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般的用心……”餘子俊雖神色不變,但亦是很受感動的樣子。畢竟,以張佳木的權勢地位,又有這種斂財的極佳辦法,自己卻能如此剋制,而且想到牽制皇權,在當時的文官看來,自是難得之至。
“餘大人就是要幫我的手。”張佳木笑嘻嘻地道。
當時製作銀錠,官方是有兩個方面,一個是內監的銀作局,不僅是打造金銀首飾,有一些皇宮內院收藏的銀錠也是內府自己製造,不需勞煩外頭。
至於用於發行儲藏的銀錠則是由戶部製作,張佳木要勞煩餘子俊的當然不是製作銀幣這麼簡單的事,而是叫他負責監督發行到股本運作一系列的大事。
這其中還涉及到利益紛爭,所以要叫一個有清正賢名的人來負其責,可以稍稍減少一些人的懷疑。
餘子俊也是明白這一層的意思,因此慨然答道:";是,請太保吩咐就是。”
“不敢……”張佳木沉吟了一下,笑道:";就叫銀監大使吧,以戶部侍郎兼銀監會大使,專責其事,近期的第一件事,就是考選商家,選址建庫,彙集銀本。當然,現在鑄幣還是很難,只能由我這裡來鑄,這一層,要事先言明。”
這其實是後世官督商辦的一種模式,正常來說,這種模式遠不如正經的商人自營自辦,但在當時來說,也是一種極爲先進,甚至是聞所未聞的制度了。
以商人之社會政治地位的低下,居然由官府正經的高級文官來牽頭,然後選取商家來經營銀幣發行,這在當時的人來說,完全就是一種觀念上前所未有的衝擊了。
“太保信我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雖然沒有升官,而且做這個事肯定不那麼輕鬆,但餘子俊卻是長揖至地,有極爲感激的口吻向着張佳木道:";敢不從命”
“好,很好”張佳木也極欣慰地:";我沒有看錯人,放心,士英兄,將來一切有我,保你一個太子太保”
到得現在,餘子俊接受了這種艱鉅的任命,張佳木才與他以字相稱,算是將此人納入可以交往的名單之內了。
餘子俊躬了躬身,吶吶道:";不敢當太保如此……”
“當得,當得。”張佳木打斷餘子俊的客氣話語,向着王越笑道:";也有重任給世昌兄。”
“太保請吩咐。”
王越此時已經是明白過來,張佳木必定是早就在暗中考量京中文官中的佼佼者,象他和餘子俊,也必定早就入對方眼簾。就看眼前的任務分派,就可以看出來張佳木事前下過多少功夫了。
錦衣衛是如此的可怕和恐怖,一時間,王越在張佳木面前所有的政治投機和表演的打算,全部都煙消雲散了。
“很快就要改京營新制,三大營全部取消,也不要什麼‘老家’,而且,連軍戶制度也不要了。”
“什麼?”
王越大爲震驚,軍戶制度可以說是大明立國的根本,沒有了軍戶,也就沒有近二百萬人的衛所軍人,從東北到西北的九邊重鎮,內地的各衛所軍,到雲南邊陲,那麼多的邊關要隘,由誰來駐守?
“軍戶制度到如今,已經是非改不可。”張佳木斟酌着道:";軍戶逃亡,各級指揮視軍戶爲奴隸,衛所崩壞,能拉出隊的就已經不容易,更談不上與敵做戰,現在邊軍已經全部是營兵制度,衛所只是挑兵時的一種補充,另外,就是駐守火路墩堡等險關要隘,也是種地爲先,駐防爲次了。至於某些水師衛所,忙時爲船民,閒時爲海盜,更是不成事體。雲南邊陲要地,靠的也不是衛所軍,而是徵南將軍沐家的總府兵,還有云南巡撫掌握的營兵,衛所軍,除了打打下手,敲敲邊鼓,已經是百無一用了。”
王越大着膽子道:";可能敲敲邊鼓,也是好的。”
就是這種思想侷限,使得明朝在中期之前衛所已經完蛋的情形下,抱着這種殘破無用又缺少人性的制度不放,其實到明中晚期後,衛所已經完全沒有用處,沿運河漕運路線的衛所好歹還能當漕兵,也就是後來清朝的清幫的前身,算是還有一點組織性。其餘的衛所軍人,西北一帶的較爲堅韌敢鬥,還是西北邊軍也就是秦軍和晉軍的補充,至於別的地方的衛所,名冊上有兩百萬人,但真正能拉出來打仗的,卻是兩萬人也困難。
遼東的大軍頭能役使幾千或是數萬以上的軍戶當佃農,這些軍戶說是關寧軍的一部份,但其實除了鋤頭菜刀之外就沒拿過別的鐵器,種地在行,談起打仗根本就是笑話。
鳳陽都司有額兵數萬,但農民軍一至,都指揮下全部戰死,而義軍損失極爲有限,因爲駐鳳陽這種重要地方的衛所軍也就是一羣農民,而且,還是一羣沒有任何戰鬥經驗的農民
這樣的制度,除了賬簿好看之外,根本全無用處。
說是有兵兩百萬,全是虛文,到崇禎年間,加練餉重新練兵,朝廷自己也是清楚,衛所兵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既然是完全無用,而且拖累了幾百萬的軍戶,怨氣從生,不如在還有些活力的時候改起,豈不是更好?
王越素稱知兵,張佳木所說的,他自然也是明白。不過,文官特有的謹慎還是使得他出聲反對:";太保所言自是,但此事是關係到朝綱穩定的大政,應該從容設法,慢慢消解。衛所不靈,還是在都督府不得人,如果選將任能,沙汰老弱,強將足兵,恢復到洪年年間的舊制,仍然是國朝之基石。”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張佳木知道衛所這種制度根本不合理,和漢唐初興時在邊疆的屯田一樣,開始時充滿活力,然後漸漸消亡。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亂世易行,而承平之時待遇不一,根本就不能持久。
試想,軍戶要自己種田,再交上給國家,還要備辦武器與敵做戰,還要千里班操訓練,給皇家當免費的勞役,如此這般,誰能願意?
這種根本性的矛盾根本不是嚴刑酷法能解決的,就算如王越所說,做到了最佳的效果,其結果也就是使得衛所將領們不能貪污和役使軍戶,但根本性的矛盾仍然無法解決。
除非國家花費大力氣,提高衛所軍的待遇,但那樣又是事倍功半,根本就是費力不討好。
最佳的辦法,自然是改制。
只是張佳木也是知道,動作太大,卻也難叫這些人跟從。當下聽了王越所說,便是笑道:";我的意思是,暫且也不必動外地的衛所。京城駐軍,原本就是營制,何必再留衛所的名目?不如仿宋制,募集營兵爲禁軍,拱衛京師。”
“如果是這樣,下官願效犬馬之勞。”
按張佳木的意思,和原本的團營制度也差不離,只是把老家取消,所有的營兵稱爲禁軍,沙汰下來的分列諸檔,按原本的打算,給予一次性的補償是一部份人,轉爲其餘軍制的又是一部份人。
按京營原本三十餘萬人的編制,除了保留幾萬人之外,剩下的缺額數字全部從秦晉遼東等地招募,山東和河南的班操軍也可以招募一部份,湊起十團營十二萬人的禁軍部隊再說。
這個差事當然很得罪人,好在事前已經做過不少的功夫,現在要王越做的便是動起手來,妥爲安置那些淘汰下來的軍人。
至於能留用的,張佳木向着王越道:";保留他們的名冊戶籍,告訴他們,我還有安排。”
“是,一切聽太保的。”
王越如此識趣,張佳木也很覺安慰,想了一想,便道:";城西的武校,你聽說過沒有?”
“下官聽說過。”
挑選武校,也就是張佳木命名爲講武堂的地方極大,佔地數百畝,已經放出風來,要選將門子弟入其中學習,從駐營行軍,到旗號金鼓,再到騎射刀槍,兵法韜略,無所不教,亦無所不學。
自校中畢業的,便有武舉人的身份,等同於正式的武官。校中考覈成績靠前的,每年有一定的名額爲武進士,也是極爲難得的殊榮。
武進士和武舉人的考試,在早年也是很正經的,極爲重視,正統末年到景泰這八年,無人過問,且文貴武賤的趨勢開始,所以漸成沒落之勢。
現在有張佳木這個強力武臣在,大家已經可想而知的就是武官勢力將要大舉反彈,連帶着,就是武進士也會水漲船高。
有此看法的人很不少,所以關注講武堂的人自然也就很多。
“這個講武堂,武事要學,文事也要學,世昌兄可以爲兵部侍郎,到講武堂去幫我的忙。”
王越向來留意軍事,他知道將來的邊軍精銳,怕是十之八九要出自這個武校之中,自己能到學校中去,算是張佳木要大用他爲統兵大將的先聲,當下大喜過望,他可比餘子俊要歡喜的多,當下站起身來,拱手道:";太保天高地厚之恩,下官無以爲報,只能以死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