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眼前雪光一閃,一口鋒銳的長劍橫在晚夫人頭上。魚小妖若非收手及時,這一掌險些拍在劍鋒上。
楓雪色微微笑道:“魚前輩,得罪了!”躬身收劍,退後一步,甚爲禮敬。
魚小妖瞪着他,這小子年紀不大,眼睛又瞎,劍可夠快的,當年墨白號稱“神劍”,可便是在他巔峰之時,也不過如此吧?
一時她心中大悔,真不應該被灰灰死丫頭吵昏了頭,大患未除,先把老虎放出來!
當下冷冷地道:“你要替他們出頭麼?”
楓雪色道:“前輩治了雪色的眼睛,按道理雪色不應該對前輩不恭,可是晨先生和晚夫人在我島上爲客,又救我兄弟三人性命,雪色於情於理,都不能讓先生和夫人受到傷害。請魚前輩見諒!”
魚小妖冷笑道:“你以爲灰灰的血消去你身上的毒,便沒事了麼?我可以讓你站起來,也可以讓你再躺回去,你信麼?”
楓雪色回答得不卑不亢:“魚前輩用毒之技威懾江湖,晚輩當然相信!只是有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魚小妖怒極,一雙柳眉漸漸地挑了起來:“這麼說,這閒事你是管定了?”
楓雪色態度極爲謙和,抱劍爲禮,卻說什麼也不肯退後一步。
靜室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望着劍拔弩張的兩個人,朱灰灰暗暗叫苦。
這兩人一個是從小將自己養大的老孃,雖然心腸歹毒,老想着害自己,可是這麼多年,兩人相依爲命,她雖然脾氣暴躁,呼來喝去時時打罵,可是私心裡對自己着實疼愛;另一個是仁義的大俠,這幾個月來,自己跟着他混,雖然也不時被教訓,可是過得極爲開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待自己,比娘還要好,最起碼不會跟娘一樣,琢磨着吃掉自己……
這兩個對自己極爲重要的人如果打起來,自己要幫誰纔好?而且他們爭執的原因,竟然是一個要殺自己的親孃,一個要保護她--
這麼錯綜複雜的關係,令朱灰灰頭大如鬥。她想了半天,終於決定,還是得幫大俠,晚夫人好歹是自己的親孃,說什麼也不能讓娘殺了的!
便在魚小妖和楓雪色一觸即發之時,靜室之外紅影飄閃,西野炎匆匆闖入:“雪色,收到漸舞兄的急報,東部海域,接天水嶼已經與倭寇短兵相接。我們--”
一口氣說到這裡,突然發現室內情況不對,頓時愕然。
他江湖經驗極爲豐富,眼睛一掃便明瞭當前情勢,雖然不明原因,也不知道那身穿老嫗服裝,卻相貌清麗的女子是誰,手腕一動,腰間懸掛的無憂寶刀出鞘,身形一滑,已擋在了楓雪色的身前。
楓雪色已爲他帶來的消息所驚,急道:“賢弟,你把話說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
西野炎雙目注視着魚小妖,道:“扶桑天照魔王調兵遣將,號稱十萬大軍,兵分五路,犯我中華。接天水嶼獨力擋下了其中二路,雙方數戰互有勝負,可是敵人來勢洶洶,接天水嶼損失慘重,連漸舞兄也被號稱當今扶桑第一高手的白鳥之然暗算,受了重傷。”
“五路敵人?另三路如何?”
“另外三股匪寇已經攻進內陸,在東南邊陲燒殺搶掠。沿岸本來是俞戚兩位大將軍的舊部駐守,可是二位將軍蒙冤下獄之後,天子唯恐將軍舊部譁變,已將軍隊分散調防,目前駐守邊陲的,只是一支內陸屯田軍,絲毫沒有對倭作戰的經驗,數日之間,倭寇便已攻下七城……”
他的臉上殺氣凜然:“老燕已經去調集深冰界的人手,我熾焰天的部屬也已趕去前線,雪色,我們殺倭寇去!”
楓雪色沉聲道:“賢弟,替我傳一道命令,楓雪城的子弟,立刻馳援接天水嶼!”
西野炎大聲道:“好!”
魚小妖忽然道:“你剛纔說,那個叫白鳥之然的人,和以前扶桑的白鳥夜落是什麼關係?”
西野炎一怔:“聽說,是白鳥夜落的兒子!”
“是白鳥夜落的兒子麼?”魚小妖喃喃道。側頭想了一會兒,清麗的面容上,帶了一抹狠厲的豔色:“這個人是我的了!”
身形一掠,從窗子穿了出去,再一掠已經上了高樹,三閃兩閃便不見了。
“娘!老孃!魚老妖!”朱灰灰大叫着追了出去,眼見魚小妖身影看不見了,惱怒之下,伸手抄起一塊磚頭,向着她離開的方向砸了過去。
西野炎滿腹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剛想問她是什麼人,忽然覺得手足痠軟,身體無力,“啊”的一聲,摔倒了。
楓雪色急忙伸手扶住,微微苦笑,知道室內毒性未散,西野炎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被毒性侵蝕,也中了招!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簡單向西野炎說了事情經過,西野炎聽得連連咋舌,雖然無辜中毒,卻連罵人都忘了。
魚小妖突然走了,剩下的人卻沒有覺得輕鬆慶幸,每一個人都有種疲憊不堪的感覺,只覺人生跌宕,莫過於這短短的一個多時辰。
楓雪色的心頭也更加沉重。靜室裡本已有三個中毒倒地的人,現在又多了個西野炎,自己眼睛尚未完全康復、灰灰體內之毒、方漸舞被暗算受傷、神秘莫測的風間夜、到現在仍然沒有蹤跡的兩位將軍家人,再加上邊陲與倭冠的戰事危急,種種事情摻雜在一起,令他備覺心力憔悴。
這時,朱灰灰氣憤地轉了回來,道:“大俠,我老孃跑遠了!”有這麼個瘋瘋癲癲又沒人性的娘,真是丟臉!
晚夫人望着她:“孩子,過來讓娘看看!”
朱灰灰低下頭:“夫人,你……您……還好吧?我娘……她……她就是脾氣不好……其實……其實……沒那麼壞……”
晚夫人溫柔地道:“我……我知道!你娘她……她……她其實過得也很辛苦……”望着朱灰灰粉撲撲的面頰,上面被魚小妖打耳光的指印猶在,心裡一酸,“孩子,她……她經常打你麼?”
朱灰灰道:“也不經常!她以前長得沒有現在這麼好看,經常生病,所以脾氣不好,我小的時候又不聽話,娘便打得多些,後來長大了些,便打得少了!”
心裡茫然,老孃總是這樣,想走便走,連個招呼都不打,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不明白,想要問她呢。
她忍不住問道:“大俠,我娘是去做什麼了?”
老孃突然變成魚小妖,她非但沒覺得娘變得陌生,反而更覺親切了許多--孃的脾氣,一點也沒有因爲身份變了而改變,仍然和過去一樣的暴躁率性、喜怒無常。
楓雪色溫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魚前輩是去找扶桑那個白鳥之然報仇去了!”
他也明白,魚小妖突然離開,沒有再堅持殺晚夫人,只怕不單單是因爲得知扶桑天照魔王麾下的白鳥之然便是當年在東海巨鯨島將她打落海中的仇人之子,急着前去復仇。更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因爲大敵當前,前線戰事緊張,晚夫人一身如神醫術可以大展身手,救死扶傷,所以,她纔將個人恩怨放在一邊吧。
朱灰灰很是擔憂:“大俠,我娘身體還病着,她會不會打不過那個白鳥什麼的?”
楓雪色抓住她的小手,憐惜地輕輕一握,真是個好孩子,魚小妖那樣虐待她,又拿她喂毒,還想吃掉她解毒,可是她的心裡竟然一點恨意都沒有!若魚小妖知道,她苦心教導的孩子心地仍然如此純良,不知道是會憤怒,還是會歡喜……
其實,與魚小妖和朱灰灰比起來,楓雪色纔是真正心地純良。如果他知道現在的朱灰灰在想些什麼,只怕當場便要氣翻在地!
此時,朱灰灰正目光飄乎地望着窗外,心中很猥瑣地琢磨老孃走時所說那句話,“這個人是我的了”,實在大有名堂。忽然起了猜疑,這女人……不是想給自己找個後爹吧?
燭影搖紅。
晨暮晚坐在西窗下,癡癡地望着在風中飄搖的燭火,青煙嫋嫋,焰朵微弱,像一顆受傷的心臟在做生命中最後的一舞。
這支燭已經燃了很久,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很快便要燃盡,變成灰燼,便如她的心一樣。
儘管已經過去幾個時辰,可是白天的事情,仍然如刀一樣割着她的心。
清高孤傲的名門閨秀,被人尊敬的悲空谷大小姐,被父母家人捧如掌珠的女兒,原來都是假的。她只是一個青樓女子和不知哪個男人的孩子!
現在,楓公子他們都會看不起她了吧?
人生如此虛幻,從雲端到塵埃,那麼遠的距離,原來只需要短短几句話,便到了。
世上還有比這更滑稽可笑、更讓人痛不欲生的事情麼?
那瘋女人魚小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之後,一轉身便走了,灑脫得不沾塵埃,卻留下這樣的惡果,讓她和她的父母承受!
那對俠義仁慈的夫妻,還是她的父母麼?
傍晚的時候,父母來看望她,她沒有開門。
她真的不知道要對他們說些什麼。
現在,她覺得很後悔。自己雖然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可是多年來,他們對她精心照料,視如己出,那樣深深濃濃的愛護,卻不是虛假的!
晨暮晚想撲到母親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卻已然遲了--東南邊陲戰事緊張,她的父母來不及處理兒女私事,便帶着滿腔的憂思,與傷勢未愈的燕公子和西野公子連夜趕到前方助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