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男孩雖然掙扎得厲害,至始至終卻從來沒有發出過一丁點聲音,就好像不會說話一樣。
關苑博遲鈍的神經似乎這才感覺到了痛楚,嗷的一聲把手從男孩嘴裡抽了出來,一看,鮮血淋漓的。
這小東西,下嘴還挺狠。
炎夏瞅了一眼,得出這個結論。
屏氣凝神注意外面的動靜,過了好半天,沒有一絲異常。
難道這男孩真的是一個人就過來偷東西了?
她這樣想,用眼神示意關苑博到外面看一看。
關苑博小心地鉗住男孩往外面挪了過去,速度之慢看得炎夏恨不得衝他屁股來上一腳。
戰戰兢兢的打開門往外面看了看,他輕鬆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項非常危險的任務一樣,語氣輕快地說:“外面一個人也沒有。”
說着,用背抵住門把男孩放下了,這才藉着燈光看自己的傷口。也不知道這小子屬什麼的,怎麼咬得就這麼齊整呢?
炎夏還是有點不放心,仔細看着那個男孩。
或許是知道自己今天跑不掉了,他身體筆直的站着,單薄的身體就像是一塊木板般瘦弱。臉上髒兮兮的,完全看不出長相,但兩隻眼睛圓溜溜亮晶晶的,就像是夜裡璀璨發光的寶石。身上的衣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滿是大大小小的補丁。
現在他正盯着門外,好像在透過門板看着什麼東西一樣,眉頭微微皺着,很着急的樣子。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一雙手,小指和無名指似乎長到了一起,一隻手居然只有四根手指頭。
“喂,你是哪家的小孩,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山裡面?”炎夏開口問道。
男孩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地移開了目光,竟當她是空氣一樣。
比起她的直接,關苑博顯得委婉多了:“小朋友,一個人在山裡面可是很危險的哦。告訴哥哥你家住在哪,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本來就狹長的丹鳳眼,現在更是眯成了彎彎的狐狸眼。炎夏在旁邊看得直翻白眼,他這樣子可真像一個騙小孩的猥瑣大叔。
這男孩情商明顯比關苑博更高,聽到這話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熱臉貼了冷屁股,關苑博的笑容僵在臉上,尷尬至極。
道行啊,道行不行啊你!
炎夏的表情嚴厲起來,凌厲地看向男孩,說出來的話更加冰冷:“我不管你什麼來歷,反正明天我就把你送去見官,我看你到時招還是不招!”
男孩聽到這話,情緒終於有了鬆動。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身體也在微微發抖,卻仍然站得筆直。
到底是個孩子,他這倔強的模樣看起來既委屈又可憐,連關苑博都看不下去了,略帶責怪的說:“好了炎姑娘,你別嚇唬他了,左右不是什麼大事?”
沒想到炎夏冷哼一聲,絲毫不買賬:“嚇唬他?你看我那句話是嚇唬他了?這事說大了,就是偷竊未遂,是要抓去坐牢的!讓我想想,是坐十年,還是……二十年?”
她雖然行動不便,演技卻絲毫沒有退步。那男孩越聽下去,臉色越煞白,最後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我說,我說,你別帶我去見官好不好。我要是坐牢了,誰去照顧爺爺啊,嗚……”
聲音卻清脆悅耳,像個女孩子。
眼淚溼了臉,他胡亂用袖子一擦,一張本來就髒兮兮的小臉現在越發像個小花貓。
關苑博一顆粉嫩的少男心終於被徹底融化了,他愛憐的把孩子抱在懷裡輕輕拍着背,柔聲安慰着,就看着炎夏,絲毫不掩飾話語中的責備:“都說了讓你別嚇唬他,你看看,把孩子嚇成什麼樣了!”
說完,還瞪了她一眼。
炎夏幾乎都要破口大罵了,這能怪她嗎,要是靠着關書生這點口水,只怕到天亮都從這孩子嘴裡撬不出個什麼所以然。這白臉自己讓他了,現在他反而責怪自己的紅臉了!
她暗暗發誓,以後不管多晚,只要她餓了,就吩咐關苑博出去打獵,不管多晚!
心裡想好了整關苑博的對策,她也舒服多了。原來這小子不是啞巴啊,看來脾氣還挺犟的。只是,他剛纔是說,沒有人照顧他爺爺了?
想到這裡,她看着還在抽抽搭搭的男孩問道:“喂,你剛纔是說,你還有個爺爺?”
一提到炎夏說起他的爺爺,男孩哭聲更大了,一通嚎啕大哭,嚇得關苑博又是一陣勸。
炎夏可沒那麼好的耐心,她本來身體就乏,現在男孩哭聲把她的心攪得亂糟糟的,忍不住怒吼道:“快點說,要是再哭哭啼啼的話,老子現在就把你送去坐牢!”
不得不說,她這一嗓子的威力實在大。不僅小男孩被嚇得一噎,連關苑博都不可置信的張大了嘴,滿臉訝色。
過了好久,他才顫顫巍巍擡起手,伸出一根指頭指着炎夏抖得花枝亂顫:“你……你說話怎能如此粗魯?哎,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炎夏懶得搭理他,反正聽到這種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話粗魯,是她的風格。比起風格,她更關心眼前的事,於是眯着眼睛目光炯炯的看着男孩,用眼神施壓。
在她的淫威下,男孩終於開口了。
原來這孩子生活在附近的村莊裡,爺爺是個赤腳醫生,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過世了,只剩下他跟爺爺相依爲命。
靠着給百姓看病加上自給自足,日子雖然貧窮但也不至於餓死。後來爺爺年歲大了,自從去年冬天染上風寒之後,就一直臥牀不起。醫者不能自醫,他從小耳濡目染,倒也懂得一些雌黃之術。
但爺爺身體已經徹底垮了,看到醫書上說,千年人蔘能夠續命,他就動了心思。可惜家裡窮,平時都靠周圍鄰里接濟度日,哪還有錢買那尊貴的人蔘。他只能每天上山尋草藥,然後再拿去集市上賣了換錢。
最近爺爺的病情越發嚴重,已經昏迷兩天了,全身都變得冰冷,他晝夜尋藥,希望能趕緊籌到錢。但即使這樣,也只是杯水車薪。今天他看到炎夏一個人躺在地上,又發現露在脖子外面的那塊玉似乎價值不菲,這才動了偷念……
後面的事情,炎夏和關苑博都知道了。
沒有想到,這孩子的身世這麼可憐。
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板,關苑博再次把他抱入懷中。他卻似乎非常不習慣的樣子,往後輕輕掙扎了一下。
炎夏皺着眉頭聽着,目光中劃過一絲不忍。她清了清嗓子,對着關苑博說道:“關大哥,我們今天就先去這孩子的家中看一下吧,如果有什麼能幫忙的,我們也儘量幫一下。”
那男孩沒想到炎夏居然會這麼說,擡起頭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眼中劃過一絲感激。炎夏扯出一個僵硬的笑臉,心裡滿滿都是苦澀。
關苑博當然沒有二意,背起炎夏就往外走。
一行人趁着月色走在山路上,男孩在前面帶路,炎關二人跟在後面。
趁男孩沒有注意的時候,炎夏俯身悄悄在關苑博耳邊說道:“關大哥,我,我懷疑這孩子的爺爺恐怕已經凶多吉少了……這孩子,看樣子是還不知道呢……”
關苑博身形一頓,好半天才聲音苦澀地說道:“我知道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哎。”
三人一路默然無語,走了大概有大半個時辰,他們纔來到了一個小村莊裡。
農戶三三兩兩散住着,男孩一路往前,把他們帶到了一處位置偏僻的低矮土房面前。
剛進小院,他們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香。簡陋的房子裡漆黑一片,沒有一點人聲,空蕩蕩的讓人害怕。
男孩急急地跑進屋子,點燃蠟燭,對着裡面大聲喊道:“爺爺,您快看,有人願意幫助您治病了,您就快好啦!”
迴應他的是一片死寂,他沒有在意,微笑着衝炎夏和關苑博招手示意他們進來。可以看出,他現在真的很快樂,爲爺爺的病有了希望而快樂。
被他的情緒感染,炎夏和關苑博也抱着一絲希望走進了屋子,在看到牀上躺着的老者的那一剎那,炎夏的心就沉了下去。
牀上的老者臉色一片不自然的灰白,眼睛緊閉着,胸口沒有一絲起伏,裸露在外面的手上印着大大小小的青斑,那是屍斑……
看到現在纔像個天真的孩童的男孩,她的眼睛也酸澀起來,不敢看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她把頭扭向了一邊。
關苑博的心情也沉重起來,低着頭默然無語。
男孩坐在牀邊,想要握住老者的手,卻怎麼也擡不起來。他沒有發現異常,於是改擡爲握,嘴角揚的高高的:“爺爺,您放心,我馬上就能把您治好啦,我們又能一起採藥啦!”
說完,對着他們燦然一笑,然後站起來給他們讓位置:“你們快來幫助我爺爺。”
“啪嗒”一下,炎夏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滴落了下來,心裡酸得發疼。
他們該怎麼告訴這個充滿希望的孩子,他的爺爺以後再也沒辦法陪伴他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