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那女子非常愛聽,微微笑道:“好!那我替你殺了這些不厲害的壞人!”
在她與男孩對答之間,那兩批人正各自行動,一批將大漢搶回,忙着幫他處理斷臂傷口;另一批的三個男子將人妖的屍體抱回,卻不怒不驚,神情冷靜得嚇人。
本來只是那女子與晉中三絕等人相鬥,結果因爲人妖砍掉了一名大漢的手臂,而那女子又殺了人妖,所以形勢變得複雜起來。三方人互相牽制,一時間誰也拿不定主意,該向哪方人動手。
停了片刻,晉中三絕一方中的某人向那三名男子叫道:“我們的賬後算,大家聯手殺了那妖女,怎麼樣?”
那富家公子一點頭,與車伕和青衣管家解開包袱,同時亮刀。微彎的線條,刀身上鐫着花紋,鋒刃閃着青森森的寒芒。
看到那幾柄刀,那女子瞳孔驟然收縮,回頭看向男孩:“他們是什麼人?”
男孩眼中淚光一閃,聲音有些哽咽,隨即又忍住,道:“他們是壞人,要帶我走!”
“你不願意和他們去?”
男孩子大力點頭。
那女子看着他,道:“好!我知道了!”
有人已經不耐煩了,叫罵道:“妖女,你死到臨頭還在濫殺無辜!真是罪不容赦!”
那女子微微冷笑,問那男孩:“他們這麼急着上路,你說怎麼辦?”
男孩極爲聰明,道:“那就送他們去好了!”
他並不知道這些人誰是誰非,只是見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女子,早已經心懷不忿,偏那女子又極厲害,以一敵多,竟絲毫不落下風,而且她還殺了他最憎惡的人,所以,在他小小的心靈裡,早已對這女子崇拜至極。
話說出口,又有點擔心:“可是他們人很多,又很厲害……”
那女子微微笑了笑:“殺人又不是打架,憑的也不全是武功!”
男孩怔了怔,聽不太懂她說的話,正要開口詢問,忽然覺得有些詭異。擡頭一看,所有的人都注視着同一個方向,滿面駭然。
他也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廣仁和尚縮在牆角,皮膚**在外的部分全是水泡,有的破了,還流着黃水,一雙眼睛上翻,眼白上佈滿綠色的血絲,舌頭伸得老長,腫成紫黑色,人已然斷氣。
他見過死人,但沒見過死得這麼恐怖的人,正在驚慌之時,便聽到“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回過頭髮現在場之人都撒手扔掉兵器,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肌膚上起了水泡,眼白上也泛開綠色血絲,症狀與廣仁和尚一模一樣。
男孩害怕地退後幾步,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甚是光滑,心中稍安。
這時,有一個人抓着喉嚨,拼盡最後的力氣,氣喘吁吁地問:“你……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可是他沒有等到答案,一口氣噴出,然後便再也沒有往回吸氣……
舟行湖上,槳聲唉乃,水聲汩汩之中,朱流月背倚軟枕,娓娓而談。
朱灰灰趴在地毯上,兩隻手支着下巴,聽得十分入神。
“流月兄,那毒是怎麼下的?”她問了同樣的問題。
“其實,那個嬰兒的襁褓上,一直都是有毒的,她被大家拋得滿天飛的時候,毒便灑得到處都是。”
“廟裡的人都被毒死了麼?”
“除了那個女子和嬰兒,便只有那名男孩子還活着。”
“男孩怎麼沒有被毒死?”
“那是因爲,那女子和他說話的時候,已爲他用瞭解藥。”
“我明白了!”朱灰灰道,“那麼,後來呢?”
朱流月將一直在虛無夜空裡徘徊的目光收回,慢慢地道:“後來,那個小男孩被自己家裡的人找到,帶了回去,從此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子和那個小*。”
“流月兄,故事裡的小男孩,就是你麼?”
“是的!”朱流月輕輕點了點頭,嘆息一聲,“我當年是在被……被壞人綁架的途中,被那個女子救回來的。”
“那麼--那個女子是誰?”朱灰灰好奇地問。那女子真是了不起!像這樣以一敵多,卻仍將敵人全部除掉的故事,實在令她這樣的飯桶欽佩得緊。
流月看着朱灰灰,猶豫了一下,道:“她一直都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
朱灰灰大爲失望,忍不住埋怨道:“流月兄,你可真糊塗,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也不問清楚。”
被她數落,流月卻只微微一笑,並不着惱。
朱灰灰側過頭,又回味了半天,終於想起正事--最初,自己和流月兄談什麼來着?好像是自己找孃的事情吧?怎麼扯到流月兄遭綁架被美女相救的事情上去了?
啊,是了!話題是從自己手臂上的圖案跑歪的!
她小心翼翼地問:“流月兄,這個女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沒有?”
“有。”朱流月凝視着她的眼睛,“我就是在那個小*手臂上,看到與你手臂上一模一樣的圖案。”
“你確定你沒有看走眼?那嬰兒身上也有我這種胎記?”朱灰灰愣愣地問。只知道世界上有的人相貌會長得差不多,還頭一回聽說,胎記也有長得一樣的。
“那不是胎記。”流月搖頭道,“而是用一種奇怪的藥汁畫上去的。”
朱灰灰屏住呼吸,用力擦了擦手臂上的圖案,卻只搓下幾個泥條來。這東西怎麼可能是畫上去的?根本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掉!
“那麼--你懷疑那女子是我娘,她帶的那個嬰兒就是我?”她總算搞明白,怪不得明明在談找孃的事情,朱流月卻會說故事給她聽。
這個問題,流月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悠悠一嘆:“這麼多年來,我常常會想起,那孩子如果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
朱灰灰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你是說,她長大了,就像我這樣子麼?”
朱流月看看她粉糰子一樣的臉頰,微笑着道:“我很希望是這樣!”
朱灰灰思考了片刻,問道:“流月兄,如果我不是她,你也會對我這樣好麼?”
朱流月將問題扔了回來:“你覺得呢?”
朱灰灰突然很沮喪:“我想--不會!”
流月笑了,將手按在她的頭上:“如果是以前,的確不會。”
那就是說,現在流月兄對她好,跟她是不是那個*,一點關係都沒有,對吧?朱灰灰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悅。
想了想,她看着朱流月,很小心地道:“流月兄,我認爲--你可能猜錯了!”那女子誠然很漂亮很厲害很了不起,她也很是欽慕,可是她真的跟人家攀不上關係啊!
“哦?”
朱灰灰誠懇地道:“我從小住在一個很偏僻的鄉下,家裡只有娘和花花。我娘只是一個鄉下女人,脾氣很壞,長得不好看,還很胖。她的頭髮都花白了,只有一隻眼睛是好的,另一隻眼睛好像總是蒙着一層白膜,什麼東西都看不見。她身上還染着重病,皮膚黑一塊白一塊的,村裡的人都說我孃的病會傳染,因此從來都不和我家來往。有一次,鄰居陳二家的胖婆子欺負我娘,我娘和她吵架,還被陳二和胖婆子按在地上打,後來陳二全家得了瘟疫掛掉,老天替娘報了仇--”
說到這裡,陡然停住。
沒錯!娘就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鄉下婦人,可是,這樣的女人卻教了她很多東西--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從前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也從來沒有用心地學。後來跟大俠混,見識廣了,才知道,娘教給自己的全部知識裡,其中之一竟然是武、功!
如果是尋常的鄉下女人,怎麼會懂得那麼多?
可如果她不是尋常的鄉下女人,又怎麼會在被鄰居惡夫妻欺負毆打時,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這些問題,朱灰灰從來都沒有想過,現在突然意識到了,雖然越想越不明白,卻無比驚慌失措。一瞬間,娘變得那樣陌生,她甚至覺得,那個人已經不是自己的娘了,而是一個陌生人,一個將自己養育長大、自己卻一點都不瞭解的可怕陌生人!
她有些茫然:“我娘究竟是誰?”問自己,也在問朱流月。
可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和朱流月誰都不知道。
崇山峻嶺,層巒相接,一座山峰高入雲霄。
崎嶇的山道之上,有兩個人正並肩而行。
其中一個少女已走得氣喘吁吁,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一邊大聲地問:“流月兄,還有多遠纔到啊?”
那位被稱作“流月兄”的男子眉似遠山,目如秋水,臉上的笑容溫柔得像三月裡的桃花,手中摺扇一指前面那座高峰:“那裡,就是雪峰山紫蓮嶺。”
少女擡眼一看,直接坐到地上,幾乎要哭出來:“建在那種地方,哪裡是見血樓,分明是見鬼樓!”她只怕都走不到地頭,就累得見鬼去了!
這二位,正是流月與朱灰灰。
朱灰灰坐在地上耍賴,流月卻也不催,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這孩子總算恢復一點元氣了。自打發現自己的娘身份撲朔迷離,連帶自己也身份不明之後,她便一直沉默少語,經常會怔怔出神,一顆小心眼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清澈的眸子時時便會突然黯淡茫然起來,令他看着很是心疼。
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愛,儘管頑皮無賴,卻生氣勃勃,令每一個看到那如花笑靨的人,都感覺生命是如此美好。
朱灰灰坐在地上喘息歇腿,眼睛卻沒閒着,一直東張西望的。忽然瞥見前方樹後露出一隻腳,她忍不住驚呼一聲:“有個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