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夾雜着大雪肆虐,有一把刀夾雜在雪花之間呼嘯落下,莫小九聞聲轉頭,揚起的長髮上甩出一片細密的血珠,他來不及躲閃,只得儘量側身避開背心要害,讓冰冷的刀鋒哧然劈在了自己的左肩頭。
厲吼聲中,持刀之人雙手下壓下拉,刀刃在莫小九的肩頭上帶起一縷噴濺的鮮紅,可還不等他高興,有一隻左手便是擡起扣住了刀背,緊接着便是一隻右手握着一把黑刀直刺而來,從他的前頸穿入後頸透出,帶起咔的一聲頸椎斷裂的脆響。
莫小九抽回刀曲腿縱身,可雙腳剛一離開地面,周圍人羣之中便有一片人影踩着同伴的肩膀躍至了半空,紛紛舉刀舉劍或是舉槍過頂,向着他的頭頂直斬而下,生生將其逼落回了地面。
密集的刀劍組合成一片泛起寒光的白色天幕狂砍而下,噹噹聲中有的斬在了他背後的棺材之上,有的斬在了反手後擋的雙刀之上,而有的則破開了衣衫斬在了他的肩頭腰間以及手臂之上。
無數刀劍上聚合的力量瞬間將他劈得撲倒在地,不過好在他反應不慢,在下一波攻擊來臨之前強行滾開了一段距離,同時雙手黑刀上出鞘聲再起,一道道透明刀芒接連吐出,斬斷了周圍一干人等的雙腿。
再起得身體,他雙腳蹬地身形前撲,舞動如狂風的雙刀絞碎着許多人的血肉硬生生的衝出了一段缺口,可隨即便又被涌來的人影填補。
一聲帶着童音的慘叫突然響起,莫小九心中一緊,轉向便朝着另一片人影衝殺而去,手中已然出鞘的雙刀不斷傳出出鞘的鏘然之聲,劈開斬斷無數捲起雪花而來的刀劍長槍,在身體兩側灑下一條鮮血鋪就的道路,然後不知身上又新添了多少傷口之後終於是衝至了倪兒身邊。
戰鬥還在繼續,兩人背靠背與敵廝殺,從外看去,戰場中心彷彿是有着一個無底深洞,周圍如蟻遍地的人影不斷向着裡面潮涌,然後不斷在鮮血飛濺中變成屍體倒下,若聲音有實質,那麼此時莫小九與倪兒所在之處絕然有一道慘叫凝聚而成聲柱直衝上天,撞碎着漫天大雪。
刀光繼續翻飛,劍影也還在激盪,兩人腳下的屍體不斷累積,猶如房屋的基石層層疊起,而周圍再涌來,然後被奪走生命的人影就像牆磚一塊塊高築,似要築一幢高樓拔地而起。
再過良久,刀劍相擊聲、喊殺聲與慘叫聲逐漸變小,然後消失。戰場中心露出了一片五丈方圓的空地,空地上屍體滿布,地面因鮮血浸染而看不到一絲白色,兩人站在築起的“高樓”之頂,滿身血污,也看不到衣衫原有的顏色。
周圍人影依然如一塊巨大的黑布覆蓋了很遠的地面,手中兵器仍然全部指向一處,但此時卻沒有一個人再上前,不是因爲沒了力氣,也不是因爲害怕,更不是對兩人能堅持到現在而生出了敬佩,而是因爲弓箭陣營的箭手們已經開弓至滿弦,準備將眼前的人射成一灘肉泥。
莫小九站在屍體中,後背靠着屍體,頭上發間有血匯成水,有些沿着髮絲滴落,有些則從額頭額側滑下,經過了臉頰,或是從下頜滴下,或是順着頸間流進前胸,然後從滿是刀傷劍痕的甲冑邊緣連成線墜地。
旁側的倪兒與他相仿,不高的身體從頭到腳都是血紅一片,身後的長髮如被染成了一條紅色的瀑布直垂於腳後,小臉上有痛苦、有緊張、有被血掩蓋的淚水,但唯獨沒有了之前的害怕,那如此年紀不該有的冰冷眼神依然緊盯着周圍的敵人,一雙小手還握着那把不知何時已經斷裂的長刀。
黑壓壓的人影中逐漸分開一條路,滿頭白髮的東方妖兒在兩名士兵的攙扶下緩緩行來,她的身上也有着血,腰間的紅色長鞭不在,肩頭的紅色獸頭也不在,唯有那嘴脣還泛着刺眼的顏色。
她拂開攙扶的士兵,擡起蒼白的臉,看向滿身傷口的兩人,聲音依然冰冷的開口:“擦乾淨你的臉,讓我看看以一道靈輪的修爲殺掉我近千士兵的人到底是何等模樣。”
莫小九如今星輝已經到了枯竭的邊緣,正努力思索是否還有逃生的方法,可良久也沒有絲毫所獲,此時聽她要求,心想恰好可以稍作拖延。他伸出手,聲音因爲力竭而有些顫抖,道:“拿張手帕來。”
東方妖兒伸手入懷,將一張潔淨的手帕扔出,一士兵急忙抓住,然後爬上屍體堆用刀尖將之送到莫小九的身前。
莫小九接過手帕,剛擡起手,心中偶然想到了一物,於是便藉助手帕的顏色作爲掩護,將戒指中的白色花朵取了出來,然後趁擦臉之際將三葉的花朵喂進口裡吞入了腹中,祈禱着此物能給自己兩人帶來一線生機。
“是你!”隨着臉上的血水被抹去,一命士兵似認出了莫小九的長相,驚道:“你怎麼還沒死?!”
“誰?”東方妖兒問道。
那士兵急忙上前,有些驚駭的說道:“城主,他就是那個被執法堂弟子送來的人,統領曾將他和一干囚犯扔進了洞中喂妖獸,可 可他竟然沒死?!”
東方妖兒皺眉,她本以爲救走女孩的人是東方開山安插在雪漠城的奸細,卻沒想到是這個執法堂弟子和東方武都想殺的人。她道:“你倒是有些本事,竟能從那龐然大物口中活下來。”
說罷,她剛要走近卻被旁側涌來的一羣士兵擋在了身前,“城主小心,此人有一詭異手段,可以隱匿身形,統領大人就是這樣死在他的刀下的。”
莫小九一陣失望,他見東方妖兒有要上前的跡象,剛在作此打算,可這機會卻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未曾想這裡竟還有當時見到黑鬚大漢死時一幕的人活着,無奈又只得將全部希望寄託於那苦澀入腹的白色花朵之上。
東方妖兒微退了一步。她不關心這將死之人的手段如何詭異特別,冷眼看向倪兒道:“帶着棺材走過來,我可以饒你一命。”
倪兒握着斷刀轉向她,說道:“我不想被關一輩子。”
東方妖兒臉色一沉,沒有任何遲疑的冷哼轉身,走入了分開的人羣中,道:“將他們的屍體和那棺材帶給我!”
衆人應諾,那一圈箭手們更是用力的將弓弦再度拉開了幾分,傳出繃到極限的嗡然顫響,可是,就在箭矢要離弦而出的一刻變故陡生。莫小九吞入腹中的白色花朵驟然化作了三縷白氣,一路衝進經脈做着極快而無數次的循環,然後並沒有匯入玄海,而是向上狂涌,經過了胸腔、頸子、口腔、鼻腔,透出頭頂蓬然盛開出了一朵巨大的虛影白花。
白花依然是三葉之狀,每一瓣花瓣周圍都瀰漫着淡淡的白霧,花葉之上葉莖清晰可見,每一根都如空管,其中似有風在流動,逐漸響起了一聲聲低而尖銳的呼嘯,呼嘯越來越大,半空中的雪花受到影響開始改變飄落的方向,向着莫小九所在之處匯聚。
“怎麼回事?”不明所以的衆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花朵一怔,而後便是一驚,因爲那呼嘯聲在眨眼時間就變得震耳欲聾,不管是半空中還未飄落的雪花還是地面上被染成了紅色的積雪都開始形成一縷一縷向着三葉花瓣急涌,然後又化作水從花朵底部飛灑四周,唯有一股透明得幾不可見的氣柱從莫小九的頭頂射入,衝進了身體之中。
“快殺了他!”東方妖兒臉色一變厲喝出聲,她雖然不知這變故爲何,但卻可以肯定,這對於自己一方來說必然會是一場災難。
錚然聲起,箭矢連成一片黑影激射,在這隻相隔幾丈的距離應該說只此一波便能將眼前之人射得千瘡百孔屍骨無存,可那巨大白色花朵上的吸力卻是太強,竟是直接將所有箭矢都吸到了其上,然後在衆人驚駭與不敢置信的神色中化作了一蓬蓬粉灰從花朵底部向着四周飛灑而開。
吸力越來越大,帶起的呼嘯如山體崩塌的轟隆如連綿不絕的奔雷過空,更如一隻只無形的大手開始抓扯着周圍一切的東西想要吞入那花瓣上不是深淵卻比深淵還要恐怖的空管之中。
此時的莫小九全身顫抖,那無法想象的痛苦將他的臉撕扯得猙獰恐怖,圓睜的雙眼幾乎快要滾落快要裂開,牙齒快要咬碎的嘴中一縷縷鮮血攜帶着如垂死野獸才能發出的嘶鳴咆哮。
但他意識尚還清醒,還記得山洞中的那一幕,還記得倪兒在身邊,於是他用盡全身力量的轉動眼睛焦急的尋找着安全的地方,可這周遭盡被敵人佔據,又何來藏身之處。
“你怎麼了?”周圍的人羣在倉皇逃散,倪兒卻依舊還在旁側,她扔掉斷刀抱着莫小九的腿來抵抗着上方傳來的無盡吸力。
莫小九手上腳下本就襤褸的衣袖袍角被撕成碎片,長髮在身後被一根根扯得狂亂,他的頭每低下一點口中就會發出讓聞着心顫的痛苦慘叫,而此時頭頂上傳來的吸力之大更是讓他感到絕望,感到如墜入了死神懷抱的恐懼。
比他更絕望更恐懼的還有那些四下要逃的衆人,他們剛奔出不遠就感覺全身似被無數看不見的絲線繩索捆綁拉扯,不論雙腳在地面如何蹬動都不能再向前移動分毫,而倪兒此時也已經被吸力扯得倒立了起來,若不是雙手還死死的抱着莫小九的腿,恐怕已然化作了一灘血水散落。
莫小九身體顫如弓弦,他佈滿血絲的雙眼還在尋找着看似不可能存在的藏身之處,猛然,他發現自己還站在地上,身體並沒有因爲吸力而改變位置,於是再顧不得細想,發全身力量於手上,先是抓過了背後卡在一堆屍體中棺材,然後再抓過倪兒一把關進其中,最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中將雙腳死死的踩在棺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