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小事,怎麼發這麼大的火?”錢皇后翩然而至,倒是來的恰當其時,她竟是親自將那小宮女扶起,然後向着皇帝道:“罰她提鈴報時,也就罷了。”
“這一點小事,依你就是。”
皇帝並不喜歡處置身邊的人,外頭殺人,只要筆一勾就可,眼前殺人,卻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只是剛剛適當盛怒,曹吉祥又是忠心衛主的樣子,所以他也不便說什麼。倒是皇后一來,給他一個下來的臺階,因用感激的眼神瞥一眼皇后,當下便依皇后所議。
那宮女僥倖逃了命,連連碰頭,一聲也不敢吭的下去了。
曹吉祥討了個沒趣,不過,卻只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亦是剛到,當下便向皇帝問道:“皇爺,聽說是小爺那時出了事?”
“嗯,”皇帝答道:“正要和皇后說,你一起聽吧。”
“是,”曹吉祥躬一下身,很爲恭順的站在皇后身邊一側,便也不再說話。
雖有後妃和不過問外事的規矩,不過,太子的事可不是外事。皇帝頗爲苦惱的道:“說是叫他出去一回,散散心也好,你看吧。”
說着,將手中急變文書遞與皇后,皇后雖不是大家閨秀,大明選後的家法都是不從世家勳戚中挑皇后,而是選自中下層的小吏和軍官。如仁宗皇后張氏,其父是縣丞出身,錢皇后家亦是大約差不多。
這樣,就算是後族封侯封伯,根基淺薄,也是掀不起大浪來。象西漢那樣,某家世代爲後族,時間久了,自然就出了王莽出來。明朝在限制外戚上,倒是做的還不錯。
雖不是世家勳貴,好歹也是小吏之家出身,自然也是識字的,當下一目十行的看了,派來的千戶雖然是識文斷字,不過也是寫的粗疏的很,幾眼下來,就是看完了。
太子雖然不是皇后所出,現在周貴妃又很跋扈,太子夾在中間,雖然敬愛皇后,但周妃畢竟是生母,當真是左右爲難,爲生麻煩,皇后處是去的少多了。
後來,在皇帝逝世太子即位時,周妃與皇后又生幾次絕大風波,都是勉強平服下去,這是後話,不提。
但此時皇后心中卻很是難過,畢竟少時曾經在她身邊教養過,有一段時間,皇帝因爲疼愛皇后,曾經暗中提議,是否把此子歸入皇后名下。
這件事,在皇帝看來可以做得。因爲史書之上,此類事不乏前例,簡直是太多了。
如果皇后願意,周妃還是可以得一個貴妃的名義,彼此都不受損失。
但皇后豈是願爲此事的人?當時就斷然推辭掉了。
此時皇后面白如紙,只覺心中絞痛,因道:“知會她孃親了沒有?”
這幫人,雖然除了皇帝都是不男不女的陰人,不過,到底是真正的女人心細,第一時間便是想到了太子的生母。
“唉,叫她來幹嗎?”皇帝搖頭道:“她那個『性』子,風風火火的,來吵的吾頭痛麼。”
說話間,有守門太監來報:“外臣已經知道消息,英國公、成國公、忠國公、陽武侯並幾位駙馬都來了,請旨,傳不傳見?”
“唉,他們倒是來的快。”
皇家和勳戚的關係不象與大臣的關係,皇室和大臣,就是老闆與夥計,而與勳戚親臣,則是老闆和股東,並且有多年的同事關係,還有親誼在裡頭。
這會兒知道他們來了,皇帝心中亦是一暖,想了想,便道:“公侯伯在外先等消息吧,幾位駙馬親臣,先叫進來。”
朝臣亦是可以朝拜后妃,比如太后家人,在規定的日子裡可以進宮來見面,駙馬親臣,進宮的機會頗多,所以叫進來是不礙的。
“再請旨,幾位皇子並其母妃也請入見?”
“咦!”皇帝道:“他們也來了?”
說話間,倒是躊躇的緊了,若是平時,自然不叫這些小孩子進來添『亂』,但此時太子已經有意外,急報進來,顯然是事態危急,當時由趙榮做主,派了差官進來報信,如果不是極險的情形,趙榮斷然也不敢如此孟浪。
太子凶多吉少,當然要在最短時間裡確定新的太子人選,太子一死,連皇帝的法統都受影響,所以宜早立新太子,宜早定人心。
至於周妃等太子一脈的人怎麼想,倒是沒有辦法太在意了。
“叫他們都進來吧!”有念於此,皇帝的臉『色』也就變的從容些了,兒子衆多,倒也是件好事,挑選起來,總可以擇賢而立,不必再拘泥年長了。
說起來,最年長的當然是太子,其次便是萬妃生的德王。比起周妃來,萬妃老實淳樸,厚道良善,在後宮中盟友衆多,也很得皇帝的寵愛,生了德王后,還有三個皇子和一個公主,后妃之中,也算生育最多的一位后妃了。
德王已經九歲,跟在容顏清麗的母妃身後,然後便是保姆懷中的許王隨諸其後,再下來便是一般在今年剛封的吉王和崇王。
崇王母妃是周氏,亦是太子生母,此時她已經沒有了平時的跋扈之態,手牽崇王,目中含淚,亦步亦趨的向前,到得皇帝和皇后身邊,已經是淚落雨下,卻只是不敢哭出聲來,福了一福之後,便將崇王將懷中一抱,淚如珠串一般滾滾而落。
崇王是今年三月間和德王等諸王一起受封,景泰六年時周妃曾經在南宮伺候,受孕而出,後來生的崇王,現今還不到三歲,雖然母親哭的厲害,他卻是睜大兩隻眼睛『亂』看,雙眼又大又圓,滿是好奇之『色』,再加上皇子打扮的漂亮,營養充足,自有當時普通孩童沒有的圓潤好看,這般孩童,叫人一見便是大爲歡喜。
皇帝自然甚喜,當初太子生下來時,他自己尚是不到二十,現在已經過而立,在古人來說已經是向老境邁步,心境不同,看幼子時的心情,自然也是和當年大大不同。
當下索『性』俯下身子,將崇王抱在懷中,逗弄一番,因怕人說,又將兩歲大的吉王也抱在懷中,左崇王,右吉王,都是兩三歲的稚子,年幼無知,揪着父皇的大鬍子嘻嘻哈哈的鬧將開來,皇帝也是不惱,還止住要上前斥責的周妃和萬妃,只道:“不管他們,叫他們揪去,誰勁大揪下朕的鬍子來,賞給他金如意玩。”
明初時候金子難得,發六千人開黑山金礦,費時一年,得金五兩。
雲南有金礦,年產亦不多,但朝廷下令年年貢金,直到萬曆年間金脈斷絕,百姓買金入貢也不斷絕,此時蒙元之禍不遠,皇帝手頭都沒有什麼金子,一柄金如意賞下來,當然是不菲的厚賜了。
萬妃與周妃聞言,都是身形一震,金如意是小事,但皇帝難道屬意這兩個幼子中的一個?
兩個女人眼中都是波光一閃,彼此對視一眼,卻都是看出對方眼中之意,於是連忙又一掉頭,迅速避開對方的眼神。
儘管太子是周妃親出,但從小生出來就是『奶』母餵養,當孃的只是照顧罷了,太子自幼報出,連照顧都省了,母子之間的親情倒是淡薄的很。
只是,周妃心中卻是慌『亂』無主,論年齡,德王爲長,論寵愛,則是萬妃在他之上,論親子,則吉王和崇王不分上下,怎麼算,自己都勝算無多。
心慌的當口,卻是又瞧着幾位駙馬都尉並公主們一起進來,她的長女亦是皇帝的長女重慶公主亦在其中,這個女兒生的清麗可人,又幼好弓箭騎『射』,更增英武之氣,所以不單是周妃,就是整個皇室,對重慶公主都頗爲歡喜,皇帝也是如此,每遇出遊燕息之事時,則必攜公主於左右,與公主說笑之時都是笑容滿面,此時公主進來,周妃如同遇了定海神針一般,當下便奔過去,淚眼『迷』離的向着公主道:“我兒,你那弟弟現在生死未知,娘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娘請寬心。”公主雖然年方十四,神態卻是如大人一般,當下將周妃扶住,只道:“消息只是說吉凶未知,娘不要心慌,弟弟必定是可以逢凶化吉的。”
“哎,但願如此吧。”
周妃心中只覺煩『亂』欲死,看看向着皇帝行禮的焦敬和薛恆等人,不覺道:“吾兒也該有駙馬了,等閒時也有依靠。”
“娘娘說的什麼話來。”公主原本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女孩子早熟,她與太子關係也極爲密切,此時爲了安慰孃親才勉強做無事模樣,其實心中七上八下,早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母親偏偏說起這種話頭,卻是叫她心裡一震,然後滿臉通紅,羞的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我可說的不錯,”周妃兀自絮絮叨叨的道:“你弟弟們都小,外頭也沒有可靠的人,我也沒有個兄弟,現在想教體己人去打聽下消息也辦不到,只能在這裡混等了……唉,可憐你弟弟啊……”
她確實是個沒甚主見,心思也很紊『亂』的人,這會兒說話已經是倒三不着兩,根本就是漫無邊際的瞎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