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岫媛一打開房門,就見褚雁翎笑眯眯地站在門口。她紅着臉說:“你這麼晚來幹什麼?讓一府的人都看了笑話!我這臉往哪兒擱?”
褚雁翎一手扶着門,輕聲說道:“你上次當街抱着我的時候,臉面放哪兒了?我在戶部又和那些死心眼兒談了一天的事情,累得要死,路過你家門口時就想來看看你,你還要把我往外推?”
莫岫媛眨着眼:“你從戶部過來?到我這兒也不順路啊。”
褚雁翎嘆道:“所以你知道我心中是有你的吧?還不開門讓我進去喝杯茶?”
莫岫媛無奈,打開房門,對在院子裡裝着掃地的丫鬟們說:“大晚上就別掃地了,知道你們想偷聽,去燒壺熱水給褚殿下重新煮一壺好茶來。”
“是。”丫鬟們捂着嘴笑着躲開了。
莫岫媛回身問道:“你們那個商貿協定談了這麼久,又經歷了這些變故,還能談得下去嗎?”
“當然,太子雖然不在了,但是協定內容不會變,總是爲了幾國百姓的好,裘千夜也是大力支持的。不過我在這裡也不知道還能呆多久,今天已經收到父皇的來信,催我儘快結束這邊的事情回國。”
“哦。”莫岫媛在桌邊磨磨蹭蹭的轉悠,也不知道是要給他倒水,還是要拿杯子。
褚雁翎從她身後環抱住她,將頭枕在她的肩膀上,小聲說:“不如你這次就和我回鴻蒙去吧。我母妃要是看到你這麼聰慧漂亮,一定非常喜歡你。”
“我現在和你回去做什麼?沒名沒分的。”莫岫媛羞澀地聳着肩膀,想將他推開。“我跟你說,你不要再和裘千夜說什麼爲我求公主名分的荒謬話了,我……”
褚雁翎嘆氣道:“知道了知道了,這事兒你都和我說過兩三次了,我怎麼能不把你的話放在心裡?這不過是我臨時想出的計策,其實最有實效,偏偏你就不肯……難道我褚雁翎是一定要娶公主的人嗎?”
莫岫媛也嘆口氣,回身看着他:“我知道你其實不是那種人,但是現在這個時候……飛雁上下風聲鶴唳的,頗有些人人自危。我爹原本是太子的心腹,現在倒向三殿下這邊,家族內部已有不少爭議之聲,現在連太子妃都對我冷嘲熱諷的,我怎麼還能再接受裘千夜的封賞?”
“他以後肯定是要做飛雁的皇帝了,你們家既然是飛雁之臣,就不要在乎是接受哪個皇帝的封賞,只要忠君愛國就是了。”
莫岫媛將臉貼着他的胸口,沉默片刻,問道:“你說……如果太子之死真的與三殿下有關……”
褚雁翎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不悅地說:“說咱們兩人的事情呢,老說別人做什麼?”他猛地攫住她的紅脣,吻得她頭暈目眩,兩腿發軟,完全倒在了褚雁翎的懷裡。若不是屋外聽到丫鬟回來時說話的聲音,褚雁翎還捨不得放開她。
丫鬟敲了門後進來,臉上笑得很古怪,“嗤”的一聲竟笑出來,返身就往外跑。
莫岫媛一眼看到桌上的燭臺和窗紙上兩人的影子,臉色通紅地抱怨道:“糟了,一定是這丫頭在外面偷看到了……”
“怕什麼……現在全飛雁皇都的人都知道你莫岫媛是我褚雁翎的人了。”他得意地摸着莫岫媛的下巴,又要偷吻,莫岫媛硬是將他推開,說道:“你現在是不是還住在紫煙閣?這麼晚了,早點回宮去吧。”
“你不在宮裡住了,我怎麼好再賴在皇宮裡?已經搬回驛站了。”
“那你也早點回去,別在我這裡賴太久……”莫岫媛漲紅着臉說:“是你的跑不了,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呢。”
褚雁翎會心一笑,拉着她的手又膩了一陣,才依依不捨地從莫府出來。
莫府上下都知道這位鴻蒙國的皇子和自家大小姐的關係不一般,所以對他也極爲恭敬客氣,管家親自將他送至大門口,還要送他回驛站,他擺着手婉拒了,自行上了馬車。
車輪滾滾,天色黃昏。褚雁翎的馬車一路行進到驛站門口,他下了車,對車伕說:“我在旁邊的街市上吃碗餛飩再回去,你就不用等我了。”
轉身穿過驛站對面的幾條小巷,來到一座不起眼的小飯館門前。
那飯館裡點着幾盞油燈,光線昏暗,只有一個客人正坐在角落中,默默吃着一碗麪條。
褚雁翎款步走入店內,對店夥計說道:“還有餛飩嗎?給我來一碗。”
那唯一的客人聽到聲音,擡起頭來,望着他微微一笑:“是褚殿下嗎?”
他看清那人五官,回以一笑:“哦,是越大人,真是巧啊。”
“相逢即是有緣,更何況你我原本相隔千里。不嫌棄的話,可否同席?”越晨曦的手指了指他對面的位置。
褚雁翎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門口,笑道:“好啊,相請不如偶遇,既然越大人相邀,我便不推辭了。”
他走到越晨曦那張桌旁,坐了下來。問道:“越大人真是好興致,白天大腦了飛雁戶部,現在居然還能坐在街邊吃餛飩。不怕飛雁的殺手報復你?”
越晨曦傲然答道:“飛雁雖有囂張之心,奈何沒有雄霸之力,裘千夜也不能奈我何。”
褚雁翎一笑:“飛雁今日雖然還是巢中雛鳥,但待到他日,必成鯤鵬之勢。”
越晨曦瞥他一眼,“褚殿下未免太高看他越晨曦了。他不過才幾歲?倉促奪權,未有根基,前後左右另有強國環伺,他要想幫着飛雁一國雄起,難如登天。”
褚雁翎笑笑:“是啊,以眼下形勢來看,他要想得成霸業確實很難。但世事難料嘛,一個月前,裘賦鳴也想不到自己會成黃泉之鬼,三年之前,貴國陛下也想不到裘千夜能順利回國;就像越大人,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會拱手讓出心愛之人,成全他們的雙宿雙飛。”
越晨曦緩緩擡起頭,眯起眼:“聽聞褚殿下現在和莫府大小姐打得火熱,所以現在你能嘲笑我。但是你剛纔怎麼說的?世事難料……”
褚雁翎沒有再說話,直到夥計端上一碗熱餛飩,兩個人只是各自吃着各自的東西,一徑沉默。
等到褚雁翎吃光了碗裡的餛飩,他起身放下幾枚銅板,說道:“這頓飯我請越大人了。”
越晨曦並無客氣之姿,只是嘴上說了句:“這怎麼好意思?到底我們都是飛雁之客。”
“既然我將娶飛雁之女,也就算是盡半份地主之誼吧。更何況我總比越大人早來飛雁幾天,先到者爲主,這頓飯理應我請。”
越晨曦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謝過褚殿下的盛情了。”
兩人拱手作別,褚雁翎先行出了飯館。
過了片刻,越晨曦也起身出了飯館,他沒有走向驛站的方向,而是拐彎進了旁邊的一個巷子。巷口是個死衚衕,一人身影正在巷口靜靜等候。
越晨曦走至跟前,沉聲問道:“確認飛雁眼線沒有跟在左右嗎?”
那黑影緩緩開口:“裘千夜現在將我當做摯友,不會防備我,而你的身邊有多少眼線,我卻說不好了。”
越晨曦眼皮一垂:“那便長話短說吧。陛下讓我問你,此次你潛入飛雁多時,不見任何回報與金碧,莫非鴻蒙私下與飛雁已經勾結串通,想將金碧置於何地?”他聲音不大,但氣息冷沉,字字都是鐵石一般的迫力。
對面那人沉吟良久,說道:“飛雁最近變故重重,你也是知道的。我這邊沒有明確消息時又怎麼能隨便回報?貴國陛下想知道的是飛雁真實的實力,但這實力若是金碧的密探都無法在三兩年內談聽清楚,又怎麼能指望我一個外人在一月之內便探查明白?”
越晨曦冷笑一聲:“當初鴻蒙致信金碧時可不是這麼說的。貴國陛下口口聲聲願作信使,以鴻蒙之力爲金碧之先鋒。怎麼?現在你喜歡上一個飛雁的女子,就想變卦了?”
那邊,又是片刻沉默。
黑暗中,只聽對方緩緩說道:“兒女情長,終究抵不過家國天下。越大人可以放心,我褚雁翎行事以大局爲重,有我的分寸。但此時裘千夜正對我報以信任,我若在此時有過分舉動,以他之精明,你想他能不對我另有疑心嗎?若打草驚蛇,斷了這根線,貴國陛下又去哪裡能找一個頂替我位置的新人?所以,還是稍安勿躁吧。裘千夜之所以能有今天之局面,雖然有他運氣所在,也因他膽識驚人,但未必沒有貴國陛下步步相逼之下,終逼得他鋌而走險的原因。所以……我勸越大人也不要操之過急了。您已經輸了女人,可再也輸不起別的了。”
越晨曦冷笑一聲:“是輸是贏,你不要以爲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一日不死,我與他之鬥一日不休。但鴻蒙也不要想輕輕鬆鬆作壁上觀。倘若讓我金碧發現鴻蒙暗中搗鬼,殿下可知道,鴻蒙邊境上那三萬練兵大軍,隨時可以踏破鴻蒙的土地!”
“大人是在威脅我?”那聲音也霍然一沉。
越晨曦警覺起來,倒退一步,笑道:“褚殿下切勿動怒,我只是好心提醒。畢竟你我是爲兩國國主謀事。殿下這件事若是幹得漂亮,說不定鴻蒙的江山便是殿下的了。”
“哼。”暗夜中涼涼的哼笑,“多謝越大人的提醒,我褚雁翎不敢妄想什麼江山寶座,只願各國再無干戈四起,便是功德無量了。”
夜風習習,話語之聲漸弱漸輕。
片刻後,越晨曦先行走出衚衕,在夜幕下獨自一人走向驛站。而衚衕中的那道黑影卻一閃身拐向另一個方向,隱匿於夜色之中。
……
飛鸞宮。
裘千夜帶着幾分微醺晃悠着回到宮門口,青娥先迎了出來,說道:“殿下,怎麼喝醉了?上次不是說殿下身體不適,不能飲酒?”
裘千夜笑着將一指豎在脣邊,悄聲道:“噓……別大呼小叫的,讓濯心聽到了,又該說我了。”
“童姑娘久等您不回來,已經睡了。”青娥壓低聲音:“有人剛剛送來一個紙條……”她將紙條塞到裘千夜的手中,再揚聲道:“殿下,要不然您今天還是睡偏殿吧,別再吵醒了童姑娘。”
“說得對。”裘千夜笑着由她扶着轉到偏殿的廂房中。
一盞燭燈撥亮,放到桌上,青娥說道:“我去給殿下打點熱水,讓殿下洗洗手腳。”
她轉身出門,裘千夜坐在桌邊將那紙條拿出,展開,瞳眸眯起,紙上小字一覽無餘。
看畢,脣角輕揚,將那紙條置於燭火之上,看着白紙捲起火舌,由白轉灰,由灰轉黑,終成灰燼蝶舞,簌簌而落。
他早就知道,這世上已幾乎無人可信。但偏偏還有人以爲可以騙得過他的眼睛。
忽然間,窗外響起童濯心柔柔的聲音:“是殿下回來了嗎?”
他袖子一掃,將桌上的灰燼掃落於地,挑着脣角隔窗笑道:“濯心,是我回來了,與胡錦旗飲了幾杯酒,所以回來晚了,怕你生氣,也怕擾你清夢,便躲到這裡了。”
“真是胡鬧。神醫不是說過,讓你不能再多飲酒了嗎?”
聽着窗外的嬌嗔軟語,他本來已經冷如刀鋒的心又驟然似被春風過境,暖成一團。
伸手貼在窗紙上,依稀可與窗外的人影交疊。
不怕。任憑世上之人謗他,恨他,棄他,背離他,終究還有這樣一個人兒會這樣執拗又堅定地守在他身邊。
所以,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