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灰灰以爲他嫌自己的血難喝,便勸道:“大俠,我的血挺好喝的,是……是甜的,而且很新鮮,還冒着熱氣呢!”生怕他不喝,不但眼睛好不了,還浪費了她白白挨刀放的血!
楓雪色被她說得極爲反胃,嘆道:“辛苦你了,灰灰!”遲疑着,就脣到杯邊。
晚夫人忽道:“灰灰,且慢!”
朱灰灰歪過頭,問道:“夫……夫人,什麼事?”
以前,她對晨先生和晚夫人,總有着難以抑制的孺慕之情,一是因爲晨晚二人對她溫柔慈愛,令她心生感激;二也是骨肉天性使然。可是現在,知道他們夫婦居然是自己親生的爹孃,她卻覺得尷尬起來,甚至不知如何與他們相處。
晚夫人道:“灰灰,你還記得,當初在清風椏,那個色煞是怎麼死的麼?”
朱灰灰凝神一想,便明白了,道:“被……被我的血毒死的!”那個色煞嘴饞,舔她的血來着……
那只是沾在針上的一點血,便令色煞風中化灰,自己身上的毒,究竟烈成什麼樣子啊?她看看杯子裡鮮紅的**,打了個寒顫,這麼多的血,如果大俠喝下去……
魚小妖也不說話,只是微微冷笑。
朱灰灰凝視着她,好半晌,終於下了決心:“我娘不會騙我的!”說得雖然大聲,心裡卻甚是沒底。媽的!老孃騙自己還少麼?於是又補了一句:“是吧,大俠?”
楓雪色微笑着“嗯”了一聲,將杯中的血一飲而盡。
他不是相信魚小妖不會騙朱灰灰,而是在賭。那魚小妖雖然行事邪惡狠毒,對灰灰也非打即罵,實則卻對她非常縱容。他賭的便是在魚小妖身上罕見的那一點人性!
他,是賭輸了還是贏了?
朱灰灰的血雖然不是甜的,但入口也不難喝,楓雪色雖然從來沒有喝過人血,但卻知道,正常人的血不應該是這個味道的。那自然是因爲,灰灰的血是有毒的。
想到魚小妖說,灰灰可能活不過二十歲,他心中異常難過,便在這時,察覺有一股冰寒之氣自他的胃向四處擴散,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急忙閉上眼睛,引導着這股寒氣在經脈中游走。未幾,眼睛尚未覺得如何,四肢卻漸漸有了力氣……
那魚小妖說,世界上的毒,很多都沒有解藥,因爲它的解藥,便是毒藥--灰灰的血克毒之力竟然如此之快,她身上的毒……果然厲害!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瞧見楓雪色俊逸的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絲笑容,終於放下心來。
朱灰灰驚喜地道:“娘,大俠笑了!”
魚小妖初時聽灰灰說“我娘不會騙我”,那自是駁了晚凝的面子,早已心花怒放,當下笑道:“這種小毒,在你體內之毒面前,又算什麼?你身體裡的毒,如果稱天下第二,只怕沒有一種毒敢稱第一!嘿嘿!且讓他慢慢引導真氣驅毒,等毒性上眼,兩毒相遇,那自然是強者勝的!”
這句話聽着像是稱讚,可是朱灰灰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娘,你是說,我的血肉,如果身上沒有帶毒的人吃了會死,而身上帶毒的人吃了反而能祛毒醫病?”
魚小妖笑吟吟地道:“簡單地說,就是這個道理!”
朱灰灰罵道:“有你這樣當孃的麼?合着我被你養成毒人蔘了?”
魚小妖道:“那有什麼不好?你從小到大,大病小病不生,蟲蛾蛇蟻不近,便是老孃我的功勞!”
朱灰灰盯着她,道:“娘,你把我養成毒人蔘,只怕不僅僅是爲了報復先生和夫人吧?”
魚小妖笑道:“還爲什麼?”
朱灰灰拉開袖管,指着右臂上的圖案問道:“娘,這是什麼?”
髒髒的小胳膊上,那隻彷彿從肌膚深處長出來的火紅色的烈鳥身體掛在尖刺上,正引頸而歌,血一滴一滴流下,它的眼神裡全是慘烈和悲壯……
魚小妖瞥了一眼,道:“一隻傻鳥!”
“呸!什麼傻鳥!”朱灰灰道,“這是你畫在我手臂上的吧?”
“是啊!”
“爲什麼在我手臂上畫這個?”
魚小妖無所謂地道:“畫着玩的!”
朱灰灰被她氣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忍了又忍,道:“聽說這種鳥,從出生就是去尋找一種長着尖刺的樹,找到後就讓那刺穿進自己的胸膛,然後一邊流着血一邊唱歌。歌唱完了,血也流盡了,然後它也翹辮子了,對吧?”
“是啊!”魚小妖道,“做出這種傻事來,那不是傻鳥是什麼?”
“我就是這隻傻鳥,對不對?”朱灰灰怒聲道,“你……你養我,就是想讓我跟這隻傻鳥一樣,等差不多了,把我的肉吃淨、血喝光,然後治你自己身上的毒吧?”
流月兄說,這種鳥活得很淒涼,也很悲壯,自己開始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手臂上會被畫上這種鳥兒!原來,她的命運和這隻鳥一樣,活着只是爲了在最後的時候,以自己的血肉悲歌,去成全別人的傳說。
魚小妖大大驚奇:“咦?連這你都能猜到,什麼時候變聰明瞭?”
衆人聞之,簡直覺得匪夷所思。合着魚小妖養大朱灰灰,是爲了給自己解毒,而且被拆穿之後,居然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這樣心性毒、臉皮厚的女人,實在令人歎爲觀止。
朱灰灰差點沒被她氣昏過去!
她終於想明白了,爲什麼流月總是對自己手臂上的圖案感興趣,原來,她真的是故事裡的那個孩子!而那個帶孩子的女子,就是自己這狠心的老孃魚小妖!
心中突然一動,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東西,可是仔細去想,卻又模模糊糊捕捉不到,只是沒來由地感覺到害怕,情不自禁又顫抖了一下,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朱灰灰琢磨了一會兒,不得要領,瞥見魚小妖一臉的幸災樂禍,頓時怒不可遏,將心裡那種隱隱的恐懼丟在一邊,叫道:“死老孃!我叫你吃我!我和你拼了!”掄着拳頭撲上去便打--別怪她這樣忤逆不孝,那也是魚小妖教的!
魚小妖閃身躲過,尖聲道:“喂!我只是這樣想,這不還沒吃麼!”
朱灰灰怒罵道:“那是因爲……因爲你想等果子長熟了再吃!”
向前一撲,去抓魚小妖的臉,她這兩下子,哪裡能和魚小妖相比?出手間破綻百出,人家只要隨便一個指頭便能將她撂倒--晨先生和晚夫人似乎已經想象到這笨孩子捱打的場面,都閉上眼睛,不忍看下去。
幸好那魚小妖心中有愧,只是一味閃避,並不還手,叫道:“你急什麼!這十五年來,老孃我幾次病得快死了,都沒有咬你一口,還對不住你麼?”
斗室之中,吵吵嚷嚷間,兩人錯身而過。
魚小妖忽然飄身退開,哈哈大笑,大力讚道:“好孩子!乖孩子!老孃沒有白白養你,果然和我一模一樣!嘿嘿!”
朱灰灰握着拳頭,怒視着她,卻不再追趕:“你少拍我的馬屁,我不會原諒你的!”
魚小妖更是滿面笑容:“清蒸味美,紅燒猶佳,炭火燒烤,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朱灰灰板着臉,“哼”了一聲:“你都想了十多年了吧?”
“哪裡哪裡!”
這兩人忽然打起了啞謎,旁人聽得莫名其妙,晚夫人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魚小妖本身神經就不太正常,自己這個女兒……莫不是也被她養成瘋子了吧?
魚小妖此時心情極好,很大方地笑道:“不然,你來捶老孃兩拳出出氣好了!”
嘿嘿,要是晨墨白和晚凝賤人知道灰灰剛剛在自己耳邊說了什麼,不知道會不會撞牆而死!有了這樣陰險狠毒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孩子,晨墨白和晚凝一定不開心!大大的不開心!哈哈!
她笑聲突然一收,問道:“灰灰,是誰跟你說起,你臂上圖案的事?”
朱灰灰想到她養大自己,竟然是爲了吃自己,心頭憤怒正濃,懶得搭理她,道:“我有一天做夢,夢到的!”
魚小妖笑了笑,道:“那個少年的眼睛,可還沒有復明呢!”雖然語調平緩,可言下之意甚是明顯。
朱灰灰怒瞪着她:“你答應治好他的!”
魚小妖伸了個懶腰,淡淡地道:“心情不好,不想治了!”
朱灰灰瞪了瞪眼睛,忍氣吞聲地道:“這隻破鳥有什麼稀奇,你畫得又不好看!流月兄一早就知道了!”
“流月兄?”魚小妖低頭沉思片刻,復問,“他是誰?”
“當朝信王之子,朱流月小王爺,江湖人稱‘皓月流霞’是也!魚前輩可識得他麼?”說了這句話,楓雪色緩緩地站起身來,長施一禮,道,“多謝魚前輩救治!”
朱灰灰也顧不得和魚小妖算賬了,踏前一步,舉起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驚喜地道:“大俠,你眼睛能看見了?”早知道喝自己的血大俠的眼睛便能好,就早給大俠咬一口好了。
楓雪色微笑了一下:“哪有這麼快!”
現在,他的眼前望去已不是黑茫茫的一片,而是能隱隱看到模糊的人影晃動,雖然仍是看不清,但這已足夠令他驚喜。
“朱流月?”魚小妖沉思了一下,終於搖頭道,“不認識!”
她轉身看看晨先生,柔聲道:“墨白,你這就跟我走吧!至於這個賤人麼--”忽然一掌向晚夫人頭上拍下。
朱灰灰大驚,沒想到過了這麼半天,這死老孃居然還是沒忘了向夫人下毒手,尖叫一聲便要撲上去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