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好,我們多勝一場!”
那人道:“就看第七場了,如果我方勝了,那便贏了!如果輸了,還要加比一場。”
正說着,從敵方陣營掠出一人,如星丸墜地,立在空地中間。
此人年紀不大,中等身材,相貌平凡,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如兩粒燒着的炭火。朱灰灰與他對視了一下,竟然覺得自己眼中灼疼,忙不迭地移開目光。
在場的幾乎都是武學行家,一眼便可探知對方深淺。敵方此人,雖然只是從臺上掠落地面,但舉手投足間沉穩肅殺,端的是名高手。
東邊看臺上,一時鴉雀無聲,有人輕聲道:“那人就是扶桑第一高手白鳥之然!”
楓雪色本來不放心,一直緊盯着朱流月,見他貌若安詳自若,萬事不縈於懷,實則木訥茫然,不禁心中納罕。
此時,聽得敵方第一高手出場,他移開目光,緩緩站起身來。
楓雪色年紀雖輕,但自出道以來,不論碰到多強的敵人,從來都沒有輸過。更兼其爲人俠義仁慈、胸懷寬廣、處事公正,近年來已隱隱成爲武林之領袖。
所以安排他出場迎戰白鳥之然,沒有人有異議。
楓雪色再望了朱灰灰一眼,見她正關切地看過來,與自己的目光一碰,卻又立刻轉開,假裝很不在意的樣子。
他輕輕地笑了一笑,道:“我去了!”
朱灰灰“哼”了一聲,眼睛望着別處,大聲道:“做人不能太東郭先生!”唉!她總算記得那個濫好人老頭的名字了!大俠是很厲害的,那個白鳥肯定打不過他,就怕大俠心軟會手下留情。
楓雪色微笑道:“我知道了!”提劍便欲下場。
人羣之中,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個人,是我的!”
朱灰灰脫口而出:“娘!”就知道老孃一定會來的!
她轉頭望去,在人羣裡,站出一個瘦瘦的灰袍老頭兒,正慢慢地撕下臉上粘的皺皮和鬍鬚,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的臉。
唉!怎麼娘出現的時候,不是扮成老婆婆,便是扮成老公公,就不能正常點嗎?
在場之人有識得的,不禁驚呼一聲:“魚……魚小妖!”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數人擠到晚夫人身邊,紛紛道:“夫人,能不能送我一粒解毒靈丹,我先含着再說……”
魚小妖不屑的目光從衆人身上一一掠過,然後落到楓雪色的身上,重複道:“這個人,是我的!”
楓雪色稍一猶豫,便道:“好!”
這一場比武很關鍵,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魚小妖的功夫,但卻知道,正是這個女子,在十五年前以一人之力殺了無數倭國高手,最後還毒斃了白鳥之然的父親--當年的扶桑第一高手白鳥夜落。而她自己,也被白鳥夜落害得十多年來半死不活。
楓雪色知道魚小妖任性妄爲的脾氣,她說白鳥之然是她的,便誰爭也沒有用,否則反而會旁生枝節,不如這一場便讓她去打好了。最壞的結果是她打輸了,但因爲之前我方還多勝了一場,所有仍有機會扳回!
基於以上考慮,楓雪色答應了魚小妖。
朱灰灰奔過去:“娘!”
魚小妖看看她,皺起了眉:“不爭氣的東西,你怎麼還沒吃‘解藥’?”
“我……咳,我有機會就吃!”朱灰灰回頭瞪了楓雪色一眼。
魚小妖“嗯”了一聲:“你知道就好!”目光在流月身上停了一停,微露詫異之色,剛要開口,便聽臺上,那白鳥之然叫道:“爾等怕了不成?還不出來受死!”
魚小妖冷笑一聲:“這小子敢跟娘大小聲,娘先去殺了他。灰灰,等娘回來再說!”
朱灰灰憂心忡忡地道:“娘,你小心啊!”唉!要是大俠,她就不用叮囑!她壓低聲音又道:“娘,要是看差不多了,你就毒死那小子!”
魚小妖笑靨如花:“知道!老孃還用你教!”伸手在灰灰臉上捏了一把,“我去了!”飛身下臺。
她的心情實在很好!她都看到了,灰灰自打來了之後,根本沒有答理晨墨白和晚凝那賤人,可是一發現自己,立刻便奔了過來,噓寒問暖的。嘿嘿,管灰灰是誰生的,自己養大的孩子,果然最向着自己!
朱灰灰趴在石臺邊,擔心地向下看着。
那魚小妖下去之後,似乎在與那白鳥之然說話,可由於隔得遠,她的耳力又不行,所以聽不見。
“流月兄,你猜我娘在說什麼?”
她已經習慣和流月說話了,雖然他從來不會回答。
楓雪色走到她身邊,道:“你娘在問他可是白鳥夜落的兒子,他說是。”
這種時候,朱灰灰顧不得跟他鬧彆扭:“然後又說了什麼?”
“白鳥說要報殺父之仇!”
“切!誰報誰的仇還不一定呢!”娘還要宰了他,報他父親當年打傷她的仇呢!只不知道娘打不打得過這小子……
楓雪色輕聲道:“他們要動手了!”
朱灰灰急忙凝目看去,只見空地之上,忽然平地起了一陣旋風。那扶桑人的大袖被吹得鼓起,像兩隻灌滿了風的大袋子。風很強勁,魚小妖的頭髮筆直地向後飛去,地上的沙石也被捲了起來,空地上,光線漸漸暗了下去,有一團灰濛濛的煙塵捲成紡綞狀,隱隱只見兩條影子倏忽來去,偶爾還會爆出幾星光華異彩,但任憑她將眼睛瞪得再大,卻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心裡嘀咕:這又不是話本里的妖精出洞,還飛沙走石起來了!
初時楓雪色還爲她解說幾句,但漸漸地便沒了聲音。
朱灰灰側頭看去,發現他的眼神越來越凝重,頓時擔心起來:笨蛋老孃還跟他蘑菇什麼!快下毒啊!拿毒藥扔他眼睛!毒死他……
正急得恨不得喊出來,眼角忽然杏衫一飄,急忙回頭一看,流月兄果然已經不在身邊--這還是他變傻以來,第一次離開她三尺以外呢!
還沒等她回過頭來,楓雪色已然長身而起,躍下石臺。
與此同時,對方陣營也跳下數人。
見此情景,西野炎和方漸舞也立刻躍了下去。
朱灰灰一時不明是怎麼回事,探頭向下看去。
只見一條修長的黃色身影身形疾轉,躲過楓雪色的劍,躲過扶桑人的鋼刀、暗器、肉掌……
朱流月突然下場,所有的人都以爲他對自己人不利,紛紛拼力攔截。他卻根本不在乎,像鬼魅一般,切進了那團灰色的煙塵之中。
在場之中誰也看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那煙團突然炸開,一股巨大的氣流吹得空地中的人不得不用力穩住身體。
氣流漸漸止歇,衆人向曾經是灰團中心的地方看去。
只見空地之上,三個人鼎足而立。
魚小妖驚詫莫名,白鳥之然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兩人同時看着那倏然進入戰團的第三人--那個俊雅秀致的黃衫公子。
他黑色的眼睛像天空一樣明澈,面上含着春水般溫柔的笑容,然而右手卻鮮血淋淋,五指間捏着一塊兀自突突跳動的血團!
魚小妖靜了一會兒,目光望向白鳥之然,很“好心”地問道:“白鳥之然,你有兒子麼?”
白鳥之然低下頭去,拿開按在胸前的手,看到那個空空的血洞,沒有來得及回答魚小妖的話,便飲恨倒了下去。
那黃衫公子朱脣微啓,輕輕地吐出了一口血。他卻毫不理會,慢慢地向着東側石臺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一個扶桑人突然狂吼一聲,亮閃閃的鋼刀向流月後腦劈去。
楓雪色長劍疾揮,將鋼刀隔開。
另幾個扶桑人也回過神來,紛紛舉兵器攻擊。有人悲憤地罵道:“你們的,說話不算的,背後暗算人的!”
西野炎笑道:“我們的,跟你們學的!”一刀兜頭劈去。
方漸舞則連招呼都不打,直接開打。
朱流月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側頭望向西邊的石臺,呆呆地站了片刻,身形忽然拔高,掠了上去。
之前發生的事情早已引得看臺上大亂,兩方都有很多人跳入場中開戰,可是還有一些仍然在看臺上觀察,準備謀定而後動。
流月一點都沒客氣,對着西石臺上剩餘的扶桑武士大開殺戒。
朱灰灰趴在石臺上,驚得目瞪口呆。那五個傻大個,一看打起來了,興奮莫名,早就嗚嗷喊叫扛着金剛杵奔下去開砸了。
空地之中打得最是激烈,雙方絕大多數人,都在場中廝殺。她看得眼花繚亂,除了看到一團紅色的火焰、一汪藍色的海水和一片白色的輕雪之外,別的什麼都看不出來。
大俠還是老樣子,一劍刺出,必有人倒地。他一點都不記得自己的囑咐,仍然只傷人,很少殺人。好在場中人多,被大俠刺傷的那些倭人倒在地上,若是逃得不快,沒多久便會被其他人砍中,甚至踐踏而死。
她再看向西石臺上的朱流月。
如果說臺下空地之中是大家羣毆,那麼臺上的流月兄便是殺戮。他沒有任何兵器,只憑一雙手,出沒在扶桑人之中,便像一匹被同伴驅逐、又被獵人圍捕的孤狼,在羊羣中肆意地屠殺着,清澈的眼神,涌着極端的冷酷和滔天的恨意,出手殘忍至極。
朱灰灰突然想起落梅庵的女尼,便是被這雙手一個個捏碎了喉骨的吧?
她打了個寒噤,流月兄好狠……
晨先生過來,摸了摸她的頭髮,慈愛地道:“灰灰,別怕,爹和娘都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