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裘千夜獨自一人登上季元樓時正是黃昏時節,紅霞滿天,空氣中殘留着一絲微暖。從季元樓上向下望去,正好看到樓下所種的一排桃花開放得正豔,滿眼的粉紅色猶如雲霓一般。
他推開包廂的房門,裡面已經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起身,躬身說道:“參見殿下。”
裘千夜默默注視了他一會兒,低聲道:“你離開飛雁二十年了吧?”
“二十二年。”
“我們都沒想到還會有回來的一日。”裘千夜走到桌邊,“我先敬你一杯。”
中年男子默默爲兩人各自斟了一杯酒,兩人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裘千夜一笑:“回到飛雁之後最遺憾的就是吃不到你在金碧爲我做的面,現在你回來了,改天還可以再嚐嚐你的手藝。”
中年漢子笑道:“殿下有命,莫敢不從。”
“令夫人呢?”
“拙荊一同回來,現在是這酒樓的廚娘了。”
裘千夜笑道:“你們的動作還挺快。”
“收到殿下的密函,我們收拾行裝就立刻回來了。其實到今天,是我們回飛雁的第七天。”
裘千夜坐下來,“既然回來這麼多日纔給我消息,想來是你們已經知道了些什麼,直說吧。”
“是。”中年男子躬身道:“拙荊和我這幾日調查了一番,前日在宮中行刺的人應該不是任何江湖中人,我們找遍了飛雁京城中的各門各派黑道白道,都不知道殺手之事。而且皇宮中的大路小徑,縱然是常在宮中行走的宮女太監,也不大可能條條道路都認得精準,更何況是在黑夜之中,還要避開各種守衛。除非對方提前知道了皇宮地圖。”
“皇宮是有地圖,應該在皇宮的藏書樓中收藏,我去看過一次,那裡許久沒人翻動,雖然太監平時也簡單打掃過,但地圖一格還是有不少灰塵,未見被人翻動過的痕跡。那些人縱有地圖,也不會是從那裡得到的。”裘千夜淡淡說道。
“所以,眼下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這些人原本就熟知皇宮內部,或者,有人爲其引路,所以纔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殿下宮門前殺人。但是既然已經摸到地方,又爲何沒有行刺到底,只殺了個宮女便做了事?殿下與他們交手過嗎?”
“簡單地交了幾下手,都算得上是高手,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聯手對付我,雙拳難敵四手,我未必能贏。”
“那他們僅僅只是爲了震懾殿下而來?”
“爲了震懾我便要送上性命,說不通……”
中年男子猶豫片刻,“看來其中還有內情,請容屬下再查。”
裘千夜說道:“眼下我不便讓你立刻露面,你在暗處倒是更便於我辦事,我想你去一趟九龍寺,在寺中轉一轉,看看有沒有你熟悉的人在寺中做和尚。”
男子一愣:“殿下這是所指何人?”
裘千夜咬着牙根兒說:“我現在還不能肯定,所以不好明說,你去轉一圈就是了,裡裡外外轉個遍。我去,他們都有防備,我想見的人見不到。你去了,只說你是個香客,想在寺中給自己的先祖立個長生牌位。以前家貧無力,現在你在金碧經商多年,賺了些錢,可以辦下這件大事了。寺中的方丈自然會領着你到處轉轉。”
“是,謹遵殿下之命。”
“若是有任何發現……不必打草驚蛇,回來告訴我就好。我……再過兩日,再來見你。”
裘千夜走出季元樓時,只見童濯心正在一個賣花燈的攤位前和攤主說着價錢,她巧笑嫣然,那一車的花燈都點着蠟燭,映得她雙頰生輝,星眸流盼,很是動人。
裘千夜走過去,問道:“看上哪盞花燈了?”
童濯心指着一盞牡丹燈,說道:“你看,你不是最喜歡牡丹?這花燈做得有趣,買回去掛起來,是不是很好看?”
“牡丹?”裘千夜笑笑:“以前覺得這花像你,所以才喜歡,結果前不久有人和我說她纔是牡丹,我倒不知道該不該喜歡它了。”
“誰?”
“嗯……”
童濯心見他忽然支吾起來,不由得眼珠一轉,問道:“是莫岫媛?”
裘千夜苦笑道:“被你猜到,好吧,是她說的。”
童濯心微微一笑:“那有什麼不好和我說的?她的確配得上牡丹,傾國傾城,雍容大氣。和她一比,我就是路邊雜草一般。”
“去,不許胡說!”裘千夜從那花燈車上摘下一盞梅花燈,“我們就要這梅花燈,那牡丹燈適合誰,就留給誰去好了。”
“一會兒梅花,一會兒牡丹。你的心思也太多變了。”童濯心故作嘆息,“難怪當初那手絹你一會兒要一會兒不要的……”
“我對你的心可從未變過。”裘千夜對她眨了眨眼,給那賣花燈的攤主付了錢,拉着童濯心往回走。
童濯心忽然小聲問道:“太子妃是不是屬意讓莫岫媛做你的王妃?”
“從何而來的怪念頭?”裘千夜也不停步,只是“嗤”的一笑。
“你也不用瞞我,我有眼有心,看得出來也想得出來。飛雁的王公親貴那麼多,大家小姐也不少,太子妃爲什麼非要讓莫岫媛入宮呢?還總是陪着我玩?只是爲了做我的玩伴嗎?”
“你真是想太多了。人人都知道我和你的關係,弄個莫岫媛過來,我便會多看她一眼嗎?你說這話,是想試探我的心,還是試探自己的心?”
“我也沒有什麼可試探的。只是覺得……以前在金碧時,雖然知道你是皇子,但終歸是個落拓皇子,想着和你在一起,你也沒有家人朋友,我也沒了父母,我們就算是一對孤苦伶仃,同命相憐好了。如今回了飛雁,霎時間你又變回了高高在上的皇子千歲,而我還是我,且背井離鄉,一文不名。和你的距離竟一下子隔得這麼遠了……”
裘千夜蹙眉,捏緊她的腕骨:“是有人和你胡言亂語了什麼,所以才讓你這麼胡思亂想?”
“你別多心,只是我多思而已。”童濯心低下頭,看着手中那盞梅花燈,忽然沉默下去。她有很多心裡話想說卻不能說。
她知道裘千夜最初將她比作梅花是覺得她像梅花一般高潔,比作牡丹,是覺得她和牡丹一樣豔麗。但是時過境遷,她已經經歷過那麼多的事情,高潔也好,豔麗也罷,都已隨風而去。
如今她不過是個身世飄零,心境悽苦的風中雛菊,命懸一線,無根無憑。雖然太子裘賦鳴和太子妃對她都貌似和氣,但是那笑容背後所藏的一絲鄙夷她卻是能察覺得到的。縱然她自己臉皮厚,無所謂,但一想到裘千夜會被人指指點點,總是心裡不安。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介入他的生活?如果她和越晨曦的事情終有一日被人說出來,又會給他帶來多少麻煩?
她每次面對莫岫媛那明媚燦爛的笑,就想起幾年前自己和徐嬌倩、胡紫衣在一起的時光。
那樣的明媚燦爛,她也曾有過的,只是最終還是將它們都丟了。
人生若是重活一次,會活成什麼樣子?她會過得比現在再開心一些嗎?
裘千夜感覺到她眉心緊蹙,手指冰涼,他故意擡高聲音說:“好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皇宮之中此時應該佈置得差不多了,若是晚宴上看不到我們兩人一起出席,大哥該責怪我了。”
童濯心隨他而笑:“是啊,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