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然離開之後,石俊擡起僵硬的腳步挪了挪位置,仰頭瞅了一眼,不覺猛地握拳,手背青筋爆出。牆壁上的三行大字,簡直就是赤倮倮的恥辱,肆無忌憚地向過往城民宣示着他石俊今天吃下的虧,嚥下的氣。
是,豈可忍?
“來人!把這些字給我抹掉!”
手下們嚇得直哆嗦,一個個連忙用疊羅漢的方式夠上去拿袖子擦,連梯子都不敢耽誤時間去找,生怕公子怪罪下來。可是牆壁的石灰很乾,很吸墨水,毛筆字寫上去已經乾透了,憑他們怎麼擦也擦不掉,反而抹出了模糊的毛邊,看起來像是增添了“加粗”效果,更顯眼了。
“公……公子,擦不掉啊。”
一個手下喊道,剛說完就被石俊一把抓腿拽了下去,衝着臉就是一巴掌:“廢物!擦不掉就砸!把牆砸了,整個庫房都砸掉,重建!一羣廢物!”
咆哮一陣,石俊朝陸然離開的方向狠狠望了一眼,然後憤然回莊。這一刻,他已經對陸然起了殺心——儘管之前已經起過幾次——而且等不及,不打算等秦長老辦完事回來再處理。
……
民事堂內,陸然和葛飛等人回來,立刻到副堂的食堂吃飯。說起來,從當上民事長到現在,他還沒歇過,飯都沒顧得吃。葛飛幾人也是。
都說餓得慌了,再難吃的食物也是美味的。可陸然端着看上去色澤誘人的飯菜,剛下口,就吐了出來。民事堂作爲官府部門,飯菜——說實話——真難吃。
穿越過來之後,他對這個世界的飯菜其實還是比較接受的,雖說味道和之前很不同,但也別有風味。不過他似乎忘了一點——那是在南宮家,即使是偏廂,僕人們做飯也都用上好食材,手藝更是百裡挑一。
但官府的食堂可就不同了。官員和雜役們的伙食費,都是從各部門自己的預算裡出的,能摳就摳。再加上部門方面和食堂飯菜供應商方面層層剋扣,最終盛到碗裡的就變成了簡單粗暴的“白飯熟菜”。
什麼叫“白飯熟菜”?就是米飯儘量煮白些,菜儘量煮熟了,至於味道什麼的,呵呵。廚子工資高心情好手抖得準一點,味道就不淡不鹹。工資低或者不管什麼原因心情不好,手抖得不準,鹹淡隨緣。
“哈哈哈,堂主是豪門女婿,這官家的飯菜,吃不慣吧。”葛飛笑道。
陸然搖頭:“這不是吃不慣的問題,這是壓根沒法吃啊。你們平時都吃這個?”
衆人點頭。
陸然搖頭:“不行,這樣下去你們一個個身體吃壞了,以後怎麼打架?這伙食得改善改善。”
“改……改善?”衆人質疑,臉上都流露出不情願的神色。
還是葛飛解意:“堂主,你不知道。伙食費是從民事堂的年度預算裡撥的,我們工資也是從裡面撥的,伙食費要是多了,那到手的工資就少了。其實吧,這飯菜吃習慣了,也就習慣了,反正能吃飽。”
“年度預算是吧?”陸然思索片刻,想法又來了:“那我們今天收的罰款,按規定要怎麼處理。”
“堂主,今天的罰款是公款,只能充公,劃到民事堂額外預算裡邊去。額外預算嘛,堂內有什麼合理的開支需要,堂主是可以支配的,做好記錄不犯規就行,到年底沒用完的悉數上繳。等等,堂主你的意思是……漲工資?發獎金?”
看着一幫二傻,陸然臉一黑,果斷懟了回去:“漲工資發獎金?我今天進門的時候,你們給我擺臉色,都還記得嗎?去工部的路上,你,你,還有你,耍鬼點子,記得嗎?一點覺悟和責任心都沒有,還指望漲工資?真是癡心妄想。”
“嗯哼,當然啦,你們也不用一副哭喪臉——我不吃這套。工資嘛,適當提一點是可以的,但前提是咱民事堂和下屬各部把工作做好,做出成績來,這樣我也好‘合理支配’,都懂不?”
“誒,懂懂懂!”大夥異口同聲,顯然已經聽出陸然話裡的意思了。
“蘇會計,回頭你先跟食堂方面商量商量,以後民事堂的伙食,換點像樣的。錢嘛,就從額外預算裡邊扣,賬要做清楚,理由也要寫清楚。”
“好嘞!”蘇會計應道,飯都不吃就去寫備案了。
陸然沒吃菜,只把白米飯挑幾口。說完了今天的罰款,他想起來還有一箱紫車子,也順便向葛飛諮詢要如何處理。
“回堂主,對沒收來的物品,民事堂的處理方法很簡單的,就是找官方認定的正規渠道,低價轉讓。這個出售所得錢款,和罰款一樣併入額外預算裡。”
又併入額外預算?好傢伙,看來以後他能支配的預算,會是一個很大的數目啊。這很好,這樣一來他就能大刀闊斧地把民事堂整體整頓一番,另外也更有底氣爲民辦實事了。
飯後,他派人把商部、農部等其他部的部長和要職人員都請到民事堂來,略作了解。之後讓商部的人對今天沒收的一箱紫車子作了估價——五千兩!
麻醉類的藥物,本來就比較少見,才記起來也比較難,因此價格相對較高。不過這只是市場現價,他們把它當成繳獲的物資以民事堂的名義轉賣,肯定賣不到這麼高。
“葛大哥,你跟我去一趟柴會長家裡,我們這就去談談這箱紫車子轉賣的事情。”
“這……堂主,你今天剛上任就這麼忙,要不要歇會兒?”
“少廢話,把箱子扛上,帶路。”
他喝了一聲,自己先往偏堂馬廄走去。如果只是轉讓紫車子這種事,他當然不着急,也不會親自辦。他此行去找柴會長,另有打算。
……
不多時,葛飛架着馬車來到城東柴會長柴青山的府前。
柴氏在槐州城不比石氏、嚴氏、南宮氏,但也是小有名氣的貴族,歷代行醫煉藥,德名雙馨。柴家大院不算氣派,但很古樸、別緻,黑白相間。門前立一小童,恭迎八方來客。
倆人報了官職姓名,讓小童進去通報。很快,一位半頭白髮的長者健步走出,充滿紅潤氣色的笑臉迎上來,正是柴青山。
“誒唷,是新任的民事長陸公子啊,幸會幸會,快請進。”柴青山讓小童看守馬車,自己把倆人接了進去:“聽說中午陸堂主把石公子的庫房給拆了,爲民除害,好啊,好。”
聽到這裡,陸然感到幾分意外。他帶人強拆的事情,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時辰,沒想到遠在城東的柴會長都知道了。看來越是成大事的人,越知道關注時事審時度勢。
如果說只單純知道強拆的消息,陸然還可以理解。但接下來柴青山一句話,就讓他有點佩服了。
“那一箱紫車子在馬車上嗎?”
陸然笑了笑,拱手:“前輩,我們轉賣紫車子的打算,您是怎麼知道的?”
“嗨,瞎猜的。不然,你們來我這兒,還能有別的事情?”
“前輩說的是,晚輩受教了。實不相瞞,我們來打擾您,就是爲了出讓中午從石俊那裡繳獲的一箱紫車子。”
這時,葛飛已經出去把車上的紫車子拿了進來,放在大堂中央打開,讓柴會長過目。
會長沒動身,只坐在內側的椅子上瞅了一眼,便開出了價碼:“這是中品,市場價現在大概一百兩一斤,這一箱大概五千兩吧。官府贓物的轉手價,一般折半。不過陸堂主年紀輕輕就心繫百姓,又有如此魄力,老朽佩服得很。我願意出七成買下。”
這個價格,簡直超出太多。他們原本的打算,是儘量轉賣五折,實在不行四折三折也行,畢竟藥材這類東西放久了,就爛了。沒想到柴青山如此爽快,開出七折的高價。
毫無疑問,成交。
轉賣的事情辦完了,陸然並沒起身。對他來說,正事纔剛剛開始。
“柴前輩,我這次來,其實還有一件事找您幫忙。”
“還有一件事?”會長摸了摸鬍子,饒有興致:“公子但說無妨。”
“這第一件,是另外有個藥材想請前輩鑑定鑑定。”說着他又拿出一個草根狀的東西,與紫車子相比不同的是,此物是青色的,有光澤,而且有點軟。
會長接到手裡仔細看了兩眼,突然楞了一下,狐疑地盯着他:“小子,你耍我呢?這哪是藥材,分明是礦!”
額?什麼情況?這……不是藥材,是礦?
一旁的葛飛也雲裡霧裡的。他不知道陸然手裡這一截草根狀的青色的東西是哪裡來的,更不知道是什麼,看起來也像藥材,沒想到柴會長說是礦。
“前輩,你確定是礦?什麼礦?”陸然問,好不尷尬。
柴青山見他這副模樣,猜測大概是真不知道,便解釋一番:“你看仔細了,青光瑩瑩,軟綿如泥,這就是你家的青砂礦。老夫雖說行醫煉藥,但青砂礦這種槐州城特產,還是認得的。”
“什麼!”
陸然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就是南宮氏祖傳青芒山的青砂礦,難怪剛纔柴會長認爲自己在耍他。而且,說好的礦石礦石,原來不是硬的而是軟的。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石俊怎麼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