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化作密密麻麻的絲線從四面八方而來,快如離玄之箭,眨眼間便匯聚到了花朵的三葉之上,進入到了空管之中,然後又從底部瀉落,貼着莫小九的肩頭、前胸和後背墜落於地,如積水蔓延而開,不過片刻便浸染了大片地面。
那些血線如網遮蔽了大雪遮蔽了天空,一根根卻是從周遭被吸力扯的後退的衆人背後滲透而出,就彷彿有無數的針在他們的背上扎出了無數的孔。
衣衫被吸力撕碎,慘叫哀嚎被風撕碎,距離吸力源頭最近的人如溺水中將要窒息般不顧一切的死死抱住前面同伴的身體,而同伴則如是要被死神拖下地獄般亡命的抓着前方箭手的腿、手、或者頸子頭顱,即便是十指深深的抓破了皮膚陷進了血肉中也絲毫不肯放開。
可當弓箭營的箭手們想要抓住其他同伴來抵擋死神的召喚時,卻發現那些吸力沒有覆蓋之處的士兵戰友們早已逃了開去,只給他們留下了一片雜亂冰冷的腳印。
東方妖兒在人羣中逃到遠處,當她再回頭,視線從身前無數忠誠士兵築起的人牆上掠過落到屍體堆的所在之處時,原本就與雪相仿的臉色不由得再白了一分,只見那裡已經看不見了莫小九的身影,只有一朵虛影白花凌空而定,那些血線就如是一根根堅韌有力的繩索拉扯着周圍上千人墜向死亡的深淵,更像是一根根某種妖獸的須在吸取衆人的生命。
時間不久,那上千人的淒厲慘叫逐漸被風雪淹沒,垂死掙扎變成了無力顫抖,身上滲透出的血線也開始轉濃爲淡,最後在他們生命枯竭時化作一片極細的血珠消失在了花瓣上的葉莖之中。
也許是因爲上千人體內血液的乾涸,又或者是那比妖獸還恐怖的白色花朵已經吃飽,吸力隨着死亡落定而逐漸轉弱消失,三葉虛影白花也蓬然炸碎成了一片濃濃的白霧飄散。一切歸於平靜,只有那看不見摸不着的讓人依然恐懼的氣息還在四周風雪中迴盪,使得那些倖免於難的士兵良久不敢上前。
東方妖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待得平定了因駭然而跳動的眼角肌肉後,緩緩的說道:“去看看棺材還在不在。”
正當她話音落下,屍體堆中一抹紅影突然急竄了出來,雙手頂着一個比身體大了許多的血紅長盒向着城池相反的方向疾奔,一片血水從揚起的長髮間,衣衫上,以及鐵盒上被風吹落,灑下了一路鮮豔的紅色。
東方妖兒微怔,而後便知到了那身影是誰,厲聲道:“給我抓回來!”
衆士兵應諾,紛紛急追,可是因爲之前的變故,所有人都逃出了甚遠的距離,而東方妖兒眼下因凝煞血丹之緣修爲倒退至了奪天境,且不能強行開啓靈輪,又,黑鬚大漢已死,所以如今的整個雪漠城中已沒有一人能趕上倪兒的速度,唯有那一兩隻在戰場中活下來的尖喙鳥獸還在半空急掠。
可畢竟只是一兩隻而不是一兩羣,所以,當它們追至倪兒上方,正準備俯衝而下時便被一兩塊逆空而上的尖銳冰塊射穿了翅膀,悲鳴着栽進了雪地之中。
倪兒的速度或許算不上快,但雪漠城的衆人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雙腳捲起一道風雪逐漸消失在了遠處的茫茫地平線之上。
“城主……”回到城前,衆士兵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看向東方妖兒。
東方妖兒蹙眉不語的看着一路上倪兒奔過後慢慢落定的飛雪,白髮在風中凌亂揚起的轉身,良久才冰冷的說道:“挑選幾人隨我回帝都。”
大雪不停,依然如鵝毛般從天而降,掩埋着戰場上破碎的屍體,沉澱着空氣中的血腥氣息,遮掩着雪地中快要凝結成冰的鮮血。在遠處,有一個隆起的雪堆後,有着一個全身雪白的人影看着城前無比悽慘的景象卻一點點揚起了嘴角,至始至終都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更不會看見他腰間長劍上雕刻着的一條青龍圖案。
當莫小九從昏迷中甦醒已不知是過了多少天,他睜開眼環視着四周,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在何處,也沒看清旁側倪兒的臉就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
白色的三葉花朵已經消失,可是被花朵強行吸入體內的磅礴星輝還充斥在血肉經脈之中,那堪比絞碎高山的暴風還狂暴的能量如一隻只野獸的利爪幾近將他的身體生生撕裂。
模糊的意識中他卻能清楚的感覺到體內超過身體負荷的星輝仿似一隻只有着生命的小蟲,相互推擠着咆哮廝打着向着每一條經脈野蠻的猛衝。他很清楚,若是讓這些力量盡數衝進經脈,那麼他將再也見不到明日的拂曉晨光,甚至都不會有再睜開眼睛的機會,他的經脈會在一瞬間破碎成不計其數的碎片,玄海會在須彌間將身體炸成一片血水。
可如何才能將這些過盈的星輝排出體外?因爲沒有絲毫辦法,所以焦急不堪恐慌不已,他若此時再能睜開眼看到自己的身體,那麼更將會是極度恐懼,必然會覺得死神正在冷笑着張開雙臂準備擁抱他的身體,親吻他的靈魂。
莫小九睜不開眼,可倪兒卻能清晰的看見。只見莫小九的全身一片血紅,一縷縷鮮血正從崩裂的皮膚下,周身毛孔中不斷滲出,若放大來看,那血竟如被烈火猛燒般不斷沸騰,升騰着一片紅霧。
殘破的牀板早已被染紅,地面上也積起了一片緩緩蔓延的血水。倪兒站在血水中,臉上有焦急,但並沒有慌張,因爲她覺得莫小九會死,在那朵白色花盛開的時候就已經這樣覺得,不過她也沒有因眼前的景象而害怕,因爲是眼前的這個人將她從雪漠城的冰牢中救了出來。
煎熬還在繼續,死神開口狂笑,莫小九覺得體內狂暴的星輝就像是死神的手,要把他抓成一堆血肉,然後捧入口中吐下腹裡。他自然不想死,所以他縮緊着肌肉蜷縮着身體,掙扎的掰着撕咬着死神的手指。
可他不過是一小小的螻蟻,力量又能有幾多?那看不見摸不着的十根手指只是輕輕一動就將他的身體扯得筆直,然後血開始狂涌,生命開始流逝。
但此時忽然有一道漆黑的光芒憑空出現,停在了近前,莫小九看清那是一道刀芒,黑刀的刀芒,所以他用盡全部的力量咆哮着伸手抓住了刀芒,然後“一刀刀斬着死神那十根看不見的手指。”
第一刀很慢,莫小九覺得從擡起手到揮出刀像是花了一生的時間,第二刀稍快,因爲他感覺在第一刀揮出後“死神的手指”被斬斷了一根,所以身體不再那麼疼痛,於是第三刀更快,然後是第四刀、第五刀,一直到第十刀之後他已經是揮刀如風,不但斬斷了撕扯自己的十跟無形的手指,更是將那些狂暴的能量斬成了虛無。
倪兒驚然後退,她正注視着莫小九,卻發現他突然擡起了數天來緊握着黑刀不放的雙手,然後很緩慢的向前劈動,刀身鏘然作響中吐出了一道如水的刀芒,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速度越來越快。
第一道刀芒只是擊碎了本就殘破透風的牆壁後就消失不見,第二道則是擊斷了房外的那棵掛滿冰凌的枯黃老樹,第三道掠出了更遠消散在半空,第四道第五道,一道比一道衝得遠,直到不知道多少刀之後,有一道竟然是擊在了遠處的那座雪山上,濺起了一蓬雪霧,然後便引得山頂積雪滾滾而下,發生了雪崩。
雪潮纔剛滾至半山腰,又是一道刀芒奔至,在濃雪上映出了刀痕,隨即,一刀刀接撞而到,噗噗聲中竟然是將雪潮擊成了無盡的漫天雪花。
足足一個時辰,奔涌的刀芒才逐漸減緩,而後停歇,牀板上的那雙手無力的垂在了身側,兩把黑刀掉在了牀板下的血水之中。倪兒回頭看來,眼中泛起了一抹喜色,不知何時莫小九身上已不再涌出血水,也沒有了之前的痛苦,鼻中傳出了雖然微弱卻平穩的呼吸,只是臉色比雪還蒼白,嘴脣比寒風中的枯葉還顫抖。
她知道莫小九出乎意料的活了下來,不過卻不知道會不會醒來。
莫小九這一昏迷卻是上百天時間,這期間東方妖兒趕往了帝都又回到了雪漠城,隨行的還有東方武,以及他從火雀宗帶來的一干囚犯,而那場戰爭中所有人都沒看見的那個人,也穿過了朱雀帝國邊塞壁障上的某處殘缺回到青龍帝國,敲響了皇宮中某處房間的大門。
“你確定哪些缺口是我造成的??”只有一堵牆沒有倒塌的房屋前,莫小九滿臉狐疑的看着對面雪山上的一道暗色裂口問道。
倪兒再度點頭,說道:“這個問題你已經問幾十遍了,能不能別問了。”
莫小九擡手撓頭,可卻牽動了滿身布條下包紮着的傷口,疼的嘴裡嘶嘶作響,他道:“可爲什麼我醒來後試了這麼多次都做不到?雖然發現熟練了很多,可也沒有一次能將刀芒劈出這麼遠,造成這麼大的破壞,即便是開啓了第二道靈輪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