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勢變緩,漸漸的,越來越靠近那一線天了。聽範香蘭說最多還有半公里路就要到狹谷時,方寶走得更慢,而且還不時坐下來歇息,把範香蘭氣得直跺腳,幾次威脅他說自己要獨自離開,而方寶總是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似乎進這山不是爲了避敵,而是在觀光考察一般。
慢歸慢,但還是走到了一線天,這裡有兩道山崖對峙着,頂部的距離不超過兩米,而崖高達到了百米,峽谷底部雖然比上面要略寬些,但最寬闊的地方也不過五米,要是有人在下面埋伏着,一枝手槍就足夠對付他們了。
山崖上有一條斜路通往峽谷的底部,但兩人自然不會下去,範香蘭就要往東走,方寶卻停住了腳,笑嘻嘻地道:“那你自己去吧。我就不跟着你送死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救你。”
這樣的話,和剛纔自己說要走一線天時他的話一模一樣,範香蘭咬了咬牙道:“你又有什麼想法了。”
方寶搖頭道:“你以爲洪三橋會把飛豹隊的人埋伏在峽谷底,錯了,錯了,剛纔跟着我們的那輛直升運輸機不見了,傻子也猜得到他們飛到了前面去埋伏了,洪三橋不會低估你這個司令,所以,他一定會派飛豹隊的人在東邊等着你,不過爲了穩妥,估計谷底也會派兩三個人守着的。”
範香蘭立刻道:“那我們往西走,不過這邊的山崖峭壁很多,要走出去只怕很難。”
方寶笑道:“誰說要從東和西走了,我們往南走。”
他們剛纔就是由南往北而來,範香蘭聞言,頓時愣了,道:“回去。”
方寶點了點頭,很肯定的道:“當然回去,我想洪三橋東南北幾個方向都能夠想到,就是猜不到我們會忽然回去,所以這倒是最安全的一條路了。”
範香蘭聽他的口氣頗有把握,忍不住道:“自以爲是,別那麼神氣,阿蓮莎在我們頭上。無論我們怎麼走,它都會偵查得到的。”
方寶呵呵道:“洪三橋手裡有幾架阿蓮莎?”
範香蘭沒好氣的道:“阿蓮莎是美國最新型的偵查直升機,要四千萬美元,而且不會賣給私人,洪三橋通過泰國軍方的關係纔買到手的,你以爲是衣服,想買多少就有多少?”
方寶“嗯”了一聲道:“這就對了,那我問你,你們有空中加油機沒有?”
範香蘭並不是愚鈍的女人,他這話一出,頓時明白過來,一喜道:“啊,你是說,等阿蓮莎的燃油耗盡了返航,我們就回走。”
方寶一拍手道:“回答正確,加十分。”
範香蘭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但忍不住也暗暗覺得這臭小子的腦袋的確有不少的鬼主意,應付這樣的情況似乎是要比自己強些,便沉吟着道:“阿蓮莎的持航能力在三小時左右,它已經跟了我們兩個多小時了,爲了安全。絕對會在燃油到達警戒線時回去加油,應該隨時都要走了。”
方寶道:“現在明白我爲什麼一路上都慢慢走了吧,女人蠢一點兒沒什麼關係,但最麻煩的就是搞不清楚狀況還吵吵嚷嚷嘰嘰喳喳。”
範香蘭又狠狠瞪他,但還是不由自主的道:“那你說我們現在怎麼辦,停下來等它離開嗎?”
方寶搖了搖頭道:“阿蓮莎現在還沒有走,是因爲無法確定我們到底要走哪一個方向,現在我們往東慢慢走,直升機上的人會認爲我們快進入陷阱,向地面發出信號之後,多半就要返航了。”
範香蘭點了點頭,跟着道:“飛豹隊的人如果在東邊埋伏,那麼離我們已經不遠了,不如這樣,我們先到進入峽谷的斜坡邊去,然後再往東走,直升機上的人會以爲我們在猶豫往什麼方向逃離,最後才選擇了東方,不會有什麼疑心,而在這段時間裡,機上的燃油絕對是撐不住的。”
這話方寶也覺得很有道理,道:“嗯,還算沒有蠢到極點,聽你的,我們先往斜坡那邊走。”
範香蘭從小到大除了長得漂亮,還常被人誇冰雪聰明,否則其父也不會把骷髏軍這麼一副重擔冒險交給當時還十六歲不到的她了,被方寶連連提到“蠢”字,氣得是暗咬銀牙。不再理他,而是帶頭向入峽谷的那個斜坡前而去。
……
那個斜坡要沿着山崖向西走一段距離,眼看着要到了,兩人並沒有鑽出叢林,而是故意停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這纔開始向東走,而沒走一會兒,隔着枝葉,就見到一直在後面尾隨的那架阿蓮莎直升機迴轉,很快就遠去了。
方寶一瞧見,立刻道:“快跑,這狗飛機一定給飛豹隊的人說了我們現在具體的地點,他們會悄悄圍過來的。”
範香蘭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也不回答,轉身就向着南方回跑而去,方寶就在後面緊緊地跟着。
這一口氣就跑了一公里左右,方寶還沒什麼,但範香蘭已經氣喘吁吁起來,忽然坐在了一株樹下,似乎已經跑不動了。
方寶頓時想起,範香蘭在自己交給楊多金的時候已經筋疲力間歇,而且餓得奄奄一息,雖然經過了半天的休整。但無疑是不夠的,她剛纔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又疾奔了一公里,作爲一個女人來說,無疑已經很不容易了,但現在遠遠還沒有到安全的地帶,那是絕不能停下來的。
於是,他只得故意用奚落的語氣道:“日,女人就是女人,果然跑不動,要是被捉住了。希望洪爺比金爺好些,至少不要打你的主意,不過難說,這位洪爺聽說很會籠絡手下,把你賞給哪一個有功之臣玩玩後再幹掉也說不……”
他最後一個“定”字還沒有出口,範香蘭已經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厲聲道:“姓李的,你說話再這麼難聽,小心我一槍斃了你。”
講了這話之後,她立刻向前奔跑了起來,雖然速度不是很快,但顯然已經在盡力而爲了。
方寶知道,現在飛豹隊的人必然正在到處搜索兩人,不過方向多半會定到西方,自然不會有什麼收穫,但那阿蓮莎直升機加了油之後會馬上再飛來,那就有些麻煩。
瞧着範香蘭走的方向雖然是南方,但已經不是原路了,方寶連忙追了上去,沉聲道:“不想被阿蓮莎發現就跟着我。”
此刻,他則憑着記憶往來的路而去,只是腳步放緩,讓範香蘭能夠跟上自己。
……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就聽到寂靜的夜空中遠遠的傳來了直升機的聲音,不用說,是那阿蓮莎直升機重新加滿了油返回來了,而且上面的人也定然得到了飛豹隊彙報目標失蹤的消息,會啓動那熱感應器進行搜尋。
還沒有等那直升機過來,方寶忽然轉過了身,不由分說的抓住了範香蘭的胳膊,竟然又返身向北而去。
範香蘭完全搞不懂他要幹什麼,驚詫間正要掙扎詢問,卻被方寶拉進了一人多高的山洞,摸索着走了進去。
這一下,範香蘭立刻明白過來,剛纔來的時候。這小子就不停的察看沿途的洞穴,原來早就打了這個主意,忍不住一摔他的手道:“誰要你碰我,我自己走。”
這個洞穴並不大,而且越走越狹,很快就到底了,能夠感覺到處處蛛網叢生,而且腳下的雜草中不停有鼠蟲之類的物事在“窸窸窣窣”的鑽動,要是換成別的女人,早就驚駭萬分的尖叫着撲到男人懷中了,但範香蘭卻是一聲不吭,反而竭力的與方寶保持着距離,實在不愧是一軍之主。
當下,他低聲道:“小蘭,多深的山洞阿蓮莎就偵查不出來了。”
範香蘭道:“我命人試過,五米以內的山洞直升機上的熱感應器就無法追蹤了,現在我們是安全的。”
她說了這話,忽然想起剛纔這小子對自己的稱謂,又怒道:“誰要你叫我小蘭的。”
剛纔方寶叫出這一聲,完全是因爲現在和範香蘭生死相系,而且覺得她遠比普通女人堅強,無意中把她當成平常的朋友才這麼喊,聽着她發怒,頓時意識到喊得有些不妥,但是,如果被她一兇,又改回叫范小姐,未免太沒有面子了,當下道:“好吧,不叫小蘭,就叫你蘭蘭。”
範香蘭的怒聲又傳來:“這也不是你能叫的。”
方寶道:“小蘭也不行,蘭蘭也不行,看你兇巴巴的像個魔女,就叫蘭魔女好了。”
範香蘭從小到大哪裡有人跟她這麼胡說八道,一時間氣得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但明白如果再繼續說下去,這小子不知道還有什麼難聽的稱呼取出來,便道:“叫我阿蘭,我問你,李葉這個名字是不是假的。”
既然範香蘭讓了步,方寶也不好意思再騙她了,不過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絕不能把災禍帶回中國去,他只有半真半假,道:“我叫吳寶,你可以叫我寶哥。”
範香蘭“呸”了一聲道:“我叫你寶氣,你的口音是中國四川的,別以爲我不知道。”
“寶氣”在四川裡是傻瓜或者頭腦愚鈍的意思,方寶被她真還嗆住了,乾笑了一聲道:“原來你也懂四川話。”
範香蘭道:“我爸專門讓人教過我中國歷史,我的老師姓黃,就是四川人,雖然七十幾歲了,但還是說的鄉音,我從小聽到大,有什麼不懂的。”
方寶忍不住道:“那你的祖籍是哪裡的人?”
範香蘭道:“福建。”
方寶道:“哦,福建方言我聽過,但你說的卻是普通話啊。”
範香蘭道:“普通話也是我爸讓我學的,說這話中國人都能夠聽懂,不僅是我,所有骷髏軍的下一代都要學普通話,這也是我爺爺和爸爸定下來的規矩,緬甸話可以學,但平時在歸來城是不準用的。爸爸說,爺爺臨死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們這些人是無根的,可是無論祖國要不要我們,我們都是中國人,世世代代,永不許變’。”
在方寶的性格里,有着叛逆的一面,但常常會因爲某事而熱血沸騰,受到感召或者震撼去做一些普通人不敢做的事,替黃勇討說法如此,幫杜雨靈治眼睛如此,替紅色山寨的老人報仇如此,而目睹到洪劍生的死後又冒險救出範香蘭也是如此,現在一句“我們這些人是無根的,可是無論祖國要不要我們,我們都是中國人,世世代代,永不許變。”又鑽進了他的內心,讓他的心在顫悸,正因爲經歷過磨難,他才特別能夠理解有同樣經歷的人,第一代的骷髏軍,絕大多數都是爲了國家的安寧,爲了民族的尊嚴流過汗灑過血的英雄,但國內的政治鬥爭,卻造成了他們的悲劇,這些人飄零異鄉,無退路無支援,在各方的武裝勢力夾擊之下,不得不爲了生存而戰,甚至做一些違心的,在外界看來邪惡的事,不走近他們,就無法去了解他們,就像是在皇妃村,沒有人瞭解自己一樣。
而在這時,他的大腦裡只涌動了一個念頭,“保護範香蘭,讓她到安全的地方去,找到自己的部隊,爲受委屈的英雄留下一條血脈。”至於過去的鞭打之怨,也漸漸消散了,畢竟自己先吃了這個女人最心愛的“藍王子”,同樣的道理,要是當年“癩皮”被誰吃了,他不找上門去拼命纔怪,就是那一窩恐怖的黑螞蟻,也被他燒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