是被我拽到吃地方特色小吃的地方。熱戀中的我們一路上並未爭吵。晚上有時候住在賓館裡,有時候把車停在一個風景不錯的地方,搭着小帳篷,數着天上的星星。旅遊的最後一站是一座寺廟,據說很靈驗。寺廟的人特別多。我問她年紀輕輕怎麼會迷信這些東西,她氣憤地告訴我不是迷信。她想要許願。
“雪兒,你相信許願能成真嗎?”
“只要有誠意,願望就能成真。你不願意?”她詫異地看着我。
“信,但我更相信彼此執着的心。”
她在寺廟中請了三柱專爲姻緣祈福的高香。她如一個虔誠的信徒,小心翼翼地點燃高香,緊閉雙眼,作揖叩首,跟她平日裡的高傲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她祈願結束,輪到我。我將背上的兩個包都交給了她。本想買便宜一些的香燭,在她強烈要求下,買了跟她一樣的。不知道她許了什麼願,而我的願望則是:“願今生今世和宋芊雪在一起,不離不棄。”
離開寺廟的時候她拽着我,非讓我說出許願的內容,而我有意逗她:“我許願這輩子沒人會再喜歡你了,如果不嫁給我,你就只能單着了。”
剛一說出來,她追着我一陣嬉鬧,好多遊客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在涼亭邊休息的時候,我問她:你許的什麼願望?
她眨了眨眼睛,笑呵呵地說道:“你猜。”
我開始撓她癢癢。她怕癢,咯咯地笑個不停。“你說不說,說不說?”
“好了好了,饒命。”她舉手做投降狀,一本正經地對我說道:“我許的願望是讓我們這一輩子、下一輩子都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
我們都開心地笑了,相擁在一起看着落日的霞光。旅遊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這竟成了我們唯一一次共同的旅行。
後來一段時間裡,我們相處得倒也融洽。偶爾也會爭吵,總是以我投降而告終。她要麼懲罰我跟在她後面,要麼就是打掃衛生好幾遍。快考試前,有一天我們正在房間裡看電視,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到房子來了——芊雪的媽媽。
芊雪抱怨她媽媽來之前不打聲招呼,她媽媽和顏悅色地說道:“正好路過就上來看看。秦默既然也在,正好跟他聊聊。”
“媽,”芊雪拽着她媽媽的胳膊,撒起嬌來,說道,“你別說話太刻薄,嚇到他了。”
“不會的。你先出去待一會。”她媽媽一臉嚴肅地說道。芊雪轉過身看了看有些緊張的我,一臉無奈地吐了吐舌頭。隨即帶上門出去了。
“阿姨,”我把早已經倒好的水遞給她說道,“您喝水,坐下來休息會。”
她媽媽微微一笑坐到了沙發上。正襟危坐着的她讓我感到更緊張了。心想:不會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我很忙,今天是專程過來有幾句話想當面告訴你的。”她呷了口水,正色道,“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一直寵着她,慣着她。你跟雪兒談戀愛我不反對。當我知道你們已經同居一段時間了,我罵過雪兒,但有什麼用呢!我也年輕過,在這個開放的社會,你情我願,有誰能攔得住。你們還都是學生,有些事情我不強調相信你們都懂,千萬不能讓她受到傷害。戀愛階段,每一方總是會在個性上有所保留,讓對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生活過得恰恰是不好的一面。相識、相知、相戀、結婚生子、相伴終老,人生的路就是如此平淡無奇。海誓山盟之類的話,往往都是虛言,是否適合在一起,要經歷很多。青春期的交往,大多是建立在五官基礎之上。很多人認爲牽牽手、接吻、甚至發生兩性關係,那就是愛。我希望你們兩人能夠看得更長遠些。生活終將歸結爲柴米油鹽,在最普通的生活裡是否還能保持對對方的那種愛,愛的保質期有多長,都需要考慮。我小學都沒畢業,更不像你讀了那麼多書。這些粗淺的道理,相信你都懂。爲了我女兒的幸福,不要嫌我嘮叨。”
“您說的很有道理,”我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會盡我所能去愛她,呵護她。”
芊雪母親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看着她杯中的水快沒了,我拿起杯子準備幫她再添點。遠離她一會,好讓我緊張的情緒平復些。
“不用麻煩了,秦默。”她站起身,從包裡拿出一個紅包放到茶几上,說道,“阿姨還有事得走了。初次見面,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阿姨,”我放下杯子,拿起厚厚的紅包遞給她,說道,“這個我不能要。”
“傻孩子。你們現在不賺錢,談戀愛卻是要花錢的。你只要對雪兒好,這些身外之物算不上什麼。有空了來家裡玩。”
我沒有繼續推辭。心想:這應該是芊雪的主意,還是跟她溝通比較好。“謝謝阿姨。”
芊雪媽媽轉身對着門口喊道:“雪兒,進來吧!”芊雪抿着嘴脣,略帶羞澀地進來了:“媽,你沒說過分的話吧?”她媽媽說道:“你一直在偷聽,還來問我。”芊雪笑出了聲。
我們把她媽媽送到樓下,路邊停着一輛車。一個穿着藍色西裝,打着領帶的中年男人,迅速把後車門打開。芊雪媽媽朝我們擺了擺手,上車了。看着車子漸漸走遠了,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對不起啊!”芊雪看着我說道,“我不知道媽媽搞突然襲擊。”
我沒有說話,回房子了。她進來後,一個勁地撒嬌,問我爲什麼不高興,問我是不是她媽媽說的話我難以接受,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沉默了好一陣。她板着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拿着書,上面的一個個字,似乎變成了一把把刀,向我撲來,心痛的感覺很不好受。
“你媽媽說的話很有道理,讓我受益匪淺。我很尊重她。兇猛的老虎尚有舐犢之情,何況愛你、疼你的媽媽呢!”我說。
“那你好好發什麼神經?”她氣憤地關掉了電視,氣勢洶洶地看着我說道,“我媽媽來之前咱們還好好的,她剛一走,你就玩冷戰。”
“你媽媽想見我,只要你說一聲,我可以去你們家。今天她突然到這裡來,很顯然你事先是知道的。再者,你看我最近花了些錢,知道我口袋沒多少錢了,還想讓我去學開車。直接給我錢,又怕我像上次一樣,跟你鬧彆扭,就藉着你媽媽的手給我錢。咱們一直相處得不是挺好的嗎?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愛我,爲什麼這種事情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呢?我好有個心理準備吧!哪裡有一個女孩子的母親第一次見女孩的男朋友就給好多錢的?我是你男朋友,以後我們還需要一起面對很多事情。我不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更不是一個冥頑不化的人。任何事應該先商量、溝通。這是對對方最起碼的尊重。”我說。
“是,我是應該跟你溝通。”她怒目圓睜,看着我說道,“有用嗎?咱們在一起不是一兩天了,你的脾氣我太瞭解了。我說了你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還不是爲了我們兩個好,還不是爲了你好。你倒倒打一耙,數落起我來了。你以前蹭吃蹭喝那個王媛媛的,怎麼不奮起反抗?她最後還把你踹了,你得到了什麼?錢?溫存?愛?摟摟抱抱?哪一樣你從我這裡沒得到?我把整個人都給你了,你對我確是如此刻薄。你覺得對我公平嗎?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那可憐的自卑感在作祟?”
她最後這句話說得沒錯。我之所以憤怒正是因爲內心潛藏着的那個叫“自卑”的惡魔又在我的大腦裡開始作祟了。它讓我覺到自己一小子渺小了許多,它讓我覺得那個紅包就是對我的羞辱,它讓我覺得我跟她的距離有點遙遠,它讓我覺得尊嚴遭到了踐踏,它讓我覺得在我們兩人的關係中我漸漸失去了主動權和話語權,它讓我覺得應該奮起反抗纔對。
“沒錯,”我深吸一口煙,長吁一聲,說道,“我始終擺脫不了自卑感,跟你在一起這種感覺反而更強烈了。那天在茶館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說有感覺,但距離你好遠;你覺得我不夠主動, 因爲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態度;你的態度明確了,我還是有些怕,怕我承受不起;那天在火鍋店,我說感謝你的擡愛,就是這個原因。沒有幾個人會覺得我跟你是郎才女貌,都覺得我是高攀。今天的事情我有點小題大做了,我向你道歉。苟勝利找我有點事,我先走了,晚上我住他寢室。”
我們都是理智的。她沒有破口大罵,我也沒有歇斯底里地吼叫。紅包風波隨着我離開房子,算是戛然而止了。我不知道爲什麼會一下子對她說出那麼多話,說出以前那些一直在我心裡的話。過了兩年我才明白了,我只是想通過這些話去示弱,想表明在一起之前我就擔憂,我就自卑,並非臨時發作。
到了勝利寢室,他正好在。跟韓東和其他人寒暄了幾句,我跟勝利出門了。我沒有告訴他吵架的事情,拉着他去喝酒了。冬天裡,大街上的人少了許多,寒風吹到臉上,像有無數把利刃,擦着臉皮而過,絲絲疼痛直入心扉。冷空氣讓人清醒了許多,疼痛感更甚。在勝利學校住了兩天。中午喝酒,晚上也喝,每天都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第三天中午,又開始喝酒了。勝利問我是不是跟宋芊雪鬧矛盾了,我岔開了話題。當我再一次喝得暈暈乎乎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宋芊雪站在我面前。她勸我別喝了。看到她,我壓抑的心情如同冬天裡的雪暴曬在了烈日下,瞬間融化了。我抱着她哭出了聲。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又回到房子裡了,完全記不得是怎麼回來的,只依稀記得我抱着芊雪那一幕。我使勁拍了幾下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一些。走到客廳裡倒水喝。當我打開燈的時候,猛然看見沙發上坐着一個人,嚇得我差點坐在地上。
“你怎麼還沒睡啊?”我對坐在沙發上的芊雪說道。
“你餓不餓,我給你弄點吃的?”她說。
“不用,喝點水就好。”我說。我伸手去抱她,她躲開了:“那就早點休息吧。”
看着她冷冷的表情,我猜想她還在生氣,喝了點水,回小房間繼續睡覺。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去學校了。我洗漱了下,準備出門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勝利:“秦默,昨天中午的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一點點,斷片了。”我說。
“我還着急去複習呢!長話短說。昨天中午李悅和王媛媛來找我,結果你把媛媛當成宋芊雪了,抱着她哭得稀里嘩啦的。宋芊雪跟王媛媛還吵了一架。是我通知宋芊雪你天天喝酒的,怕你喝壞了。你要罵我等回頭。我先掛電話了。”苟勝利在電話那頭說道。
放下電話我感覺像是站在冰天雪地裡,光着膀子,有人把一盆冷水從我頭上澆了下去,全身觳觫顫抖。我狠狠打了自己兩巴掌,急急忙忙跑去學校。站在教室外邊踅摸了兩眼,芊雪在裡面上課。我看了看時間,還有一會才下課,便在隔壁教室找了個地方複習。快考試了,教室裡人很多。我先是每5分鐘看一下時間,緊接着是2分鐘,到後面已經是1分鐘看一次了。生怕錯過她下課的時間。聽見下課鈴聲響起,我快速收拾好書包,在她上課的教室外面等她。一會功夫,上課的人魚貫而出,過了好一陣她纔出來了。
“雪兒,我錯了,向你道歉。”我說。
她惡狠狠地瞪着我,雙拳緊握:“昨天抱得舒服不跟你的初戀?”
“我只是喝蒙了。”我忐忑不安地說道。
“喝蒙了就可以胡來,”她銳利地目光直視着我,說道,“喝蒙了就可以想抱誰就抱誰是嗎?你離我遠點,我現在一看到你,腦子裡全是你抱着王媛媛的畫面。”
我沒有離開,跟着她,向她道歉。出了教學樓,她依舊板着臉。我一路跟着,不時地在她旁邊哄着她,說了許多好聽的話。這時有兩個夾着課本的學生從我們旁邊經過,直愣愣地盯着我們看。
“雪兒,別生氣了。學校里人來人往,看着多不好。人家背地裡準說這一對小夫妻又吵架了。”我在她耳旁說道。
“很快考試了,你回寢室好好複習功課吧。咱們的事情考試結束再慢慢說。”說罷,她頭髮一甩離開了。我在寒風中站了好大一會。
回寢室裡複習功課,三個哥們倒也沒有挖苦我。他們個個和女朋友成天出雙入對,睡覺前總是會煲電話粥。我每天都會給芊雪打電話,她總是拒接,發信息也不回。緊張的複習把鬧矛盾的事情慢慢沖淡了,考試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