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個頭比較矮小的人,頭上戴一頂圓圓的道士帽,身上穿着灰色的道服,腰裡扎着一根黃色的綢帶,手裡拿着一把折起來的紙扇。
從面目上看,他長得尖嘴猴腮,小眼塌鼻,其貌不揚,嘴脣兩邊有兩撇小鬍子,更像戲劇裡的小丑角。
難怪剛纔他被三個漁夫的背影擋住,是一個小個子。
而我也明白別人爲什麼叫他牙道士,因爲他微張的嘴裡長有兩顆齙牙。
此刻他站在一米多高的壇上,就顯得居高臨下了,他用那雙小眼睛掃視着面前的漁民們,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很嚴肅,又似乎帶着一點嘲笑的意味。
我猜他此刻在想,你們這些傻瓜們,怎麼那麼容易上當呢,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幾句花言巧語,你們就上了鉤,乖乖要把五萬塊拱手奉上了,你們的錢怎麼那麼好騙呢?
他掃視一圈後,右手舉着那把紙扇,緩緩開口了:“本處是龍圩縣的南塗灣,有居民五十來戶,歷代從事漁業捕撈,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下湖打漁是天經地義,可是湖中卻存在另一類別,他們非人非畜非禽,卻霸佔着湖面,佔據着島峰,處處與漁民們作梗,造成漁民打漁困難,生計艱辛。在這些異類面前,漁民們處於弱勢地位,無力跟這些另類相抗衡,雖然做廟會搞祭拜,也感動不了這些另類惡劣的心,因爲他們本來就沒有心。現在大家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特地邀請貧道來主持公道了……”
我心想這傢伙的開場白說得不錯,還挺有水平的。
場地上鴉雀無聲,人們聚精會神傾聽着道士說話,他的每句話都可能關係到他們的生計問題。
只聽道士繼續說道:“貧道本是雲遊路過,得知這裡的漁民面臨這麼險惡的生存環境,發現湖中那些孽障們興風作浪,危害漁民,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正義之氣昂然而升,發誓要使出平身所學,給各位漁民鄉親作一次主。現在貧道廢話少說,已經登上法壇,馬上要做起法事,盪滌湖中的髒物,爲鄉親們掃清那些危險。”
隨後他以紙扇爲器,嘴裡唸唸有詞。然後朝着湖面一指,大聲喝道:“獨在天地走,遇障不言柔,我今鰲頭站,哪個不退縮!”
忽聽有人喊道:“快看,湖上是什麼?”
人們紛紛將目光投向湖面。
湖上煙白茫茫,看樣子水汽太濃,似乎有雷雨天的跡象。有一股風從湖上吹來,波浪微漾,更遠處就看不出什麼來了。
我相信大多數人是莫名其妙的,但也有人好像發現了什麼,驚訝地嘖嘖稱奇。還有人在問你們看到什麼了?
只聽那個聲音又在喊:“他們跑了,跑了,大家有沒有發現呀?好多好多,啊呀,還有呢……”
我聽着這個聲音,似乎有點兒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也許只是一種錯覺吧,好像我以前聽到過似乎,其實不一定吧。
現場的人都顯得茫無頭緒,有的激動,有的瞪大眼睛在關注湖面,更多的人臉上一片迷茫,因爲他們覺得沒看到什麼,那些好多好多的東西在哪裡呀?
蓉香也輕聲問我和白瑤:“你們看到什麼沒有?”
白瑤說有,就是湖面上好像起了一點風。
“然後呢?”蓉香問。
“然後……好像湖水有些起波浪……”白瑤有些不自信。
蓉香問我:“那你呢,看出什麼沒有?”
“正常的湖面。”我說道,言簡意賅。
她們都聽明白了,都不說話了。
我已經確定,這是個假冒僞劣,標準的騙子,憑着三寸不爛之舌想騙五萬塊錢。
好吧,今天你在這裡搞騙術,可能也想不到這裡正好來了我邢小蒙,我雖不是你的冤家,但也是你的剋星,今天一定要揭露你的騙局,不讓這些溫良漁民的血汗錢白白孝敬一個騙子。
我不動聲色,繼續觀看他的表演。
就在這時,我發現道士的眼睛盯着了我。
我連忙把頭移一下,完全藏到前面高個子的腦後。
但我知道已經晚了。
道士看見我的那種眼神,是十分明顯的,那雙小眼睛驀然睜大,臉上的神情顯得十分愕然,嘴巴張開,兩顆齙牙更加顯露。
他肯定認得我。
這時我聽得他在問道:“風風來了沒有?”
另一個聲音在迴音:“已經到了。”
“好,我們說好在下午三點要趕到飴糖村,現在已經是兩點半了,我們必須儘快趕路。鄉親們,貧道在這裡的法事,已經告一段落了。這幾天你們可以放心下湖打漁了。”
那個榮華雄渾的聲音在問:“道長,萬一那些東西還沒跑淨,你一走,他們又回來怎麼辦?”
“你們放心,貧道剛纔唸了五道天坤咒,六道地乾咒,自有神靈接受召喚,會緊盯這些湖中孽物的,如果他們還敢興風作浪,天上會有雷劈,地上會有厲獸,一齊向他們發起攻擊的。到時自會天清水明,把他們全部盪滌出去的。”
“道長請慢,請慢……”是榮爺在挽留。
我伸長脖子看,只見道士已經從祭壇上往下走了。
他是從另一面下去的,直接就從那裡穿過人牆出去了,並沒有到前面來跟別人面對面說幾句。
分明不辭而別。
現場的人們都呆愣愣的,他們都有懷疑之心,卻不敢明目張膽地表示出來,因爲擔心自己話不小心而冒犯了道長,會引來別人的指責。每個人都這麼想,反而沒有人提出來。
最後人們在滿臉的狐疑中一個一個地散去了。
轟轟烈烈的所謂法事,簡直是一場虎頭蛇尾的拙劣表演,聰明的人看不懂,愚笨的人更迷糊,估計只有道士自己心裡清楚。
我心裡也明白。
看看道士走了,蓉香問我怎麼辦?我一揮手說:“當然跟一跟,看看他去哪裡。”
我們一邊跟着,一邊討論。白瑤說,道長最後問風風來了沒有,到底什麼意思?
“也許是一個人的名字。”蓉香說,“不是有人響應了嗎?道士說他們要去什麼飴糖村,看來是他們兩個人。”
“難道他們還有另一場法事要做?”白瑤問。
我卻覺得,他們這樣倉促結尾,藉口去飴糖村而已,其實是在逃避我們吧。不過我沒有先向蓉香和白瑤說穿。畢竟還是我的猜測,剛纔道士看我那一眼,也許只是他的習慣動作,不一定有什麼特別意思吧。
只是他在騙取這個叫南塗灣那些漁民的錢,是不容置疑的。
我們沿着他走的方向跟,那是離開湖邊的方位,前面是山裡了。只見道士步履匆匆,健步如飛,只有我能跟他保持相應的距離,而蓉香和白瑤跟不上了,她們已是氣喘吁吁了。
我倒很爲難了,如果我走得快就把她們拉下,如果我走得慢,很可能跟丟了道士。
雖然我已經確定他不是張忌陽,可我有預感,這個道士可能跟張忌陽有關係,或者至少他知道張忌陽,如果我能捉住他騙錢的把柄,說不定能從他嘴裡套出張忌陽的下落。
即使他是個假道士,一個純騙子,我也不能放過他,要爲南塗灣老百姓奪回被他騙走的這五萬塊。
這時蓉香對我說道:“我和白瑤走得慢,你還是快點追上去吧。我們可以在後面慢慢跟來。”
我想也只能這樣,就答應一聲,叫她們小心點,我會在路旁做記號的,你們可以循着記號慢慢跟來。
然後我就加快速度向前趕。
走了一段前面是一個山角,小路在這裡拐了彎。等我拐過去時,發現道士不見了。
他會走那麼快嗎?
拐彎以後小路一直向谷底延伸,站在這裡一目瞭然,道士不可能往前走,他肯定是上山了。
我正想向山上走,忽聽後面傳來了蓉香的叫聲:“小蒙,快停一停,停一停……”
我只好停下來等着她。
蓉香跑得滿臉是汗,而且驚慌失措,大口喘着氣。
“咦,白瑤呢?”我朝後打量沒見白瑤。
“不好了,白瑤她……被人劫持了……”蓉香急急地說道。
我腦子裡嗡地一響,馬上跳出四個字:聲東擊西!
看來他們兩個人是分工不同,早有默契,道士故意在前面急走,知道我帶着兩個美眉必定追不上,只能把她們扔下獨自追。當他拐過這個彎後就藏起來,而另一個人在後面襲擊白瑤,把她給劫持。
“是誰劫持了白瑤?是道士嗎?”我問道。
蓉香搖着頭,說那人自稱是繆纖的哥哥繆希豐。
我向蓉香和白瑤講過繆希豐,也帶她們去過繆家見過繆纖和繆嬸,但她們並沒見過繆希豐。
我不相信是真的,繆希豐一直呆在絕壁洞穴內,那裡離此有一千多裡,他怎麼會千里迢迢來這裡?而且他迷戀羅素貞那麼深,就算羅素貞趕他走他也不肯,怎麼突然捨得放棄他的愛情跑到別處來?
“快,去看看。”我急忙向來路跑去。跑了幾步又不放心,拉住蓉香的手,生怕那個道士突然出來,又把蓉香給擄了。
如果真是繆希豐出現就好辦,我有足夠的能力對付他。現在難對付的倒是那個道士。
跑回去一里路,果然見到白瑤被捆在一棵路邊的樹幹上。
我一看這架勢就驚了,暗叫不好。因爲捆着白瑤的不是繩子,也不是山中的藤蔓,而是一條黃色的綢帶子。
我一眼就辨得出正是那個道士系在腰間的那條腰帶。
這是繆希豐搞的嗎?不會是齙牙道士吧?
現場除了白瑤外,並沒有第二個人。
“繆希豐呢?”我問蓉香。
蓉香說剛纔還在,可能走開去了吧。
“你見到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又問。
蓉香簡要描述一番,說那個人長得挺帥,個子高高,白白的皮膚,只是感覺他身上好像有一股涼氣。他的長相跟繆纖很像。
臥糟,那就是繆希豐。
他是跟蹤我們而來的?
難道我們成了螳螂,而他就是那隻黃雀?
我大聲喊道:“繆希豐,真是你嗎?”
一個人影從樹後閃出來,慢騰騰地說:“絕對是我,你認不出來嗎?”
千準萬確是繆希豐!
我愕然問:“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你是不是很感意外?”他冷冷地問。
“是啊,太意外了。”
“你不應該感到意外的。”
“不,我真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是你一直跟蹤我們來的嗎?”
“沒錯,我一直跟着你們。”
“爲什麼要跟蹤?”
“你自己心裡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