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龍門客棧 5
“放開她!”紫衣美人不由分說,幽暗如深淵的妖目裡銳色一寒。
濃烈如刀的殺氣捲過來,秋葉白立刻一偏臉,噌地一聲,自己臉頰邊的半幅面巾瞬間破裂,那瞬間爆開的勁風之利連她都能感覺自己臉頰上的一陣銳痛。
她不由微微挑眉,心中暗驚,化氣爲刀,五感接皆爲利器,隨心而發,隨心而破,這等功力簡直已非凡人,莫非這金鑲玉就是那位千歲爺,傳奇帝王——
她還待定睛細看,就聽房間裡響起兩道吼聲。
“阿九,你瘋了麼!”
“老妖怪,你活得膩歪了!”
隨後,她就被身邊的西涼茉一把拉到身後,避開對方再次襲來的戾氣,而站在紫衣人身邊的白衣人勃然大怒,尖叫一聲就撲向那與自己眉目異常相似的紫衣人。
兩人之間原本就是個狼狽又互相牽制的情形,你的蛛絲勒住我的脖子,我的紅霧細線吊着你的老二。
百里初不要命一般地撲向百里青,逼得百里青漂亮臉皮一僵,卻不得不鬆了自己手上的線,只這麼一猶豫,兩個人頓時滾做了一團,百里初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再講究什麼章法,就這麼騎上去,捋了袖子就揍人。
百里青不防竟一下被他揍中了眼睛,他呆了一下,捂住自己的眼,渾身顫抖起來:“你這個混賬小兔崽子,居然敢碰你祖宗的臉!”
百里初冷笑了兩聲:“你不是說我欺師滅祖麼,本宮這就滅了你這醜八怪,省得一天到晚作怪!”
百里青氣笑了起來,烏眸陰戾血腥:“醜,你的臉還是老子給你的,老天不開眼,百里家娶的都是什麼垃圾,血脈是越來越醜了,趁早滅了纔是。”
說罷,他一把掀翻了騎在自己身上的百里初,舉起拳頭也照着百里初原本的樣子,直接不用內裡,滿是蠻力地揍下去。
“砰,砰,砰!”
兩人這般折騰,竟一下子不防,從樓梯上抱成團滾了下去。
一陣砰砰乓乓的巨大響動,連房子都震了震。
秋葉白和西涼茉兩人一時間看着空空的門口和聽着樓下的吵鬧聲皆有些目瞪口呆。
西涼茉沉默了一會,道:“小初澤似乎變得有點暴躁,他最近這些年都這樣……額……熱情?”
她記得那孩子一直都挺內斂,嗯,腹黑,阿九雖然不承認,但是也不得不說單純就性子而言,百里家百餘年的血脈裡,阿初是最像他的孩子。
秋葉白一臉古怪:“不,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但是九千歲,額,真武陛下一直都是這樣麼?”
這種傲嬌的,完全咋咋忽忽,穿着打扮都要講究個華麗無雙,愛美愛到神經質,一點就炸毛的爺脾氣,到底是怎麼……顛覆王朝,一統天下的?
西涼茉看了一眼她,彎起脣角:“小初澤不也是極愛乾淨麼,一日沐浴六七次的人,也一樣能上戰場沐血而站,七日不洗不休。”
秋葉白也略有所感地點頭,但同時忍不住翻了白眼:“我說,咱們都來自同一個世界,你就不要再用這種中老年婦女的口吻和我說話了行不,彆扭死了。”
就她在這個世界活得時間比自己多了幾百年,但是她們幾乎是來自同一個時空,在那個時空可是差不多一代的同齡人,聽着西涼茉頂着一張嫩臉用這種長輩式的口吻說話,真是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呢。
西涼茉見狀,想想也是,忍不住也笑了起來,聳聳肩:“沒法子,習慣了,在這個世界呆的時間太久了。”
說起來,她和秋葉白其實如果按照她們所在時空的進程計算,確實是一代人呢。
秋葉白搖搖頭,隨後聽着樓下傳來一陣陣的咆哮和噼裡啪啦的東西裂開的聲音,不由看向門外,顰眉道:“對了,你不下去看看?”
她有些擔心阿初,畢竟他們這一次面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活了超越認知氛圍的存‘祖先’。
西涼茉倒是聳聳肩:“放心,阿九有分寸的,他雖然對自己的血脈並沒有太多感覺,但是總……。”
“總要顧忌你的,因爲他很在乎你。”秋葉白接過了她的話,看着她淡淡地一笑。
她相信西涼茉的話,那位九千歲、真武陛下完全讓她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人氣,讓她忌憚,但是面前的女子卻不一樣,時光流逝這麼多年,西涼茉身上卻讓人感覺到放鬆。
西涼茉順手又倒了一杯咖啡,然後推開了窗,靠在窗邊輕品了一口咖啡,悠悠道:“這就是百里家的男人,冷酷、殘忍、瘋狂而固執,這種固執又瘋狂的血脈,就像他們天生擁有過人的美貌一樣,是強悍的顯性基因,這也註定了他們若是認定了一人……。”
她頓了頓,看向秋葉白微微一笑“|或者那一人若是讓他們認定了,便是不死不休的執,你應該體會過的。”
秋葉白忍不住微微頷首,輕嘆:“是,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畢竟不管什麼原因,曾有一人真爲了她的理想去覆了天下,覆了曾經無比壯麗的王朝,即使那是他的天下,他的王朝。
“你可後悔遇見他?”西涼茉看着她,輕笑。
秋葉白一點不曾猶豫,利落地搖頭:“雖然不知遇見他是我的幸還是不幸,但是此生我從不後悔遇見他。”
西涼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頭品了一口咖啡:“我也一樣,從不後悔遇見我的阿九,只是,不是每個百里家的帝王都有幸遇見自己認定的人。”
秋葉白聽着西涼茉的話,忽然腦海裡靈光一現,脫口而出:“明光殿的傳說是真的……?”
那個前朝只爲真命皇后,深愛之人打開的宮殿傳說,她一直以爲那不過是前朝的天子們用來制衡外戚家族勢力的手段而已。
西涼茉聽到那三個字,臉上的淡淡笑意慢慢地消散,沉默了下去,好一會才道:“那不是阿九的命令,是熙兒傳承下去的執念,只因……。”
“只因什麼?”秋葉白有些好奇,熙兒是誰?
她只覺得這個名字聽着有些耳熟。
西涼茉擡眼看向窗外漫天星辰,輕聲道:“只是終他一生,尋尋覓覓,都不曾有機會遇見讓他再開明光殿的人,所以纔有遺詔將開啓明光殿變成了一種儀式,甚至帝王一生的榮光。”
秋葉白一愣,她忽然想起來,那熙兒是誰的名諱:“你說的是開創了寧盛之治的聖熙太宗?”
那也一位雄才偉略的帝王,真武太祖開國一統分裂幾百年東西天下,聖熙太宗隨後的治理卻將前朝帶入最大的盛世,但是太宗皇帝確實沒有爲他的皇后開啓明光殿。
她差點忘了,那些史書上被頌揚的名字,那些史書上遙不可及的人物,其實都是眼前的女子最親的親人。
面前的女子,本身也是史書上的傳奇。
而對於她而言,那不是什麼太宗皇帝,而是她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裡的小兒子,作爲一個母親而言,有什麼比看着自己的孩子老去,走在自己前面更難受的事情?
“抱歉。”秋葉白明眸裡閃過歉意,輕聲道。
西涼茉卻喝了一口咖啡後,擡起頭來看向她,淡淡地道:“沒什麼,當初我們選擇了這條路,就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其實我很高興我所愛的那些人都能平和地經歷人生應該經歷的一切,生、老、病、死,一切再入輪迴,不用像我這樣……。”
秋葉白敏感地感覺到了什麼,她看向西涼茉:“你是說你並非自願追求長生……。”
西涼茉看着漫天的星辰,輕嘆了一聲:“若是你知道人死後,還有靈魂,甚至機緣巧合能穿越異界,就如你我這般,你會對死亡充滿了恐懼麼?”
秋葉白略一沉思,隨後搖搖頭:“畢竟人類所有的恐懼都來自於未知,依舊敬畏死亡與未知,但是並不會極度恐懼。”
西涼茉笑了笑,秋水眸裡閃過溫柔:“我也並不畏懼,但是我的他會怕,那個男人從不眷戀手中千秋霸業,他不懼天,不畏地,甚至無謂自己的生死,唯獨那一年……。”
她頓了頓,似陷入遙遠的回憶中:“那一年,他登基十年整,我與他同往南海巡視,我無意中傷了手,不想感染了毒血癥。”
“毒血癥,也就是……敗血症?”秋葉白挑眉,神色一緊:“這病在咱們那時有針劑,但現在……。”
“沒錯,就是那一次,我才感覺到他的恐懼是多麼的可怕。”西涼茉輕嘆了一聲:“他用盡一個帝王能用一切資源和一切方法來治療我,不肯放棄,他瘋狂的模樣不光嚇到了朝臣和孩子們,連我看了都害怕。”
她又頓了頓,神情愈發地溫柔,明麗的眸子似倒映了滿天的星辰,手輕輕地放在心口:“我能活這一生,與他相伴這麼多年,已是我偷得上蒼的憐憫,我並不畏懼死亡,但我看見他的樣子……很心疼,很心疼啊。”
她的阿九,她的千年老妖,在這個世上還有誰能陪伴他的餘生?
秋葉白看着她美麗的面容,心也跟着溫柔下去:“我能理解。”
“所以我同意了他一切近乎荒誕的要求,總歸不會比那時更糟了。”西涼茉輕笑,轉臉看向秋葉白,聳聳肩:“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樣子,這是他逆天而行的結果,我生,他陪我生,我死,他怕他永無機會與我重逢,這大概就是壞事做多了的,總會怕的報應罷,所以一切後果,我和他一起承受。”
西涼茉的輕描淡寫,卻讓秋葉白聽得心情微沉,這期間種種想來驚心動魄,也難怪後來天極史記載開國帝后二人執政不過二十餘年便退隱,一國帝后容顏不改,不老,總會引起身邊之人的懷疑。
百年孤獨,身邊的親人,孩子,朋友一一離散在時光裡,只剩下永恆的寂寥,靜靜地看着時光流逝,滄海桑田,生命裡還有什麼是值得執着和期待的?
那些豐碑史冊,功與過皆已不再重要,所有的愛與恨,所有的偉大與卑劣在時間面前都轟然坍塌。
“你覺得這是一種懲罰麼?”秋葉白看着她,心情有些複雜。
西涼茉沉默了一會,冰涼的夜風掠過她的髮梢,她慢慢地地露出一點夜霧一般迷離的笑容來:“曾經以爲是,也曾經迷茫過,白髮紅顏,看着美卻像個妖怪,但是後來我想如果神都能忍耐千萬年漫長的時光,我們這些魔又爲何不能看開呢,至少我還能等着看這世間是不是有機會再現我們的共和時代,未知於我和他就是一種值得期盼的存在,而不再是恐懼。”
“所以我陪着他染黑銀髮,同行世間萬路。”她輕輕地撥開自己的烏髮,神情溫柔:“他需要我。”
秋葉白見狀,沉默了下去,心情莫名地也變得溫柔起來。
“但是,你們呢,你們做好準備麼?”西涼茉忽然話鋒一轉,看向秋葉白:“這樣的日子會難熬,你真的想要走上這條路麼?”
秋葉白聞言,沉默了下去。
是哪位哲人說過,平靜的死亡是神賜給人生命裡最厚的一份禮物,卸下滿身風塵與愛恨,一身輕來,一身輕去。
……
不過她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在心裡進行哲學思辯,就聽得一聲巨大的“轟隆”!
一陣陣的尖叫聲刺耳異常,然後整座房子都搖晃了起來。
她一擡眼,就看見西涼茉臉色一變,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不好,有兩個傻逼把房子拆了!”
說話間,一道房樑轟然砸了下來,秋葉白一言不發,上前就將西涼茉攔腰抱起,直順着窗口飛了出去。
西涼茉愣了愣,有些好笑:“我會武功。”
秋葉白頓了頓,纔想起自己一開始都摸不着對方的氣息,西涼茉的武藝本身就很高深,她僵了僵,輕咳了一聲:“那什麼,習慣了。”
習慣了英雄救美,何況西涼茉看起來就是溫柔嬌軟的鮮花一朵,好吧,永生花一朵,她下意識地就出手了。
西涼茉笑眯眯地低頭看了看腳下:“嗯,這是個好習慣,真可惜你不是男的。”秋葉白也低頭看了看腳下,臉色有點不好:“我要是男的,只怕就不是拆房了吧?”
西涼茉的笑容越發顯得狡黠和……陰森猙獰:“是啊,這房子可是我親自設計,再花了三百兩金子讓專人用了專門的材料花了好幾年才建成的,冬暖夏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秋葉白看着懷裡的美人露出這樣笑容,忍不住摸摸鼻子,暗自道,沙漠還有冬暖夏涼的麼?
……
“砰!”
“你醜,你全家都醜,醜成這樣怎麼不去死,生出來就該掐死你這醜孩子。”
“嘭!”
“可不是麼,我醜,我全家都醜,我祖宗最醜了,醜得石破天驚,他都沒死,我怎麼好意思奪人之先,呵呵~”
兩道吊在乾枯的胡楊樹上的人影不停地晃動着,相互發出譏誚的冷笑,並試圖用自己的毒牙“咬”死對方,卻沒有實質性的攻擊,只是乾枯的樹木發出難聽的聲音,幾欲斷裂。
遠遠遠遠的沙丘下還坐了大羣的人,不過沒有人敢靠近這一處。
只是離開二人不遠處坐着兩道正在烤肉的人影,其中一道纖細人影溫軟地道:“樹丫要是斷了,以後就都沒牀睡哦。”
紫色的人影瞬間不動了。
倒吊着的白衣美人冷笑一聲:“你是什麼東西?”
秋葉白一邊翻轉手裡的烤兔子,一邊淡淡地道:“今晚託某人的福,連牀都沒得睡,那才真不是個東西。”
白衣美人瞬間安靜下來。
紫衣美人陰笑:“呵呵,怕婆娘的蠢貨,難怪連家底都敗光。”
白衣美人冷笑:“你能耐,你跳下去啊,醜八怪。”
紫衣美人勃然大怒:“兔崽子,你說誰醜八怪?”
白衣美人傲慢地笑:“誰應了,誰就是醜八怪!”
紫衣美人暴怒:“老子日你%……%%……%&!”
白衣美人冷笑:“呵呵呵,你日,你趕緊日,看看誰日誰,死太監!”
紫衣美人氣笑了:“小兔崽子,真以爲本座收拾不了你了!”
……
秋葉白麪無表情地一邊轉動着手裡的烤兔子,一邊往兔子肉上撒孜然:“他們要一直進行這種幼稚的行爲到什麼時候?”
說出去誰能相信這兩人曾經都是小兒止啼,動一動便是天下震動的血腥角兒。
西涼茉眯着大眼兒,享受地嗅聞着空氣裡的烤肉香:“別理他們,美人見美人,正如王見王,看着自己的種美貌不下於自己,就跟白雪公主她娘看見白雪公主一樣,暗較着誰是世上最美麗的人,說白了就是嫉妒呢,這才橫豎看着不對眼。”
能讓她的九爺這般與平日截然不同,充滿‘生氣’形象的,還託了小初澤的福氣了。
秋葉白也暗自輕笑,確實,能讓阿初炸毛若此的人,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了。
“來試試我的手藝吧,同胞。”她切了一塊兔腿遞給西涼茉,笑道:“你們總不會真的不食人間煙火罷?”
西涼茉立刻一點不客氣地接過來,輕笑:“老天爺還沒那麼殘忍呢。”
看着不遠處相談甚歡的兩人,被吊在樹上的紫衣美人和白衣美人慢慢地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看着不遠處的兩人出神。
好一會,紫衣人忽然冷聲道:“你什麼時候帶着你的女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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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遺傳基因的強悍百里家,其實現實中的原型就是鮮卑一族的北齊高氏,這個家族大部分男子的美貌蓋南北朝內,最出名的當然是美貌到敵人都不忍心下手蘭陵王高長恭,當然,家族也遺傳了精神病也是蓋南北朝的,什麼鬼殺了愛妃用骨頭做琵琶,什麼亂X更是讓人無言以對。
不過,確實是充滿了悲劇色彩的美人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