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你到底怎麼會在這裡的?”秋葉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元澤見她看過來,白嫩的臉頰瞬間染上緋色,隨後立刻‘噗通’一聲坐回木桶裡:“貧僧說了會跟着小白施主的。”
說完,他便低着頭也不再說話了。
秋葉白看着他那模樣,終於算是見識到了元澤的固執簡直和百里初如出一轍,她只覺得頭疼無比,愣了好一會,隨後只好一邊進門,一邊揉着眉心:“你怎麼進村子的?”
寧冬是負責外圍防務的人,自己是知道她的本事的,元澤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從她眼皮子底下就這麼大喇喇地進來。
元澤吶吶地道:“貧僧看着有人在周圍巡視,繞開了巡視的人就進來了,貧僧走了一日,實在又冷又餓,見小白施主房裡有熱水便先用了。”
說完,他白嫩的臉又紅了紅,雙手繼續合十:“阿彌陀佛,小白施主勿怪。”
秋葉白聽着他一口一個小白施主,不再如曾經親密時候那般喚她‘白’,心情有些微妙,卻又似隱隱地鬆了一口氣。
但是阿澤越是這般退讓溫柔,她心中的的愧疚就不時間地浮頭。
“也怪我早前不曾仔細留意,只是既然你人已經到了這裡,那就留下來罷。”秋葉白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百里初的武藝已甄化境,元澤就算真的什麼招式都不會,光一身的內力也不會差到那裡去,他真的有心避開他人視線,她還真的未必能查到。
元澤看了眼秋葉白,臉上浮現出淺淺的溫潤笑意來:“多謝小白施主。”
“不必了,你洗完了的話就先出來,我去讓人爲你準備吃食。”秋葉白摸了摸鼻子,從他身上移開自己的目光,現在在她面前的人是阿澤而不是百里初,所以彷彿連他衣衫不整的樣子,都讓她覺得有些莫名地尷尬。
說罷,她轉身離開。
元澤看着關上的門,銀灰色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迷惑,隨後又有些黯然,垂下眸子,喃喃輕念:“阿初,一切都如你所願了,白的心是你的,你可開心,只是……。”
爲何看着她的疏離淡漠,看着她眼中談及阿初的溫柔,他卻莫名地覺得呼吸有些窒頓。
但是阿初卻是另外一個他……這就是白說的他和阿初的心生了病罷。
世人多迷惑,如今他也開始迷惑了麼?
他閉上眼,雙手合十,輕聲念:“阿彌陀佛,一切有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且說秋葉白安頓好了元澤,看了看天色已晚,想了想,轉身去了附近的另外一處房裡。
“秋兒?”她輕輕地敲了敲那房門門。
只是敲了好一會,房內卻無人應門,倒是隔壁的房間‘吱呀’一聲,裡面探出一個圓圓的腦袋來,瞅着秋葉白有些驚訝地道:“副座,秋兒姐姐方纔去廚房了,您找秋兒姐姐有事麼?”
秋葉白聞言,心頭瞬間有些好笑,她才從廚房那裡過來,可沒有見到秋兒,十有八九還是去了小七那邊,這丫頭還沒嫁呢,便這般大膽,也不知今晚還能回來不曾?
“沒事,我就是過來尋她隨意說幾句話,小樓你睡吧,明日還要早早起來辛苦。”秋葉白看着那少年笑了笑。
她原本是想房間給元澤了,那麼自己就找秋兒擠一擠罷,冬兒要負責巡夜,房間裡應該還多一張牀纔是,看樣子,自己還得等等那對小鴛鴦散了各自回窩才成。
小樓看着秋葉白也沒有打算馬上走,便哈了哈氣,笑眯眯地道:“副座要是不嫌棄就到我和大鼠叔的房間裡來坐一坐烤個火,也比在這天寒地凍的外有好些。”
秋葉白看了看一直飄雪的天空,確實寒意凍人,就算是習武之人也有些受不得,何況她今日也是奔波了一日,便也笑道:“好。”
隨後,她便大大方方地進了房。
房間裡大鼠正坐在炕上,就着油燈看一張圖,聽見秋葉白進來,立刻就要起來:“副座。”
秋葉白搖搖手:“坐下,我也就進來烤個火。”
說罷,她也坐上了炕,看着大鼠手裡的東西挑眉道:“這是梅家在這分號的圖紙麼?”
那圖紙是她早就給了小樓的,如今圖紙上勾勾畫畫,似乎還都各有註解。
小樓擡腿也跟着擠上炕,抱着個籮筐一邊熟練地取出裡面針線縫製東西,一邊笑道:“沒錯,這是大鼠叔和我一起做的分解圖,咱們做偷兒的,哦,不,做探子的首先就要對地形和一處的人員分佈瞭解透徹,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秋葉白看着小樓笑得彎彎的眼,輕嗤了一聲笑道:“你小子,倒是把我說的話記得挺清楚。”
“一個字不差,這娃兒沒事兒就念叨副座的話,跟一馬屁精兒似地!”
小樓認真地看着她:“那是,副座是小樓最敬仰的人。”
秋葉白一愣,有些不以爲意笑道:“你敬仰我什麼,如今咱們可是什麼成績都不曾做出來。”
若說是江湖中人說這話,她倒是信的,畢竟藏劍閣主這個身份就夠分量了,但是她如今當上這個司禮監副座,說實話憑的也不過是些手腕,就連淮南查出來的東西,她也奉給了幕後主使人,全不似話本里的百折不屈的英雄。
朝廷裡的流言蜚語並不少,說得多難聽的都有。
“副座出身庶子,卻能憑藉自己本事一步步地走到今日的地位,而且從不會丟下自己的兄弟,不管外頭人怎麼說,副座光是這兩點就是小樓心裡的英雄。”小樓認真地看着秋葉白。
“以後,小樓一定會好好地努力達成這個志向——成爲副座的左膀右臂,讓咱們看風部榮耀天下,再不讓任何人欺負咱們,再也不讓任何人詆譭副座。”
小樓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乾瘦的清秀小臉上帶着光彩。
秋葉白看着少年,心便莫名地柔軟起來,伸手揉了揉他的腦瓜:“好,我等着那日。”
“切,你這小崽子,昨日不是才說你的志向是升官發財,娶個媳婦兒,給你娘生個大胖小子麼?”邊上的大鼠忍不住譏笑道,一點也不給小樓面子地拆他的臺。
小樓的臉色瞬間通紅,他窘迫地瞪着大鼠:“大鼠叔,你說什麼呢,我……我……!”
“就是,就是,我也聽見了。”門忽然一開,竄進來一個細瘦的身影,一邊拍着雪,一邊對着小樓笑嘻嘻地道。
“油菜,你丫的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小樓轉頭看着那鑽進來的少年,癟着嘴兒道。
油菜嬉皮笑臉地湊到秋葉白身邊,一臉我來告密的樣子:“是嗎,你不是還說你要娶個小媳婦,就長得像副座一樣漂亮就心滿意足,三生有幸,上輩子燒了高香……。”
“你閉嘴!”小樓臉都綠了,拿着手上的針線包朝着油菜砸了過去。
油菜被他砸了正着,順手一兜,抓着針線包一看,笑道:“哎喲,這是小樓給副座做的護膝罷?”
小樓臉這回事漲的通紅,不敢去看秋葉白,伸手就去油菜手裡抓那東西:“你還給我!”
油菜卻故意逗他,一下子就把東西塞到了秋葉白的手上:“四少,給你看!”
秋葉白原本是一直含笑看着他們打鬧,這會子東西塞到了自己手上,便也覺得好奇,低頭一看,手上的果然是一份護膝,繡工極爲精緻,竟然不必寧秋的差,她有些驚訝地打開一看:“這東西是你繡的?”
小樓低着頭,手有點發抖,只低聲吶吶道:“嗯。”
大鼠伸手在小樓頭上拍了一把,笑罵:“你小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司禮監像你這樣仰慕副座的人可不是少數,你不就是擔心副座面聖總是要跪,天寒地凍傷了膝蓋,所以爲副座做的護膝嗎?”
說罷,他又看向秋葉白,笑道:“這小子就是臉皮薄,男孩兒刺繡怎麼了,他家中貧寒,他娘靠着絕佳繡工吃飯,只得他這麼一個兒子傳了好手藝,他的手藝也是咱們司禮監最好的。”
秋葉白看着手裡的東西,心中瞭然,含笑看着小樓:“好,東西我收下了,謝謝你小樓。”
看風部的這幾個年紀最少的孩子,雖然因爲各種各樣的在他們家族之中被人看起不看,平日裡都是街頭小混混,但是卻也還處在最單純的年紀,有一顆單純的心,很容易被身邊的榜樣人物影響,何況他們資質都很優秀。
不管是年少的仰慕或者是愛慕,都會成爲他們前進的動力。
她相信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成長爲看風部的頂樑柱。
“大人……。”小樓有些怯怯地看着秋葉白,他心中的這些私密的戀慕,這般被人揭穿,讓他只覺得難堪至極,但是秋葉白的溫然微笑還有她清亮明媚的眸子,都讓他心中瞬間放鬆下來。
“謝謝大人不嫌棄。”
一邊的油菜嘿嘿一笑,湊到小樓身邊:“你小子,只怕是等着長大功成名就以後,問問副座大人家中可有姐妹,副座生得好,家中姐妹一定也生得更好!”
“你閉嘴!”小樓又羞又惱,撲過去和油菜鬧做一團。
秋葉白看着他輕笑:“好,若是等你以後功成名就,我一定給你做媒娶一房好媳婦。”
她的姐妹雖然生的好,身份高貴,但是她卻覺得,沒有幾個是能配上這個孩子的。
大鼠也跟着打趣:“俺來當證婚人。”
衆人笑做一團,爐子裡的炭火輕輕地跳躍,蒸騰起溫暖的氣息。
……*……*……*……
平雲殿
銀絲炭在銅製的華美饕餮獸香爐裡燃燒着,空氣裡飄散着優雅的檀香。
“你相信秋葉白奉旨去了京畿四大營巡查?”黃花梨八仙椅上的眉目清俊而凌冽的男子擱下手裡的書卷,看向自己面前穿着斗篷,遮蓋了大部分面容的蒙面人。
那人淡淡地道:“信不信,他給綠竹樓的信裡面說的就是她去了四大營。”
“如果本殿要聽你說的這些廢話,本殿還需要召見你麼?”百里凌風身體後仰,姿態閒逸地靠着背椅,看着面前的蒙面人一笑。
雖然他的笑容依舊耀眼燦爛,卻冰冷似冬日的寒陽沒有一點溫度。
那蒙面人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只是知道綠竹樓得到的消息是如此,但是我也注意到了一點比較奇怪的事情,就是焰部爲藏劍閣常駐京城的之處,統領名爲寶寶,乃一等一的易容高手,他一般都會在秋葉白身邊隨伺,但是這一次有些奇怪,他獨自領着一批焰部的人離開了京城,道是藏劍閣有事。”
“哦?”百里凌風聞言,銳眸裡閃過一絲異樣:“若是如此,有沒有可能他所去的地方纔會秋葉白要去的地方?”
蒙面人搖了搖頭,冷冷地道:“這我確實並不知道,在下也沒有法子探出他們去往何處,畢竟綠竹樓只是藏劍閣的一個外延機構,卻並不不善於藏劍閣,裡面的人也並非全部都是藏劍閣門人。”
“本殿自然明白,否則你以爲綠竹樓能繼續存在到今日是爲什麼!”百里凌風指尖輕輕地敲了敲桌面,神色冷然。
“綠竹樓存在的意義是爲了讓殿下有機會藉着綠竹樓進一步掌控藏劍閣,將您的觸手伸入江湖勢力之中,但是您也該知道綠竹樓如果是這麼容易被人控制的話,藏劍閣早已敗在秋葉白手中。”
那蒙面人冷笑了一聲,有點譏誚地道:“何況,如今這情形怎麼看都是秋葉白已經成功地將觸手伸入而來朝廷之中罷?”
“哐當!”一隻杯子瞬間在那蒙面人身邊摔得粉碎,熱水飛濺開來,燙傷了那蒙面人的腳踝,他忍不住悶哼一聲倒退了一步。
百里凌風慢條斯理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所以,不要給本殿再聽到廢話,軍中令行禁止,攻伐殺戮,攻城掠地,都如你這般拖延無效率,只怕早就戰敗無數次,割地讓城。”
“而屢敗之將,只能誅九族並——斬!”
這一個斬字極輕,似一片鴻毛輕輕飄起,卻讓人心發寒。
那蒙面人似也生出懼來,原本略顯不恭的語氣亦收斂了許多,他放低了聲音道:“是,在下一定盡力給您將消息探聽出來。”
“盡力?”百里凌風輕笑了起來,眯起眸子危險地看向面前的人:“你再說一次。”
那蒙面人恭謹地道:“在下知罪,只是如果秋葉白真的沒有去四大營,而是去了別的什麼地方,卻送信給綠竹樓說她去了四大營,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她已經知道綠竹樓裡有問題,不再信任綠竹樓,所以在下只能靠着和焰部仍有的關係去查她的去向,在下怕一旦操之過急,暴露了咱們……。”
百里凌風淡漠地打斷他:“那是你的問題,本殿養軍千日用在一時,這麼多年,你在綠竹樓都沒有打入藏劍閣,那隻能說明你是個廢物,本殿不養廢物,更何況這廢物還拖家帶口。”
把蒙面人瞬間啞然,再說不出話來。
“本殿給你一日的時間,沒有確切的消息,你知道本殿耐心一向並不好。”百里凌風冷淡地道說完,便不再搭理他,而是繼續看着他手裡的書卷。
那蒙面人心中發寒,但是臨退下,還是忍不住回頭問:“殿下,若是你發現秋葉白的行蹤打算如何?”
百里凌風慢條斯理地道:“不能爲本殿所用者,留者何用?”
那輕描淡寫的語氣裡的凌冽而冰涼的殺意讓那蒙面人一僵,隨後不敢再問退了下去。
……
一邊給百里凌風上茶的大太監遲疑了片刻:“殿下,您爲何不讓那人直接除掉秋葉白?”
“本殿原本倒也沒有想到當年那麼多暗線埋下去,這一條不甚起眼的竟然能用上,也沒有想到區區一個秋葉白竟然會入朝成爲本殿的肉中刺,不過到底養了那人多年,秋葉白也不是蠢物,他有些時日沒有去綠竹樓了,如今秋葉白又生了懷疑,要除掉他只怕並不容易,廢了咱們手裡這個棋子還爲時過早。”百里凌風微微眯起眸子,眸子裡幽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