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九皇子楚蕭離與太子楚雲陽二人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是男子,後者是女子。
女人怎麼能繼承皇位呢?
慕容徵也曾僥倖想過,他乃太子侍讀,多年侍奉在楚雲陽身邊,直到數月前才發現這個驚天的秘密,或許有心……
思緒止於此檉。
瞞得了一時,瞞得過一世嗎?
他委實不想自欺欺人。
眼看吾皇的病一天天的嚴重,來北狄之前進京面聖那次,他不是沒有在暗中試探過。
皇上對此並不知情,於是乎,又多了一重欺君罔上的大罪!
往長遠來看,哪怕楚雲陽有關家相助,順利登基,待到他朝後宮選秀,三宮六院,她要如何應對?
這完完全全的說不通!
父親乃當朝太傅,除了鎮守邊城的大哥輕鬆些,他、二哥,統是被外人看作太子的人,一旦太子爲女兒身的事實敗露,莫說關家遭殃,他慕容家也要遭受天下人唾棄。
就着形勢來看,楚蕭離確實是他唯一的選擇了。
寢殿中,一面看那個叫做商靄的人用着純熟利落的手法與楚蕭離取箭、止血、上藥,包紮……整個過程毫無多餘的動作。
一面,慕容徵陷入更深的沉思。
單說此人就醫術精妙,行事沉穩,先前領他在宮內行走,他亦目不斜視,對去哪裡,彷彿心中有數。
楚蕭離身邊的能人太多!
而這裡是母親的寢殿,母親與北狄國師離宮,就只得四娘住在這兒,再一想到楚蕭離在此處逗留許久,慕容徵心裡極不是滋味。
那麼快就說到聘禮,嫁娶。
且不先問四孃的心思,今日他的決定便是慕容家的決定。
皇上駕崩後,楚國必定有一番血雨腥風,若弄個不好,慕容家因此就會成爲亂臣賊子。
自然,他也曉得,自己已然再無他選,只在徹底歸順之前,還需留着心眼,對其有所防備。
眸光定下,慕容徵面不改色,笑道,“九殿下好生風趣,自鬼門關九死一生的遊覽一圈回來,第一件事竟是想着娶妻,四娘何德何能,讓殿下記掛在心?在下如何記得,殿下不是才娶了一位側妃麼?”
張口就說要娶他慕容家的女兒,把四娘當成什麼了?
籌碼?
楚蕭離知道他會先做推辭,他心裡怎麼想的,是能猜個大概。
若換做從前,必定不會停留於此多言。
要娶小丫頭這事亦不急在一時,就算說定了,將來也會有許多變數,可這一時他不想去管那樣多,就當他自私一次。
由着商靄爲自己治傷,楚蕭離承受巨痛的臉容除了顏色慘白,並無一絲一毫疏忽外溢的表情,冷道,“不過是討個人而已,有那麼難麼?”
他面上有笑,那笑不深,反而爲人平添駭然的寒意。
慕容徵沒想到的一怔,再擠出一笑,諷刺,“莫非殿下對我家四娘動了真心?”
擡手製止商靄的塗藥的動作,楚蕭離緩緩坐了起來,直視他的眼色黑沉沉的匯聚了一片陰雲。
“朝中自來是關家與慕容家分庭抗禮,因爲一同輔佐儲君,我的皇兄楚雲陽,纔有了暫且的平和聯手,當今太后乃關氏,而你慕容家枝葉繁盛,勢大遍佈全國,如何不讓關家視爲眼中釘?你猜假若楚雲陽繼位,他會削弱關家,還是你慕容家?” wωω _ттκan _¢O
慕容徵面上不爲所動,心裡對他的話不能再認同了!
楚雲陽能當上儲君,都是關家一手所爲!
哪怕自己是他的伴讀,父親乃爲權傾朝野的太傅,他登基之日,恐怕就是慕容家勢敗之時。
可是……
“這與四娘有何關係?”他感到不可思議,“殿下傷還未愈,仍在北狄皇宮,身陷險境,這就急着同在下談籌碼,就算容你娶了我慕容家的人又能如何?”
慕容徵的意思,可不是慕容淵的意思。
楚蕭離的母妃可是蕭家的人!
自己要改投靠他,不一定過得了父
tang親那一關。
慕容徵是兄弟三人裡最疼這個小妹妹的,他是想,四娘已到了及笄之年,該議親了。
當下先囫圇吞棗的混過了這一關,待她隨母親回蘇城後,自己從旁提及此事,推波助瀾,爲四娘尋覓一門親事,將她嫁出去,到時對楚蕭離,只道就父親的安排,他不得插足的餘地便好。
哪想這人如此難纏,橫豎盯緊了他的小妹妹不放。
此行在半道上,慕容徵就聽聞北皇要自作主張爲她賜婚,他暗自焦心了一番,來到後見她沒事,他才放下少許心。
結果招來個更麻煩的!
倘若楚蕭離僅僅只是認爲娶了慕容紫就能得到整個慕容家的支持,那麼,權當他錯看!
別的都好說,這這一件,慕容徵不能退讓,“殿下不覺得太武斷了嗎?”
“不覺得。”楚蕭離連想都未曾想,回答得乾脆,“本殿下不管你因何而棄了楚雲陽,不過,無需我提醒你,楚家天下,沒了楚雲陽,除我之外再無人能擔當,我此行受誰之命前來,那人又允了我什麼,你大可放肆的猜上一猜。”
挑眉,在慕容徵的臉色因爲他的說話而發生輕微變化時,他輕鬆綻出一笑,“既然是你無從選擇,就沒有與本殿下商量的資格,人,我要定了,不管你怎麼想。如今不得,將來我穩坐皇位,你慕容家還是要把她送到我面前,孰輕孰重,自個兒權衡吧。”
發生至此,慕容徵恍然反映,自己對楚蕭離的相助,已是最好的證明。
就算他什麼也不說,過了今日,楚蕭離也會派人去查。
楚雲陽是個女子的事實早晚會被公告於天下,興許皇上正是有所察覺,纔會允諾了他什麼。
以盜藥爲引,試探起能力纔是真。
畢竟當年皇上對蕭妃的癡心滿朝皆知,寧可將六宮視若無睹,盛寵一人。
關太后的設計,幾十年的分別,把皇位當作補償給與心愛的女人的兒子,不是不可能。
再者憑楚蕭離的本事,皇上駕崩,他自西漠揮軍,鎮*壓其他皇子,直入京城,九皇子的西漠大軍,能夠抵禦外敵侵入,自然也就能夠讓楚境安平,盡歸他麾下所有。
不用等到那一切真正發生,慕容徵此時已經相信,他做得到!
……
商靄爲楚蕭離治傷的過程中,就連將箭頭從血肉裡取出時,都未見他動容過。
一個能承受巨痛,心懷天下,要成大事的人,竟對他家初初長成,涉世不深的妹妹起了極大的興趣。
不容拒絕的口吻,當真非她不可的意味。
慕容徵看不明白了。
走到外殿,一眼就望見慕容紫坐在高高的門檻上,兩手拖着下巴,直愣愣的瞅着外面會來人的方向,守門守得盡職盡責。
聽到身後有步聲,她轉過頭來,見是慕容徵,笑容立刻從心底滲出,洋溢在稚氣未脫的懵懂臉孔上。
“三哥!”她樂呵呵的喚他,招手,讓他過來與自己一道比肩而坐。
其實,就在不久之前慕容紫心裡還因爲三哥聽到她和影子的對話着急上火。
故而她想,再見三哥的時候,對影子的事一定不能表現得太關切。
不然會顯得……不矜持。
終歸是女子,又是這樣的出身,她哪兒會不知羞?
慕容徵依言在她旁側坐下,幽長的嘆了一口氣,頗爲憂愁的形容。
慕容紫想先關切他來着,孰料他嘆罷了就問她,道,“怎不問我那個……影子,怎麼樣了?”
影子。
這叫法真是讓知曉其身份的人感到腦袋疼。
說楚蕭離對他家妹妹動了真心,慕容徵着實不太相信。
可若說沒有,他乃聰明人一個,天下第一不敢自居,這點皮毛還是能看出來的。
不相信,是因爲從未如此以爲過。
往往之外的事……
慕容紫‘嘿嘿’的笑,偷瞄了身旁的人一眼,心虛道,“我知道,三哥既然答應了救他,他就不會有事
,對不對?”
慕容徵好笑的望回她。
既是相信,何以在話的末了還加上一個‘對不對’。
分明是想問的。
唉,他心裡更加沉重的嘆息,轉眼小妹就長大了,還……被楚蕭離看上,福兮?禍兮?
且顧不上四娘,他自個兒亦是泥菩薩過江,不小心露出馬腳,這下連談都沒得談了,從今往後,跟着九殿下辦事罷!
比起讓女人登基爲皇,他寧可冒着被當作亂臣賊子的風險,豪賭一把!
又望回小丫頭,他問,“不想知道影子到底是誰?”
“想啊。”慕容紫心直口快,說完轉而變得猶豫,埋下頭,狀似憂慮重重,“又不太想……”
“爲何?”
“我怕和我想的有出入,會失望。”
若然每個人想什麼便是什麼,天下還有煩惱麼?
慕容徵默然。
慕容紫又道,“我還是想他親口告訴我,從前他不說,對有有所隱瞞,一定有他的原因,等他親口對我說了,那……”
他和她的情義就會比從前更深厚。
這個意思,後面這句話,她不好說出來,哪怕對着有血緣親情的三哥。
慕容徵又不是笨蛋,一聽就明白。
到底,在他還沒有來之前,楚蕭離和四娘之間發生了什麼?
“不過——”乖巧的坐着,慕容紫呆呆的瞅着正前方,面上一派寧和美好之色,“三哥哥答應救影子,他一定是個不錯的人吧。”
側目去,慕容徵問,“何以見得?”
在她未及回答前,他再追問道,“我在你眼裡是個好人,在別人眼中卻不一定,這道理是一樣的。”
“你是想同我說,影子不是好人麼?”她略不解,“若他不好,你爲何還要救呢?”
慕容徵說得直接,“他於我有利用價值。”
慕容紫並未如他想象的驚乍起來,反而很平靜的‘哦’了聲,點點頭,像是聽明白了,在就此做着更深層的探究。
他怪覺,“你懂爲兄的意思?”
她反問,“你利用他,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我期望的是你救他,不管你出於何種目的,反正他被救了,這樣對我來說就很好,至於你爲何要利用他,這與我本沒有關係,我說得對不對,三哥?”
慕容徵定定的僵滯了半響,半響後擠出笑容,認輸的道,“沒錯。”
他家四娘向來如此,總能夠將複雜的實情輕易像得很簡單,從不用着那些世間難題來困擾自己。
他和楚蕭離的利益相干,爲何要將無辜的她牽涉進去呢?
而她喜歡誰,那是她一個人的事。
或許,是慕容徵想得太多了。
“四娘,你覺得影子是個怎樣的人?”
“影子嗎?”說起他,慕容紫的臉就不自覺的發燙。
又因爲已經確信了他能夠死裡逃生,從昨夜操勞到這會兒,她早就疲憊不堪,正是不得防備的時候。
想了想,她道,“我覺得影子很善良,人很好。”
慕容徵聽了就笑起來,調調裡不乏質疑。
慕容紫老大不樂意的朝他瞪過去,“你不相信?”
“不是不信。”忙把情緒收斂,他道,“不若你與我說說他善良的事,讓爲兄評斷一番。”
事關影子的名聲!
收回兇巴巴的目光,慕容紫認真數道,“他看似不近人情,其實對我還不賴,這些時日他暫時棲身在此,多是我煩着他,拿他解悶,他沒對我不耐煩,也沒兇我,比你們的耐心還好!”
那個‘你們’,將慕容徵與慕容翊兩兄弟都概括了進去。
慕容徵本想問她,怎不懷疑影子是別有用心才暫時由着她胡鬧,可一想到她先前那番‘衆樂樂沒有我獨樂樂痛快’的話語,便是忍住了。
聽她正色說,“影子是個正人君子,沒有對我
做出逾規之事,舅父說要給我賜婚的時候,要不是他教我裝病,教我利用皇后舅母和陶妃相爭來化險爲夷,沒準我這會兒都嫁到鎮國將軍府去了。”
“原來是這樣。”
想來四娘不得那麼大的心思,能夠看穿皇后和陶妃的矛盾,加以利用。
對此,慕容徵有些感激。
“最後還有……”
猶豫了下,爲了證明影子的人品,慕容紫努力道,“我雖然不知道影子爲什麼會到北狄的皇宮來,可我相信他並非來做壞事,我這麼說,三哥哥肯定覺得我武斷,只奇了怪了,我就是那麼想的。”
側首,她與三哥的目光相觸,笑了笑,“他受傷這回,若不是及時遇到三哥,恐怕都不知道我求到哪裡去了,先他不讓我去,說,我的母親是北狄大公主,父親又是楚國的太子太傅,他幾次三番夜闖北狄皇宮,假如我與他有關係的事情敗露,非但連累自己,弄不好還會引來兩國紛爭,看不出呢,影子居然會憂天下之憂。”
人之將死,不會說假話。
他的顧慮一則是爲慕容紫,另一則,是爲了天下蒼生麼?
是連她都覺着稀奇了,登時,他在她心裡的形象就崇高了起來。
說不定影子此行是爲了楚國呢,不然三哥哥爲何會連遲疑都沒有就不惜代價的要救他?
聽了她的話,慕容徵良久沉默。
兩國的紛爭麼?
用不了多久,楚國會先亂作一團,如此時候激起矛盾,確實容易成爲北狄藉以開戰的理由。
楚蕭離果真……深謀遠慮。
“三哥哥。”身旁,慕容紫叫回出神的他,問,“你今日剛來就又出了宮,還帶回來一個人,會不會引起懷疑?”
自己先前的舉動足夠奇怪了,加上她的親哥哥,那麼多雙眼睛瞧着,想不叫人多加猜測都難。
畢竟這是北狄的皇宮,別人的地盤,哪怕母親回來,聽聞此事,也要逮着他們兄妹兩個要說法。
慕容徵笑了一笑,是有些輕狂,“假如你三哥我連這點事都會被人非議了去,往後就不用再活了。”
安撫的拍拍小妹的腦袋,他道,“放心吧,北狄的皇庭又如何?甯越曦那幾個人,我根本沒放在眼裡,不怕,萬事有爲兄在。”
一句話消除了她所有的顧慮,心安了,悄悄的回首把餘光望着內殿裡瞄。
也不知道影子現在如何。
慕容徵看到她細微的動作,眸光微閃,語色嚴肅了些,“倒是你,無端端藏了個男子在此,好大的膽子,此事我暫且替你隱瞞住,讓母親曉得可就不得了了,沒得幾天她與國師就回了,你莫露出馬腳,連累我進去。”
“是是是。”慕容紫被他說得心虛,連忙往好了表示,“四娘往後一定聽三哥哥的話,三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
“如此最好。”他不客氣,對着自家妹妹,不是長兄,卻勝似長兄。
父親不在這裡,他這做哥哥的不給妹妹出頭,誰來爲她呢?
“等天黑了我就將人帶出宮去,你個人老實些,莫再惹事。”
聽到影子要走了,慕容紫有些着急,“我能不能進去看他?”
“他剛取了箭,這會兒需要靜養,你去鬧什麼鬧?”
“可是……總要道別麼……”
晚上就出宮了,下回還不知何時能見到。
真沒想到,會發生得這樣快……
慕容徵斜目睨她,不捨的心思全寫在臉上,這可是他的親妹妹!
有句話卡在喉嚨裡,想想還是嚥了下去,改爲繼續嚴厲,“道什麼別?要不要你再送他一送,生怕別個抓不到你的錯處?”
小丫頭撇嘴,嘟囔,“不準就不準,兇什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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