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鈴聲剛一響起,我就第一個衝出了教室,快步地向籃球場走去。籃球場晚上是不讓打球的,四根燈柱上射下來的燈光把籠罩在球場上的黑暗向四周盪開,驅散了黑暗帶來的恐懼感。這裡自然也成爲了晚上個別同學談天說地的地方。快到球場的時候,我遠遠地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她低垂着頭,不時地用腳在地面上踢着,婀娜的身影斜射在被燈光照亮的地面上。爲了和她開玩笑,我躡手躡腳地向她所在的位置移動過去。當我快靠近她的時候,似乎是風聲驚擾到了正在思考着的她。她猛然回過頭來,長髮輕輕一甩,明眸善睞頃刻間將我的計劃給破壞掉了,我的思緒也完全給打亂了。她那雙圓圓的大眼睛瞳孔立時放大,聲色俱厲道:“你想幹什麼,這可是學校。”
“我冤死了,不就是看王大美女站在這裡思考,我想小小地捉弄一下麼。我還能幹什麼呀,哈哈”
我話剛一出口,她徑直朝寢室的方向走去,我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嬉皮笑臉地說道:“別生氣了,我給你道歉還不行嗎。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王媛媛矜持了半天,板着的臉被我這句話給逗樂了,噗嗤笑出聲來,嗲嗲地說道:“討厭,你現在可是越來越貧了。”
“好了好了不生氣了,我錯了。”
“那你爲什麼還抓住我的胳膊不放,想耍流氓?”她的兩條柳葉眉很自然地往上吊了一吊說道。
“我就是白天這樣拉着你,也不算耍流氓吧?”我壞笑着對她說道。
王媛媛用她纖細的手指輕掩着嘴脣笑了一笑,繼續說道:“你陪我在操場上散散步吧?”
“就以這樣的姿勢可以嗎,王同學?”
“讓老師和同學看見了多不好。”我的手有些不情願地鬆開了。
那一晚操場上夜跑的同學出奇的少,偶爾會有一個人從我們身邊跑過去,一陣風似的消失在昏暗的操場上。大家都已經是高中生了,對於異性的交往見得多了,也見怪不怪了。
我們兩人肩並着肩在操場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我等着她先說話的,可她似乎在等我先開口。爲了打破略顯尷尬的氛圍,我告訴她最近忙着複習、考試,所有沒有去找她。她並沒有就這個問題直接回應,而是跟我討論起那天比賽的事情。我本以爲她會在言語上向我發難,沒成想她反而覺得我會生氣,一來呢她不告而別了,二來呢她覺得勝利那個大嘴巴會在我面前把她說過的話添油加醋。她先把話題引出來了,我也就順着她的話聊起來她的情緒反覆問題——她讓我去比賽,得了第一,她卻不高興了。雖然勝利那天說的話不全是她說的,但我相信她很矛盾。
從她真摯地述說中我知道她那天回到宿舍哭了好一陣子。最開始我們相識的時候,苟勝利說我學習不錯,但畢竟沒有經過考試,也就沒法量化。她原本想着我去參加比賽,拿個名次就很不錯了,沒料想還得了個第一。當她看到我優異的表現時,一下子自慚形穢了起來,覺得她不配跟我待在一起。這個一起並非偶爾一起吃個飯,而是長久地相處。我有些哭笑不得地對她說道:“沒有啊。怎麼會這麼說呢?”
“我這人有時候就是有點好面子,就是你們男生說的‘裝’。我那天看到勝利籃球打得那麼好,李悅高興地緊。我心裡就憋着一股氣,可是呢也不能亂髮,只能自己忍着。後來我就想到你也可以發揮你的強項,這樣我在李悅面前不也很有面子了麼,所以就拉着你去參加那個比賽了。”王媛媛噘着嘴吧嘟嘟囔囔地說道。
她這麼說似乎很自然地將我跟她聯繫了起來。我還是挺開心的,差點笑出了聲。
“這有什麼呀。去參加了還拿了第一名,你該高興纔對呀。再說了,這以後跟你一起進進出出,我纔不會顯得尷尬。不然我一個無名小卒總是跟你這麼一個大美女在一起,我自己都覺得很難爲情。”
“可是……可是……咱們邊走邊聊吧,站這裡人家還以爲咱們吵架呢!”王媛媛小臉紅紅地說道。
“可是什麼?”
“我怕說出來你以後不理我了。”
“看你說得玄乎的,能有多大事情,總不至於殺父之仇那麼嚴重吧。我爹在家活得好好的呢,哈哈。”
“哎呀,你討厭死了。這麼嚴肅的對話,讓你把氛圍搞得成笑話聯歡會了。”王媛媛又羞又惱地舉着小粉拳捶打着我說道。
我好言相勸了一番,又給她發誓我不會生氣,就這麼周旋了2分多鐘,她終於又開口了。
“我覺得我這人好面子,而且有時候會產生莫名其妙的嫉妒心理。那天我忽然很妒忌你的才華,所以提前離開的。”
“還有嗎?”
“沒了。”
“我上次都告訴過你了。首先,誰不愛面子呢?我也愛,勝利也愛,李悅更愛。人活一張臉,臉面臉面,誰能不愛呢!我們都是人,有諸多共性,但很多人會把這些話藏在自己心裡。其次,嫉妒說明你也有着一顆想要進步的心,我覺得這非常好,不知道你爲什麼反而難以啓齒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怕你生氣。”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的過程。有時候簡單到僅僅是彼此的一個微笑就成爲了莫逆之交;有時候複雜到你永遠搞不清楚對方在想些什麼。這就是人性。我一再向她表示我並沒有生氣,而且也不會因爲這個生氣,甚至都舉起手來想要對她發誓了,她才相信了。實則我壓根沒有生氣,能跟她和苟勝利、李悅成爲好夥伴,我心裡一直倍感欣慰,又怎會因這點小事而生氣呢!我好面子,但絕不是個小心眼的人。
爲了讓她的心理狀態平衡一些,我道出了自己一直以來心裡的梗。我始終相信要想在內心深處達成共識,就得先袒露自己的心聲。我跟媛媛和李悅四人在一起,源於當時口袋沒有吃飯的錢了。苟勝利從來不會在意誰掏錢的問題。然而我總是怕跟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碰到認識的人,因爲每次總是這兩個女孩掏錢。好在最初是我們四個人在一起,也沒有人能分得清到底是誰請誰的問題。時間久了之後,苟勝利和李悅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多了起來,我自然和媛媛一起吃飯的時間多了起來。雖然我有時候主動掏錢,但她總會搶先一步,讓我倍感壓力,感覺自己就像個“小白臉”一樣蹭吃蹭喝,雖然我臉一點不黑,但我可不想做個“小白臉”。我曾經想過在我口袋乾癟的時候,她能給我點錢,作爲我們的伙食費,我來付錢。我做過好多次思想鬥爭,又知道這個要求很無恥,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當我把心事告訴她的時候,她沒有絲毫的遲疑,爽快地說道: “行啊,錢都在宿舍呢。明天就把錢交給你,我跟你混飯吃。秦大才子你看如何呀?”
我此刻之所以能對她說出這番話,除了讓她心理平衡之外,也就是因爲今天的比賽得到獎金了。如果不是這樣,估計我依然開不了口。我並沒有讓她第二天把錢給我,而是要求她後面不準主動請我吃飯了,因爲我口袋有錢了。
“保證完成任務。哈哈。”王媛媛爽朗的笑聲劃破了操場的寂靜。
我跟她相處了一段時間下來,發現我們兩個的性格倒是挺接近的。當我講到這一點時,她連連點頭表示出了認同。她覺得這就叫緣分。是啊!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有時候你會覺得是它讓兩個陌生人聚在了一起,有時候你會覺得是因爲相聚才產生了緣分。有些分說不清。
“還有個事情,一直想跟你說,但一直沒開口,總怕你……”
“怕什麼,快說,不說我一會要讓你罰站了,快說。”她催促着我道。
我鼓足了勇氣,把心裡好多次想說的話在這一刻說出來了:“我家是農村的,我父親是個農民,不知道你會不會嫌棄我。”
“爲什麼會這麼想呢?”
“總覺得你會嫌棄吧。”
“一點也不。李悅早就對我說過了,我們反倒覺得你出身農村,但學習這麼優秀,非常難得。我喜歡跟你這個人待在一起,至於說你來自哪裡,這個重要嗎?你看看,人長得又帥,學習又好,我哪敢嫌棄呀!”
當聽到李悅早已說過,我的心跳沒有先前那麼厲害了。我心想:看來苟勝利跟李悅的關係的確不一般,什麼都給她說,不知道有沒有在背後奚落我,回頭得好好問問他。這個傢伙竟然爲了美女拋棄我跟他的死黨交情,太不仗義了。我沒有繼續關於出身的話題,從她的面容上我看得出她說的話是真誠地、發自內心的。
“秦默,怎麼發愣了。我的回答你不滿意嗎?”
“滿意,操場上襲來的陣陣涼風,吹的人精神有些渙散,走神了。”
“不愧是才子,我沒看錯人。對了,我覺得吧,勝利喜歡運動,他穿一身運動裝挺好。你呢,才華橫溢,有空了咱們兩個去縣城逛逛,給你看看其他衣服,你說呢?”王媛媛興趣盎然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對我說道。
“好倒是好。我怎麼感覺你準備讓我穿上一身中山裝,戴個帽子,穿一雙油光鋥亮的皮鞋,腋窩夾一本書。來個上海灘裡面學生的裝束?”
“你這腦瓜子難怪能得第一呢,真會逗笑。”
“一會要關燈了,”我看着被風吹得臉有些微紅的她說,“咱們回去吧?”
“你看那邊是什麼?”她指着籃球場的方向。
我正凝神眺望着,突然感覺到臉上一陣溫熱,她輕輕地吻了一下我,頭也不回地朝宿舍樓的方向跑去。我站在原地靜靜地待了幾分鐘,感受着臉上的餘溫。那一晚我做夢了,夢見我跟她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追逐,嬉鬧,一切是那麼的和諧,那麼的溫馨……
第二天上午的課上完之後,我跟勝利打了聲招呼,便去王媛媛教室外邊等她了。約麼兩分鐘後,她從教室裡出來了。“我的天,”李悅對着媛媛,“都追到這裡來了,你真幸福。”
“你怎麼過來啦?被其他人看見了多不好。”王媛媛說。
“來找你一起吃飯呀!這有什麼。”
“好吧!”
等我們到了主教學樓下,勝利和李悅在等着我們。四人聚齊之後,便朝我們常去的飯館走去。對於我跟王媛媛的事情,他們兩人沒有任何調侃,大家心知肚明。
週五放學以後,我們四個人推着自行車從校門口走到了縣城外邊的護城河畔便依依不捨地分開了。他們三個朝縣城的方向走了,我騎着車子朝家的方向去。待我走到一處泥土路面的時候,因爲下雨,路面坑窪不平,不得不推着車子前行。剛走了沒多久,有兩個跟我年齡相仿的人把自行車橫在路中間擋住了我的去路。他們嘴上叼着煙,一個穿一身滿是窟窿的牛仔衣,好像剛被打劫過一樣,腿一閃一閃的;一個穿了身滿是條紋的西裝,活脫脫一隻斑馬,腳尖在地上一點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