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夜是練過武的人,甩了兩下漁網便掌握了撒漁網的技巧,一網下去,先拽上來幾尾小魚,他不滿意,又將小魚放掉,再撈大的。那漁夫說道:“公子,咱們船家和官家是有協議的,每天每船隻許撈十網,十網之後,無論多少都不能再撈。您可不能撒得太隨意了。”
裘千夜訝異道:“只許撈十網?爲什麼?”
“這湖中的各種魚類雖然不少,但畢竟有數,能來打漁的漁家都是在官家登記在冊的,有數的那麼幾十船,若是打漁的人多了,毫無節制地打,這魚就不夠打的,來年湖裡就空了。”
童濯心問道:“那你們就真的那麼守規矩?說打十網就打十網?”
漁夫一指周圍:“這來來回回的漁船彼此都看着,都是多少年的老漁頭了,一網下去能打多少,一船能裝多少,誰打得多了,大家心裡都有數。”
“那隻靠每天這十網魚,夠生活嗎?”裘千夜又問。
漁夫說道:“打漁的日子畢竟少,咱們這落月湖也就是開春之後這兩個月可以打漁,後面就要休養兩個月,以免魚被打盡。所以各船家家中都還有別的營生,不是光靠打漁爲生的。”
“這倒合情合理。”裘千夜點點頭,又是一網撒下去,這一回拉網時格外沉重,不僅裘千夜拉得費勁,連童濯心都幫忙上前拉網,最後重重的一網拉出來,竟有百十條鯉魚在漁網中活蹦亂跳的。陽光之下,那漁網中的鯉魚鱗片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童濯心望着那些在網中掙扎的鯉魚,低聲說道:“網內是死網外生,一生一死只在眨眼之間。”
裘千夜看她一眼,對那漁夫說:“把這些魚放了吧,魚錢多少,回頭我照付給你,留兩條給我做菜就好。”
“別啊!”童濯心連忙拉住他,“我發發感慨而已,這生死之命也是由天定的。今日你放了它們,明日也難保不再捕到漁網。更何況,若是憐惜魚命就不吃魚了,那從今以後人人都要吃素嗎?”
裘千夜笑道:“濯心這話說得對,要是我們天天都發這悲天憫人之音,那天下無可殺之人,可殺之物,故作聖賢之慈悲,其實比那僞君子還討厭。”
“說的不錯。”身後忽然響起褚雁翎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褚雁翎不知道幾時已經站在兩人身後,微笑着看着他們,淡淡道:“我平生也最討厭僞君子。世間萬物爲何唯獨人是王者?便因爲人可以操控萬物生死。更因人心既順天意,又可逆天意,纔會有這各國各朝之精彩。既然這魚兒甘願俯首稱臣,自投羅網,又何必辜負它們的一番美意呢?”
童濯心看着褚雁翎的笑容,忽然在心底生出一個念頭:這褚雁翎,似乎也並不是她之前所想的那般簡單。
魚打上來了,琴也彈過了,四人下船後就去了湖邊的落月樓飯莊吃飯。因爲經常有客人自己帶魚到到店,所以掌櫃的很自然地接過他們帶來的那條大鯉魚之後,將他們迎入包廂就坐,然後吩咐後廚將這條魚好好侍弄烹調一番。
裘千夜說道:“今天咱們四人可以同席吃飯,這也是緣分,兩位姑娘在,飯菜也沒有上來,不便飲酒,就以茶代酒好了。”
褚雁翎一笑:“我還從鴻蒙帶了些茶葉過來,可惜不知今日要飲茶,所以沒有帶在身邊。”
“無妨,改日再飲也好。”裘千夜熱絡地招呼着褚雁翎喝茶,一邊漫不經心似的問道:“明日殿下還要去戶部議事?”
“是啊,今日不過剛聊個大概,但是各國對條款細節出入較大,恐怕要達成共識還是頗有難度。”
“難得三國能坐在一起談,能談好是最好的,談不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裘千夜倒似是不將此事看得很重,很快就改了話題:“你帶來的那隻白虎看上去真是稀奇,我以前只在書中見過白虎之說,沒見過實物。這白虎乃是鴻蒙的國寶吧?怎麼就捨得送給飛雁?”
“實不相瞞,比起青靖,鴻蒙更希望能促成自己邊貿協議,所以父皇希望我能送上一份大禮,以表我方的誠意。這隻白虎的母親一共先後生下七隻小虎,四隻是白色的,每一隻都是我們鴻蒙的國寶。前些年金碧曾想索要一隻,被我父皇婉拒了,還惹得金碧皇帝很不高興。”
裘千夜笑道:“讓金碧皇帝高興真是容易也不容易,只要順着他的心意就是了。但你父皇真是膽大,居然敢不順他的心思,不怕他回頭找你們麻煩?”
“縱然不送白虎,麻煩也還是有的。”褚雁翎看了看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莫岫媛,歉意地說:“我和殿下說的這些事,大概姑娘們不喜歡聽,冷落她們了。”
“我們挺喜歡聽的。”莫岫媛忽然開口,“只是我不明白爲什麼金碧皇帝要白虎,你父皇會不給?明知道會惹麻煩,爲什麼還要招惹?”
褚雁翎沉默片刻,淡淡說道:“有些事情,你總要先去試試,才知道最終結果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或者應該說,有些事,你只有試過了,才知道你是否可以做到。”
莫岫媛皺了一下眉頭,大概是沒有聽明白這兩者的關係。童濯心卻輕聲開口:“鴻蒙是想借着這隻白虎,向金碧表示你們不甘被其呼來喝去的骨氣嗎?”
褚雁翎向她笑了笑:“就是童姑娘這個意思。但我不好說的這麼直白。”
“飛雁,鴻蒙,青靖,其實大家彼此都差不多。不過都是在看金碧臉色討生活罷了。”裘千夜似笑非笑地說:“大好的春光之下,咱們別把話題說得這麼沉重。剛纔我和老闆說了,這落月樓有什麼名點好菜,都讓他給我一一上齊。你們猜我最愛吃這裡的什麼?”
“什麼?”童濯心接話問道。
“酥皮大蝦和黃金小排,一會兒菜上來你們就知道了其中的美味了。”裘千夜笑得很得意。
童濯心打趣道:“看你回國後一天到晚往外面跑,是不是經常自己一人到外面的酒樓飯莊偷嘴?否則怎麼會對這些菜這麼熟悉?”
裘千夜迴應道:“還不是爲了日後帶你出來吃時可以哄你開心?我這番煞費苦心,你該感動纔是。”
衆人都抱之一笑。而夥計也在此時開始上菜。四涼六熱,裘千夜點的菜量着實不小,光是涼菜就足以吃個半飽了,到最後那道紅燒鯉魚上桌時,童濯心都吃不動了,只能提着筷子感慨道:“真不該一下子點這麼多的菜,哪裡還吃得下?”
“吃不下整條,好歹吃點精華的。這也是我今天辛苦撒網親自捕撈的啊。”裘千夜將魚鰓下的一塊魚肉夾給童濯心。“我最喜歡吃腮下這塊肉,最是肥美。”
莫岫媛所坐的位置距離那條魚稍稍有點遠,她雖然也吃得很飽,但是看那魚色澤鮮亮,香味撲鼻,還是很想嘗一口。正猶豫着是要自己親自起身去夾,還是如何吃到,褚雁翎卻在她身邊柔聲問道:“要不把你的筷子給我,我幫你夾一塊魚肉嚐嚐?你喜歡吃哪裡?魚腹嗎?”
莫岫媛雙頰泛紅,低聲說:“沒事,我自己也能夾得到。”
“還是我來吧,姑娘家是該矜持些。”褚雁翎微微笑着,伸手拿過莫岫媛的筷子,莫岫媛就這麼怔怔地被他將筷子拿走,看着他爲自己夾了一大塊魚腹上的肉,放入盤中,只得低聲道了句謝。
童濯心看着莫岫媛這般羞澀,想着她平時是何等的爽朗大氣,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偷笑:女孩子們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都難免要變個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