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平時,這次偷襲還真就不一定能得手。可恰巧陳東一邊在笑,同時也沒有把我放在心上。畢竟張山對我開過槍,他可能有信心把我爭取過來。再加上我吸噬了瞳璽,這三條加在一起,才構成從他手中搶走鎮譜的主要因素。
要說陳東反應也不是一般的快,當我把百足陣搶在手的瞬間,他就已經察覺到了,順勢要來拿我。但我衝勁太猛,他發現拉不住,又趕忙變抓爲掌,“砰”的一聲悶響,打在了我的後背上。
也多虧了這傢伙的一掌,我的去勢更猛,腳尖只是點了下地,一個跟頭就滾到了張山面前。張山眼疾手快,第一時間把我拉到身後。
“小王!”
“老王八!”
老爺子、楊隊和劉雲龍頓時都圍上了我。
陳東打了那一掌後,我就覺得胸中氣血翻騰,像什麼東西堵着似的,此刻終於堅持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噴得劉雲龍一褲子都是。
“血……老王你受傷了!”劉雲龍看見褲子上那殷紅的顏色,頓時就慌了神。
“老……老爺子……百足陣我給你……搶回來了!”我鬆開護在胸前的雙臂,露出了百足陣的陣譜。
“好!好!好樣的!”錢老頭兒看着我,悲喜交加。
“後退!”張山突然喊道,我扭頭看去,那些魘再次發起了衝鋒。看來這次陳東是真的怒了。
劉雲龍架起我,只向後走了兩步,就扭頭喊道:“不行啊!沒路了!再往後就是關口!”
“關口左邊有條向上的通道,咱們可以先躲進去。”我想起下來時走過的路,那裡的確可以暫時躲避一陣子。但後路被封住,總躲着也不是長久之計。不過眼前此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們已經被徹底圍死。
張山和老爺子負責斷後,劉雲龍先扯着我跳下洞口,扒在了左邊的臺階上。緊接着是楊隊,我看他一手拿着槍,一手拎着手電筒,忍不住喘着氣提醒他道:“邊緣很滑,當心別把手電掉下去,咱們就剩這一個光源了,上次我就是在這裡把手電弄掉了。”
“你說什麼?”老爺子突然把頭探進來問我道。
“我說當心手電啊。”我奇怪地答道,此時這麼緊張,他還有興趣問這些。
“……”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又轉過身去,突然大聲喊道:“陳東!讓你的嘍嘍馬上停手,不然我這次真的把百足陣扔下去啦!”
“停!”外面的陳東果然聽話,待手下定住後,說道:“給你們路你們不走,非要自尋死路嗎?!我也不怕告訴你,關口下方十米處,我已經又設了一道冰障,沒有千斤之力,你們根本別想破開!不信你就試試看!”
“呵呵,我信!”老爺子笑着說道:“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又怎會想不到你的手段呢?你這傢伙,算了幾百年,真的以爲自己就百無一失麼?我告訴你,你算漏了最後一條,就是人性!”
“人性?”陳東也迷茫了,不知道老爺子在胡說着什麼。
“是的,人性!”錢老爺子接着道:“你這傢伙可以說是沒有人性,凡是你不肯做的事情,就認爲其他人也不會做。我今天告訴你,你錯了!錯得一塌糊塗!你將要爲這次錯誤付出代價!”
“太師叔……”張山茫然地看向老爺子,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幹什麼。
“小王。”錢老頭兒回身又衝我說道:“還記得踏陰陽界時我和你說過的麼?我的命輪是什麼?”
“……”我坐在地上,努力地回憶着。依稀中記得老爺子說他當時帶了一個什麼出來,那個年頭的山裡人居然都沒有見過。
“……手電!!!”是手電筒!!!我想起來了!怪不得剛纔老爺子聽到我那句話竟然反應如此之大。難道他……
“老……老爺子!你不能這麼做!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百足陣!不值得這樣!”我想到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趕忙阻止老頭兒。
當老爺子聽說我曾經掉了一個手電下去,他就明白了,驗證自己的命輪的時刻終於到了。也就是說,老爺子的命運將會和那把手電一樣,從這裡掉下去。
“呵呵,不管是不是,百足陣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陳東並沒有練制百足陣的秘訣,只要我將它帶入陰陽界,從此百足陣就能絕跡。我想,還是值得的。再者說,除了我,你們誰還有千斤之力?”老爺子說得非常坦然。
“你讓我去!給我一枚瞳璽!”我怎能眼瞧着老爺子去送死?不顧一切地搶着說道。
“小王,我還有幾年好活?你何必跟我爭呢?”老爺子擡起手,示意我聽他說:“雖然我知道這樣很不負責任,把你們丟在這裡。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不過老頭兒我相信,你們一定可以活着出去!”說完,老爺子又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這是……這是一顆手雷!他哪裡來的這東西?!
老爺子把手雷塞給張山,說道:“這個玩意兒是我從小宋辦公室裡摸出來的,我想,也許能夠幫到你們。唉~人老了~也該歇歇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張山!快攔住老爺子!!!”我顧不得胸口的劇痛,要站起來阻止他。事情很明顯,錢老頭兒要抱着百足陣跳下去,借勢跺碎陳東設的冰障,最終通過千年不破關將其送入陰陽界,讓百足陣永遠無法重返人間。但因此付出的代價就是,老爺子在擊碎冰障後,由於相差十米的高度,我們又沒有任何救援和保障措施,洞壁光滑溜手,必然會跟着一起掉下去。再加上千年不破關特有的那個“絞肉”,錢老爺子這一條是絕無生還希望的。
所以,這完全就是自殺行爲!
聽我和老頭兒講了這麼多,張山漸漸也明白了,伸手就來拽他。但老頭兒早就做好了準備,又怎會如他所願。
只見老爺子伸手向後一指,點在張山身上,這傢伙頓時就不動了。然後老爺子笑着衝我說道:“小王,以後厲害了,記得常下來看看我。”說完,錢老爺子縱身一躍,跳了下去。而同時,張山也恢復了活動能力。
“老爺子!!!”我趕忙向前衝去,想要拉住他,指尖卻剛剛碰到老頭兒那滿是皺紋的臉。
“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洞內深處傳出來老爺子變了調的最後囑託。緊跟着,一陣破碎悶響過後,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
“殺了他們!”陳東在短暫安靜後,終於暴怒,指揮“打手”再次衝來。
張山早已趁機取出了多張符紙,把手雷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起來,然後遞給楊隊,說道:“衝狗日的腳底下扔!”
楊隊也不猶豫,一接過手就拉開了安全環。捏在手裡,衝張山道:“快跳進去!”
終於,在楊隊扔掉手雷,也跳了進來後,外面“轟隆”一聲巨響。霎時間大小各色石塊飛舞,砸在人身上生疼。
由於我們躲在洞裡面的臺階上,爆炸波及不到我們,倒是將那些魘炸了個七零八碎。
過了半天,洞內的迴響漸漸消散,我們互相攙扶着站了起來。百足陣終被送進了千年不破關,而錢老爺子,卻也是相同的命運。看着面前黑黑的關口,我心裡疼得就像刀割一樣,沒想到老爺子最後竟是和吳國曉一樣的結局。
爲什麼?不是說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麼?可爲什麼這麼和藹的一個老頭兒,落得如此下場?反而讓那個臭道士在人世間反覆轉世,逍遙自在?!
掉進千年不破關,只可能是永不超生的結局。記得老爺子說過,如果他有權利選擇,不會去反覆投胎做人,每一世,都是在受苦受難。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最終歸宿吧?
正看着關口發呆,楊隊突然喊道:“不好!洞要塌了!快往上跑!”我剛要擡頭看,就感覺到一些細土悉悉索索地掉在腦袋上。
“上面不是封死了麼?”我見他們順着臺階向上爬,趕忙問道。
楊隊來到面前,一把拽起我,喊道:“別磨蹭了!說塌就塌!咱們走來時的路,估計到不了一半兒就得全埋在那兒!先往上走吧!能不能出去,看老天爺了!”說完,他就和劉雲龍一邊一個,架起我向上爬去。
在走了十幾步後,後面果然開始掉落大塊的石頭。看來是剛纔的那顆手雷震鬆了洞頂本就脆弱的結構,這一下子就要土崩瓦解。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千年不破關,卻發現它早已淹沒在一片黑暗之中。再見了,老爺子。我回過頭,推開了他們倆的攙扶,忍痛向上爬去。
好的一方面是,我們始終在向上走。但壞的是,垮塌的速度就像在後面追着我們,時刻緊逼,從最開始的差十幾步,已經縮短爲現在的幾步。就在我身後,大小不一的石塊不停向下脫落。
如果走到封閉的地方,這個勢頭還不停止,我們就只有等死。看來只能賭一賭了,瞧瞧老天是否眷顧我們。
終於,在楊隊的手電筒照射下,我們模糊看到了前面不遠處,立着一道灰色的磚牆,那裡恐怕就是這條路的盡頭。走到先前開始封堵的地方,楊隊趕忙又回身拉過我們,喊道:“抱頭,沿牆根兒蹲下!咱們還有一線生機!”
在轟鳴了近半分鐘後,終於安靜了下來。但這幾十秒對我們來說,卻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鬆開了抱着頭的胳膊,這裡充滿了嗆人的粉塵。我趕忙拉開外套,把鼻孔和嘴貼了上去,進行簡單的過濾。
這種情況下沒有人能說話,安靜極了。我也不敢睜眼,就這麼把頭蒙在衣服裡,儘量仔細地呼吸着空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隊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好了,夥計們,我看咱們躲過了第一關。”擡起頭來,手電已打開。我開始觀察起這裡的情況。
老天開眼,垮塌竟然神奇地在我們後方兩米處停下住了!一塊至少上千斤重的巨石,剛好擋在那裡,阻止了塌方的蔓延。不得不說,我們真的很幸運!
楊隊大致檢查了一下各人的情況。還好,除了我背上捱了陳東一掌,他們三個基本上沒受什麼傷。
終於放鬆下來,我再一次感覺到胸口傳來那火辣辣地疼痛。正靠在牆邊大口地喘着粗氣,張山挪了過來,也背貼牆,眼睛向前方,小聲說道:“對不起……”
我笑了笑,能讓這個傢伙給我說對不起,知足了!於是說道:“你沒錯,不用對我說,我知道自己剛纔是個什麼狀態。”
張山擡起頭,驚訝地看着我。
我衝他咧了咧嘴,接着道:“過去的事兒就讓它過去吧,咱們可先說好,下次再有這種情況,我可不能保證自己經得住第二次誘惑,你到時候可要提前制止!打暈總比打死強吧?哈哈!”
張山一愣,緊接着露出一口大白牙,衝我伸出右手。
“啪!”我也伸出右手,照着他掌心就來了一下清脆響亮的。
“嗯……”擊掌後,劇烈地疼痛馬上傳來,我忍不住捂着胸口蜷縮成一團兒。
“放鬆,讓我看看!”張山見我竟然傷得如此之重,趕忙蹲起來查看。
片刻後,他問道:“你是不是前胸疼,悶氣?”
豆大的汗珠從我頭上冒出來,只能點頭表示肯定。
“嗯……這個陳東真不是一般的厲害,估計你受的是內傷啊!”張山皺着眉說道。
看來應該是這樣了,我本來還奇怪,爲什麼後背捱打前面疼?感情是傷到了裡面。
“老王八,你不會死吧?”劉雲龍也湊上來,一臉關切地問道。
我想罵他,可實在疼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又如何能張得了嘴?倒是張山象徵性地給了他一巴掌,說道:“別瞎扯!死不了!你武俠小說看多了把?受了內傷,只不過是好得比較慢罷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才從剛纔那一次擊掌的後遺症中漸漸恢復過來。雖然還喘不上氣,但至少目前這個疼痛等級還能挺得住。
見我逐漸好轉,楊隊關掉了手電,摸黑說道:“好了,咱們下面來討論一下今後的計劃吧!”
“頭兒,討論也用不着關燈吧!”劉雲龍抗議道。
“唉……”楊隊嘆了口氣,說道:“如今被困在這裡,咱們什麼都得節約着用。別說手電了,就連空氣,也得計劃着喘!”
“哪有那麼誇張,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劉雲龍說着掏出手機,顯示屏上淡淡的光映在他臉上,我們能很清晰地看到這傢伙的表情。
“媽的!”兩秒鐘後,劉雲龍憤然合上了手機。
不用問,沒信號。堵得這麼嚴實,有地方通風就不錯了,還能要求什麼?
“這後來填上的牆有多厚?”我就靠在這堵牆邊,問楊隊道。如果薄的話,我們可能很快就能打開一條通道。
“可真不少!當初就是爲了加固,防止上面的建築物下沉才填上的,光磚就拉來兩大卡車。有多厚你想吧,還都是實心的。”楊隊往我們頭上又澆了一盆涼水。
聽了後,我把頭靠在石壁上,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唯一的自救機會也被否定,看來只能等着別人來救了。好在從這些磚縫中能感覺到些微的空氣在流動,還不至於把我們憋死,已經算很不錯了。不過沒水沒吃的,又能堅持多久呢?
商量了半天,我們總算達成一致:目前靠自己逃生出去的可能性已經幾乎爲零了。所以我們要儘量保存體力,儘可能地多熬一些時間,等待前來救援的人們。
如何保存體力呢?答案很簡單,就是睡覺!人一旦進入睡眠狀態,各項機能都會逐漸慢下來,自然可以多堅持些時日。而且睡着後對氧氣的攝入也會減少,儘量讓這裡的空氣保持較高的氧氣濃度。
於是,我們決定從現在起,進行輪班休息,一人值班四個小時,另外三人睡覺。值班的人只需注意上方是否傳來聲音即可。這樣每人每十二個小時輪到一次,其餘時間就是睡覺。
雖然要保存體力,但此時沒人能睡得着,都想爭着當第一個值班的。直到最後張山力排衆議,指出楊隊和劉雲龍昨晚都沒有睡,而我有傷在身,半強迫式地命令我們趕快休息。由他四個小時後叫醒楊隊換班。
所有人這才安靜下來,各自找了個不難受的姿勢,試着睡去。
楊隊和劉雲龍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這倆人心也大,躺下沒一會兒,就相繼起了鼾聲。我則是因爲胸口憋悶,外加還隱隱作痛,怎麼也睡不着。
歪着斜躺了一會兒,我正要考慮是不是換個姿勢,身旁卻響起了輕微的抽泣聲。
是張山在哭,看來是和老爺子的死有着直接的關係。
唉……這個張山,這個能把自己胳膊砍斷也不皺一下眉的鐵血漢子,此時竟然哭得像是一個孩子,他該有多大的傷痛埋在心底啊?!
記得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二次哭了。第一次是在決定要殺我的時候,他忍不住哭着道出殺我的理由。唉……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真的太不讓人省心了,既然已經踏進了這個圈子,爲什麼就不能勇敢面對呢?逃來逃去,最後只能害了自己,也害了身邊的人。貌似做個像張老爺子和錢老爺子那樣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但家裡和倪倩那邊又要怎麼交代……
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只能忍疼保持着姿勢一動不動。想哭就哭吧,總憋在心裡也不是個事兒,誰規定大老爺們就不能哭的?要不是怕張山發現,我早就跟着他一起哭了。
哭了兩分鐘,抽泣聲逐漸變小,我剛打算藉機翻個身,卻聽到張山小聲說道:“睡不着吧?睡不着就別裝了。”
我知道她說的是我,因爲楊隊和劉雲龍那邊依然在響着鼾聲,此起彼伏。
坐直身子,我伸手順了順胸口,說道:“我可不是故意要聽你哭鼻子啊!我是疼得睡不着。”
“呵呵。”張山拿胳膊肘頂了頂我,自嘲道:“我不在乎,反正你也看不見。胸口好點沒?睡不着就說話吧!聽說一聊天,轉移注意力,也能起到鎮痛的效果。”
是啊~!胸口的傷能止疼,可心口的傷呢?我又想起了老爺子,鼻子頓時酸酸的。
“其實啊,我一直在想。”張山頓了頓說道:“你說老爺子有手雷,爲什麼不早拿出來?等咱們先把陳東那羣傢伙給包圓了,再去想辦法擊碎冰障,不行麼?”
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老爺子明明可以先用手雷,再丟法陣的。這關係到自己的性命,他不可能考慮不到的!可爲什麼他就偏偏要把順序倒過來呢?
“這……可能是怕陳東身手厲害,不但炸不死他,反而白白浪費了手雷吧?”我只想到這麼一個還算靠譜的理由。
“有可能,但我認爲這不是主要的。”張山想了一下,接着道:“老爺子顯然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走這條路,你沒發現麼?當他說起那個什麼手電的時候,語氣平靜得哪兒像是剛剛下定決心要死的樣子?”
“手電……就是老爺子的命輪。”我嘟囔着。看來他知道,今天是過不去了。
老爺子和這些魂魂魘魘打了一輩子交道,但凡搞這個的,有幾個不信命?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命輪,老爺子必然會去遵守,即使沒有人逼迫他,他也會這麼做。因爲他相信,這就是命中註定,是誰也無法改變的結局。
以身殉道,對他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結果麼?
“是啊!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太師叔沒有理由不去遵守。咱們恐怕也是一樣。”張山長出了一口氣,顯然也猜到了老爺子是主動求死,唏噓不已。
一時無聲,我倆都不知道該怎樣評價老爺子的這一最後舉動。
張山又大口喘了幾下,接着小聲說道:“老爺子命輪是手電,最後也得到了驗證。那我的蘋果又是什麼?你說劉那傢伙咬了一口,會不會改變我的命運?”
我頓時出了一背的冷汗。還好張山這孩子雖然在鬼事上精明,但在其他方面卻一塌糊塗。千萬不能告訴他!不管老爺子猜的對不對,銀溜子、半生蘋果都不是可以隨便說出口的事情,我可不能把張山的一輩子早早地給他下結論。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即使他心再大,恐怕也扛不住這種精神上的折磨。
見我不吭聲,張山又接着問道:“你想什麼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啊?!不是!”我趕忙把神兒抽回來,岔開話題道:“我是在想,咱們第一次遇見老爺子的時候,他好像和你爺爺不對付,但爲什麼後來竟肯幫咱們?還有,百足陣怎麼會在他手上呢?他又怎麼肯給張海濤呢?”
其實這些都是一直困惑着我的問題,只不過近日來哪天有閒工夫推敲它們?只能始終留着。這會兒難得有空,乾脆一股腦全問出來,好讓張山給個痛快的解釋。
當然,更重要的是別讓他在那個蘋果上面繼續糾纏了,再多想幾遍,就算我不說,估計他也差不多猜道了。
“要說這件事吧~我倒也知道一些。你想聽?”張山扭頭看着我。
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張山清了清嗓子說道:“據我師傅說,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張老爺子、錢老爺子和張山的師傅,那個我在夢中見過的人。他們是師兄弟,而且全都是孤兒。
那個時代連年戰亂,孤兒遍野,他們很幸運,在一堆孩子中被他們的師傅相中,帶上了山。
張山的師祖據說也是個奇人,當年參加過義和拳,什麼刀槍不入,什麼金剛不壞身,老師傅玩得一套一套的,也是一個不小的頭目。當然,老師傅憑的是自己真本事,可不像那些騙子,淨整些虛招子。
在義和拳後期,老師傅漸漸發現,這個組織已經背離了當初“扶清滅洋”的宗旨,成了一羣藏污納垢,打着旗號燒殺搶掠的暴徒。於是老師傅在一次和洋人的戰鬥後,把自己僞裝成戰死沙場,才得以脫身。因爲他是一個頭目,當時義和拳教衆遍及黃河流域,所以不是說跑就能跑得掉的。老師傅就只能略施伎倆,假死脫身。
但脫身後,他不敢直奔家鄉,怕有人找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老師傅浪跡天涯,一邊以給人做法事掙錢度日,一邊物色自己的接班人。
就在流浪的路上,老師傅先後收留了張山的師傅、張老頭兒和錢老頭兒。三人中,以張山的師傅最早、年齡也最大,所以爲大師兄,往下是張士勳老爺子,最小的是錢老頭兒。
直到河南解放,老師傅才帶着他們回到太行山中。此時三人都已近成年,於是老師傅就把自己的一身功夫傾囊傳授給他們三人。
由於老師傅本人並不是掌印人,但他知道三個徒弟的體質,於是在解放後,又下山走訪中原,一年後帶了兩樣東西回來。一樣是我手中的那本《攝夢錄》,另一樣就是百足陣陣譜。
好景不長,三個人剛剛成年,就在共和國成立後的第五個年頭,老師傅一是年輕時不注意身體,積勞成疾,再加上年紀也大了,終於沒能挺過那春天,撒手人寰。臨走前,老師傅把三個徒弟叫到跟前,正式把《攝夢錄》傳給了他們,並將百足陣陣譜傳給了大師兄,也就是張山的師傅,叮囑他要一輩子將其看緊,切不可落入心術不正的人手中。
就在老師傅走後的第二年,錢老有一次應邀下山做法事,回來後突然性情大變,伸手就要那方百足陣的陣譜。張山的師傅謹遵老爺子遺囑,自然不會給他。誰知道錢老討要不成,三言兩語不和,就和他打了起來。
師兄弟三人中,本就數錢老頭兒最小,自然討不到好,拼了幾招就敗下陣來。張士勳老爺子本要上前勸他,錢老頭兒倔脾氣上來,起身就走,喊也沒喊回來。
三天後,當錢老爺子再出現時,他要求和張山師傅再比一場,就以百足陣爲賭注。誰贏了,百足陣就歸誰,而且對方不得再次進行討要。張山師傅當時也是年輕氣盛,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既然三天前幾招就贏了他,中間隔這麼短,量他也強不到哪兒去。
誰知道剛上來過了幾招,錢老頭兒就拿出一枚瞳璽,吸噬掉後,瞬間就把張山師傅給打翻在地。張世勳老頭見狀想要上前拉架,卻被錢老頭兒誤解,順道一起放翻。兩個人就這麼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着他將百足陣帶走。
走之前,錢老爺子留下一句話:“我是爲你們好。”從此再無音訊。
張山的師傅輸了比試,自覺對不起老師傅的臨終囑咐,再加上他也不是掌印人,心灰意冷,將衣鉢傳給了張世勳老爺子,從此一個人隱居深山,專心研究起藥理,再也不過問走陰的事情。
直到十幾年前張世勳也來到鄭州,和錢老爺子恰巧碰上,雖然沒有幹仗,但針鋒相對地說了許多不好聽的,關係也就算徹底地斷掉了。
聽到這裡,我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經過,原來錢老爺子當初可算是搶了東西背叛師門。
“不過……你師父竟然和你爺爺是師兄弟。這算怎麼回事兒啊?”我很不解地問道。
“那有什麼?”張山不以爲然地道:“我爺爺是我爺爺,我師父就是我師父,他倆的關係是他倆的,和我又不挨着。一個是祖孫關係,一個是師徒關係,這有什麼?”
“那我又該管你師傅叫什麼?”越聽他說,我反而越亂。
“叫師叔啊!……唉?不對,我叫你師叔,你又叫我師父師叔……那我豈不是該叫我師傅太師傅了?”張山說着說着,自己也亂了。
“嘿嘿嘿嘿。得了,你別算了,本來就是亂的,越算越亂!要怪只能怪你爺爺當初讓你拜他師兄當師傅,然後又收了我做徒弟。”我忍着疼笑話他道。
一般意義上來說,徒弟就和兒子一個輩分,孫子和徒孫一個輩分。但平時呢,親戚輩分和師門輩分本就是兩碼事。按理說張老爺子如果當初收我做徒孫就沒這回事兒了,可是他沒有徒弟,自然收不了徒孫,所以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把親戚的輩分和師門的輩分混在一起,不亂纔怪!
“好了好了!剛纔說到哪兒了?”張山邊說邊拍着腦袋,藉以不去想這些事情。
“說到錢老爺子臨走前說爲了他們倆好。”我提醒道。
“哦!對,這次出來前,師傅曾經告訴過我,他想了好多年,漸漸也明白了當初錢老爺子非要搶百足陣的用意。如果沒有猜錯,他應該是在那次下山時碰到了什麼強敵,或是知道了什麼消息,怕他們因爲百足陣都栽在裡面。所以不顧一切地奪走百足陣,目的是爲了讓兩個師兄置身事外。”張山想了想,如是說道。
“有可能……但這只是你師父的推測,你就這麼肯定他是因爲這件事麼?”我還保持那麼一點的懷疑。
張山笑着說道:“呵呵,師傅說了,雖然錢老爺子嘴上始終不吐露半個字,但是他究竟什麼態度,一試便知。當咱們有難的時候,他不來幫忙,那就是錯了。只要來幫,師傅的猜測就不離十!”
張山說完這句,我倆很默契地都不說話了。如果真的是他師父猜測的這樣,那錢老爺子一輩子絕對夠得上是忠肝義膽了!不但年輕時救了師兄的命,到老又來救師兄徒弟的命。響噹噹的一個人啊!始終都在奉獻!
這種人格,我不知道究竟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想着想着,不自覺地流下了淚。
老爺子,一路走好!
黑暗中我感覺張山擡起胳膊揉了揉臉,看來他也哭了。
“那你說,當初逼迫錢老爺子帶着百足陣逃跑的,會是誰?”我心想還是說話吧,至少能分散一下我倆的注意力,別一會兒大哭起來,連楊隊和劉雲龍都要吵醒了。
“陳東?”張山這次腦子轉得一點也不慢。
“是不是,恐怕只有問陳東本人才知道了。”我無奈地說完,但轉念一想,又跟着問道:“既然老爺子不惜犧牲生命和同門之義來藏匿百足陣,那他爲什麼又肯給張海濤呢?這不合情理啊!”
“我只知道這麼多。爲什麼給張海濤,恐怕只有太師叔一個人才知道。”張山也無奈地回了我一句。
又說了會兒話,我也漸漸覺得胸口舒暢了不少。試着站起來活動活動,加速血液循環,好讓傷處不至於會有淤積的情況出現。
剛走了兩步,肚子裡開始咕嚕咕嚕地叫,我暗叫不好,這才困在這裡沒一會兒就餓了,還能堅持多久啊?!
很快,四個小時就到了,我和張山說得起勁,看楊隊他們睡得沉,也不忍心叫醒他,就這麼繼續守着。
談話裡,最讓我鬆口氣的莫過於張山終於答應,等從這裡出去後,調整兩天,我們就回太行找他師傅。錢老爺子命喪千年不破關,照山裡人規矩,我們是要把他的魂召回去的,再建一個衣冠冢,勉強算作葉落歸根。
但老爺子從此困在陰陽界,魂是肯定召不回來的。依着張山意思,回去立一個衣冠冢就行了,況且也只能如此。
我正聽他講小時候的奇聞趣事,楊隊醒了,見我倆過了時間也不叫他,好一陣埋怨。沒辦法,我們只得閉上嘴,乖乖地去睡覺。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好在我們有手機,還知道時間和日期。其實有還不如沒有,不知道時間,也就瞎着眼過了,可明知道今天是第幾天,幾點了,卻還接收不到外界的一丁點兒消息,那種焦躁的心情可想而知。
到了第四天,我們的要求總算達到了——劉雲龍的手機徹底沒了電。我和張山的手機在被困前就沒了蹤影。而楊隊的那部本就是低電量,第一天就已經宣佈罷工。
從此,我們過上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
第五天,幾人實在是餓的扛不住了,開始渾身上下翻着找東西吃。楊隊和劉雲龍的皮帶相繼貢獻了出來。
至於水源,我們從第三天就開始喝自己的尿,還好我外衣兜裡有個塑料袋,幾個人就這麼輪流着用。到第六天,就連尿也尿不出來了。
在手機沒電後的大約四五十個小時左右,楊隊再一次打開手電,我們利用少量的時間開始翻看身上還有什麼能吃的。
楊隊一邊檢查他那把衝鋒槍,一邊說道:“都打起精神啊!寧可餓死也不吃槍子兒!誰敢有一點想不開的心思,當心我先給你來個滿清十大酷刑!”
“我說頭兒,這會兒你可算是知法犯法!警務人員濫用私刑,罪過可大着呢!”劉雲龍盯着我的那雙牛皮登山鞋,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這還不是爲你們好!?”楊隊還算有點底氣:“被困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希望!那咱們就真的完了!”
“……老王八,你這雙鞋是真牛皮假牛皮?”劉雲龍依然緊盯我的鞋,眼裡泛着綠光。
我正要回他話,一直把耳朵貼在那堵磚牆上的張山突然喊道:“快聽!快聽!外面有人叫咱們!!!”
這個情況,我們無數次幻想過,幻聽過,卻又無數次破滅過。所以,一旦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有多麼激動。
劉雲龍壓根不答理張山,依然問着我:“老王八,你沒有腳氣或者是足癬吧?”看來這傢伙今天是非要吃掉我的牛皮登山鞋不可。
我則是有些想爬過去聽聽,雖然有過無數次謊報軍情,但貌似都是我和劉雲龍倆人愛乾的事情,張山和楊隊幾乎從未有過。
慢慢爬到牆根,楊隊和張山已經趴在上面聽了,我趕忙也找了個縫兒。
小風呼呼地吹着耳朵,讓我不能很清楚聽到外面的聲音。但隨着風聲,好像真的夾雜着喊話的聲音!雖然根本聽不到說什麼,但絕對沒錯!
我又看向張山和楊隊,他們倆的表情此刻嚴肅無比。難道……是真的?!他們真的來救我們了!!!
“喂!!!我們在下面啊!!!”我嗓子早就啞了,此時扯着破鑼般的聲音大叫着。
“沒用的,他們在上面那麼大聲咱們都聽不清。你還指望他們能聽見你?”楊隊聽完後,又靠回牆壁上接着說道:“只能希望他們找到這裡,想起來扒開看看,咱們還有一線生機。不然啊,就算找過去了,恐怕也不知道咱們在下面。”
張山聽着聽着,突然一下子竄過來,直接把我推倒在楊隊身上。
“山子,你幹嘛!你別想不開啊!”緊跟着是楊隊緊張的呼喊。
我爬起來一看,張山竟搶過了楊隊的衝鋒槍,難道他要自殺?!只見這傢伙把槍管戳在磚牆和石壁間一個較大縫隙處,然後說道:“捂住耳朵!”
“噠噠噠!”我還沒來得及擡手,這傢伙一整梭子彈就打了出去。
哦~!我這才明白,他是要製造較大的聲音,好吸引上面的注意力!
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裡,聲音格外得刺耳。過了好半天我才緩過來勁兒,趕忙爬到張山旁邊,把耳朵湊上去仔細地聽。可惜外面再也沒了聲音。
“不……不應該啊!這聲音絕對比咱們喊的聲音大,他們沒理由聽不見啊!”楊隊過了半晌,終於放棄,靠在牆邊,嘴裡不停嘟囔着。
又過了好一會兒,張山也放棄了,坐回來後說道:“哥幾個,再堅持幾天吧!”
小空間內一片沉默,我們都知道,如果他們搜索到這裡,沒有聽見我們發出的求救聲,那麼再來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了。即使又想起來,至少也得好多天以後。
問題是,我們在這裡已經至少呆了六天。別說幾天,恐怕再多上十幾個小時都很難說。
劉雲龍突然扶牆站了起來,踩着我就走到張山旁。“老張,槍給我!老子不過了!我受不了了!”
張山晃了晃槍,笑着說道:“子彈全打光了,你現在就算想死,也沒轍,哈哈!”
“……”劉雲龍一聽,徹底沒了勁頭兒,一下子又跌坐回地上。是啊,憑我們現在的力氣,恐怕就連在牆上撞死都辦不到。
楊隊再次關掉了手電。在一片黑暗中,我只能選擇迷迷糊糊地睡去。
這一次,我竟然做了個夢。
夢中,我來到一個建築工地,張山正在工地上熱火朝天地幹着活。我想要把他拉到一邊,告訴這傢伙他的命不長了,趕緊跟我走,還有一線希望。
誰知道工地上各種各樣的噪音摻雜在一起,無論我多大聲說話,他總是聽不清。
於是我就發怒了,到處尋找聲源,找到一個,就把製造噪音的人打翻在地。最後,只剩下一個電鑽的聲音。當我把這拿電鑽的個人一拳打倒後,電鑽居然自己在原地繼續突突突地工作着。
我好奇極了,正要上前一看究竟,張山拉住了我。
“師叔!師叔!快醒醒!”這傢伙的聲音此時卻又清晰地傳入到我耳中。
睜開眼,果然是張山在拉我。
“幹嗎!”我揉着眼抗議道。至少睡覺的時候還不覺得餓,可一醒,那種前心貼後背的感覺頓時就傳了過來。
“師叔!聽到了麼?電鑽聲!電鑽!!!”張山扯着我興奮地說道。
“電鑽就電鑽唄!你把電源拔了不就……電鑽!!!”我終於徹底醒了,豎起耳朵一聽,可不是!電鑽的聲音就在上方響起!雖然音量依然不大,但這次卻是清清楚楚地傳入到我們的耳中。
這……絕不是幻聽!
劉雲龍也被楊隊拍醒,我們興奮地把嘴靠近縫隙,大聲地喊着。這個時候,飢餓,乾渴已經不算什麼了,重生的希望可以掩蓋一切!
電鑽聲至少響了大半天,終於停下來。而且我們已經能夠感覺到,這聲音離我們越來越近。
我們幾個人早就覺得這個電鑽聲是世上最美妙的音樂,突然停了,正面面相覷,卻聽到了外面傳來宋東風的聲音:“楊隊!梓麒!你們在裡面嗎?!!”
“啊啊啊啊啊啊!!!”我們此時的興奮已經不能夠正常回答他的問題了,只是無意識地喊叫着。喊夠了,沒力氣了,等我們都住嘴,張山才向外面簡單說了一下這裡的情況。
短暫交流後,緊跟着,電鑽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都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態下,殊不知僅存的那點兒體力馬上就要透支個乾乾淨淨了。現在只不過是求生的大過一切,這種信念在支撐着我們。
就在我感覺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面前的牆終於轟然坍塌了。頓時,好多道燈光照射進來,把我們刺得無法睜眼。
“閉上眼!別睜開!快!把他們擡出去!”宋東風親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終於再也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因爲我知道,我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