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掌中雪永遠會融,指尖砂,握得越緊越容易流散,常言女兒如花,秋大人卻非尋常女兒身,她身負秋家四女的詛咒,窮盡此生,只怕就是要證明,人定勝天,更不是能被誰握在掌心的雪、砂,您心中當比誰都明白。”
否則殿下怎麼後來怎會採用如此軟硬兼施,曲折迂迴的手段去得到她的身子。
老甄走到他身邊,也一齊看着黑暗昏沉天空裡飄落的雪,輕嘆了一聲,復又道:“就算那個姑娘真的是花,只怕既非牡丹、更非幽蘭,而是沙漠之中的荊棘花,高原之上的格桑,凌寒傲日,您要是真想讓這樣的姑娘心甘情願常伴您左右,只兩點,要麼讓您成爲她不可推卸的責任,要麼走進她的心底,讓她知您、憐您、愛你。”
“憐?”百里初聞言,微微顰起修眉。
老甄笑了笑:“您切不可小看這一憐字,所謂憐取眼前人,百鍊鋼化繞指柔,自古男兒對女子因憐生愛,不知多少,但是誰人又知女兒心更軟。”
“這憐一字在女兒身上纔是最好用的,她若是憐了誰,便必定心軟,進一步甚至將此對方視爲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秋大人看似多情,其實無情,是因爲她終歸是女子,光是憐不過是入了她的眼,不能比她強的人是沒有法子讓她敬,以及征服她那顆驕傲的心的。”
這也就是爲什麼當初他要殿下的過往說與秋葉白知道的緣故,殿下的性子驕傲無比,是絕對不會用過去的事情來博取任何人的同情的,何況那些往還是他最憎惡的心魔。
而秋葉白這些年的經歷和她所揹負的詛咒,讓她也同樣驕傲和倔強,甚至內心深處憎惡着百里皇族,她要證明她自己絕不會輸給命運,但是她同樣具有女兒家的柔軟,對於殿下淒涼的過往宿命,她必定會有共鳴和心軟。
若是殿下和她沒有任何交集,也許她知道了這種事情,也不過是感慨一番罷了,但是她的命運,甚至心中已經被殿下狠狠地蓋個了戳,彼此生命的交集,讓她絕對不可能視殿下爲路人。
殿下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是第一個征服她的男子,哪怕這種征服看起來有些卑鄙,殿下的好和壞,她都必須接受,因此只會視殿下爲‘掠奪者’、‘侵略者’,是不會去正視她自己的心情,和殿下對她的好的。
“殿下,您需要一個渡口,將您的船撐進她的心中,其實老奴就算什麼都沒有說,您這些天也已經做得很好,只需要繼續就好。”老甄笑眯眯地彎起眸子。
他的小祖宗一向都是極聰明的,否則又怎麼可能在地宮裡活下來,還走到今日,小祖宗雖然驕傲無比,但是天性裡屬於獸的敏銳狡詐,讓他本能地採取了這種放軟的態度,令目標獵物心中茫然,摸不準苗頭,面前的的掠食者到底想做什麼。
不過不管是哀兵之姿也好,強硬之態也罷,終歸抓到皮毛華麗的獵物,想吃上肉,就得不計手段。
成王敗寇。
“或者,您要繼續爲她鋪路?”老甄見百里初只是靜靜地看着天邊的陰雲,卻並沒有說話,於是試探着看向他。
殿下讓杜家多存在了那麼些年,這回不想繼續這麼要死不活地吊着杜家,打算了解了他們的話,秋葉白是個很好的契機。
秋葉白這個姑娘,若是知道她揹負的這個‘神妓’的命運最初的源頭是杜家的話,想必不用主子說,她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撬翻了杜家。
百里初沉默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雪,不置一詞,許久之後,他靜靜地鬆了手,讓掌心剩下的殘雪伴掉落在雪地中,隨後,他掏出帕子仔細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隨後淡淡地道:“老甄,你知道的真不少,明兒去讓內侍檢檢查一下是不是沒有騸乾淨。”
說罷,他將手裡的帕子直接一擲,就擲在老甄的懷裡,隨後攏手入袖,款步向下人房裡而去。
一邊伺候的兩名鶴衛立刻伸手幫着自家主子打起了簾子。
老甄一會子沒有反應過來,他知道什麼了,跟沒有騸乾淨有什麼關係?
這時一邊的一白一臉古怪地湊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甄,然後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我說甄公公,您當年在外頭當主持的時候是不是給各位女施主解籤,解到了閨房裡去,多少女人拜倒在您的六根之下,才能這般瞭解女人心?”、
老甄摸了摸臉,得意地道:“不是咱家說,咱家當年那也是馳名一方的最美主持……啊……呸!”
他說了一半,才覺出一白的不對味了,立刻變了臉,沒好氣地擡手把手裡的拂塵又朝一白的嘴裡塞去,指着他鼻尖罵:“你小子纔是個六根不淨的混蛋小子,敢耍咱家,你是不是也想騸乾淨了,以便更好地常伴殿下左右,嗯?”
一白哪裡想到老甄突然變臉,一下子又被塞了滿嘴毛,但見老甄陰森森地湊過來說那可怕的字眼,陰柔的俊臉立刻變綠了,一邊吐毛,一邊趕緊道:“不,不牢您費心了!”
說罷,他趕緊一扭頭,跟着自己主子鑽進下人房,生怕老甄掏出一把騸刀子來,給他騸個六根清淨。
“呸,都是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一個臉皮薄,一個膽子小,還不如咱家一個老太監。”老甄嗤笑一聲,擡頭看了看飄雪的黑暗天空,隨後拍拍自己的拂塵,搖頭晃腦地往外走。
嗯,這天氣還是得喝上一壺拿小爐子熱上的陳年雕花酒,纔好呢。
……
秋葉白和寧春從五姨娘那裡回來以後,她進房前,看了看下人房,便見幽黃迷離的燭火將一道修長的人影映在窗紙上,那剪影異常的優雅,她靜靜地看了好一會,直到那燭光滅了,房裡一片漆黑,她方纔神色有些複雜地輕嘆了一聲,轉身進了房。
不一會,主人房也熄了燈。
“殿下,秋大人已經熄了燈,想必睡了。”一白從門外進來,恭敬地稟報道。
黑暗的內室裡,一點子幽幽的光慢慢地亮了起來,隨着那夜明珠完整地露出來,室內也跟着亮了起來。
明珠柔亮的光芒照在臨窗桌邊的人臉上與身上,將他精緻的面容,和身體修長線條勾勒得極爲柔和,唯一雙眸子卻幽深得彷彿再明亮的光都無法照亮裡面的迷暗。
他淡淡地道:“嗯,那把密摺都取來罷。”
一白一聽,就明白了,方纔主子只怕是知道秋葉白站在門外看着他的房間發呆,想讓她早點兒進屋歇着,才讓自己熄了燈。
再瞅瞅那已經換上了華美錦被,重新收拾過的牀,就知道自家主子還是不會去屈尊睡這兒的,今晚估摸着就是坐在凳子上批一夜的奏摺了。
他搖搖頭,嘆了一聲,轉身出去,吩咐人將密摺都從外頭搬進來。
……
這一夜,滿天飛雪,雪是越下越大,掩了天地間萬物,掩了一間小院子,也興許還掩了兩廂暗惆悵。
……………
白雪卻嫌春色晚,
故穿庭樹作飛花》
兩日大雪之後,原本還有點兒綠的庭院枝頭,如今已經是一片白皚皚,掛了一溜細細的晶瑩剔透冰棱。
“今天這小雪,倒像是大雪了,還真是讓人擔心今年的收成,也不知江南那邊寒潮之災如何了。”百里凌風站在亭子裡看着冰天雪地,輕嘆了一聲。
一邊撐着油紙傘的小太監嘀咕道:“八爺,您就別憂國憂民了,如今您好容易才放出來,腿腳好容易好些了,卻又莫名其妙地撞上這一場刺殺攝國殿下的禍事,還是趕緊想法子把咱們摘出去纔是。”
八爺也是運氣不好,他身份敏感,如今才放出來,又撞上那一場刺殺,好命地在刺客雷火彈爆炸的瞬間跳進了湖裡躲過一劫,又被攝國殿下的人以查案爲名給軟禁在秋家。
這是晦氣,自從遇上那個秋提督,爺就開始倒黴,等這刺殺攝國殿下的嫌疑摘乾淨了,他一定要給爺燒柚子葉去晦氣!
百里凌風微微顰眉:“小明子,百姓所能依靠的不過是這一國大廈庇佑,本殿已經身爲人上人,自然要能給他們力所能及的庇佑,豈可因己身小失便只顧眼前?”
“好一個憂國憂民的八殿下,您這話聽着倒是有點越俎代庖,怎麼,打算替聖上操心國是麼?”一道似笑非笑懂得聲音響起。
小明子一聽,轉臉一看那修長的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就站在他們背後不遠處,瞬間毛都要豎起來了,他沒好氣地怒瞪着那人:“秋提督,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家殿下是一片好心!”
秋葉白披着白狐毛披風款步上了小亭子的臺階,沒理會看着百里凌風微微一笑:“殿下,兩日不見,您還是這麼精神。”
百里凌風看着她,眸光閃過一絲幽光,勾起脣角:“是麼,秋大人的氣色纔是正好,怎麼,攝國殿下紅顏在懷裡,是你伺候得她不舒服,還是她伺候得你不舒服,竟讓你有時間到這冰天雪地裡來探望本殿這個落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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