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後院是一個花園,但中間有一片大約五六百平方米的空地,此刻搭着一個足有三米高掛着各色布條的架子,張浩天舉香在架子左右各繞三圈,把香插在火盆內,祭儀便算開始。崔牡丹來蒙古有兩年了,知道方寶和江凝雪還不怎麼明白,便悄悄地告訴他們,這叫火撐子,蒙古語叫突力嘎,腰纏三箍,上有四個支撐點。用藍、白、黃、紅、綠五彩布條,掛在火撐子或木柴的四眉上,分別代表藍天、白雲、黃教、紅火、綠色的生命。
一位戴着鬼面具,嘴裡哇哇不知叫些什麼的薩滿巫師手舞足蹈了好一陣之後,那火撐子便淋上油燃燒起來,而火的前面擺放着羊胸、奶食品、酒等供品。而在羊胸內又填滿紅棗、黃油、冰糖、奶酪、柏葉等,用白色羊毛線纏繞九圈後,然後由張浩天雙手託着羊胸放入火中。
崔牡丹又告訴方寶和江凝雪,祭火是蒙古族極爲重視的儀式,一般外姓是不能參加的,可是這兩年祭火求福,張浩天都會讓她和婆婆等參加,顯然沒有把他們看成外人。
雖然寒冷,但並沒有下雪,在祭火儀式結束後,以火撐子爲中心,在空地上又燃起了六堆旺盛的篝火,然後烤起了牛羊肉,熬起了牛羊湯,大家開始載歌載舞起來,而其中跳得最好的便是二王妃索梅高娃,方寶聽崔牡丹說過,二王妃是塔塔羅部領舞的女子,並非貴族,是族人獻給張浩天用於傳繼王族香火的,因此雖然跟着張浩天還要早些,但沒有成爲大王妃,也就是大妻,而大妻阿茹娜是正宗的蒙古公主,祖先是朮赤,說起來與張浩天還有些姻親關係,不過年代已久,也算不上近親,更何況在蒙古貴族裡近親結婚並不少。
在這樣的氣氛下,方寶當然也被崔牡丹和江凝雪拉去跳舞了,甚至連方澤遠都在場中笨拙地舞動着,而在另一邊,身材高大的張浩天被九位王妃和孩子們簇擁着,平時威嚴的容貌就像是被火融化了,一直在大笑着,好一副大家族其樂融融之景。
……
跳了一陣舞,肉已經烤熟,大家紛紛敬酒,方寶便倒了半碗酒,先走向了張浩天道:“師父,我敬你。”
張浩天妻兒環繞,興致很高,見到方寶碗裡的酒,便皺了皺眉頭道:“只倒半碗,像什麼男子漢,來,我給你滿上。”
說着話,他便叫二王妃索梅高娃去捧來一罈酒,先滿滿的給方寶倒上,然後自己也倒滿了一碗,往方寶端着的碗一碰道:“阿寶,你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繼續下去,將來的成就絕不會在我之下,我們兩師徒還從來沒有拼過酒,今晚不醉不歸。”
方寶這兩個月已經喝過蒙古酒了,燥熱烈性,絕不比中國的燒刀子酒差,從皇妃村出來之前,他是不喝酒的,在學校纔開始喝一些啤酒,後來開娛樂會所喝的也是紅酒之類,喝白酒的時間很少,更何況是這種烈性酒,而這酒碗不算大,但倒滿了也足有二兩,一口喝下去,實在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但師父高興,硬着頭皮也只有上了,當下一口就“咕嚕嚕”的喝光。
張浩天從來沒有和方寶喝過酒,不知道這個徒弟酒量如何,見他如此風采,還以爲是善飲之輩,叫了一聲:“好,果然是我的好徒弟。”當下一口也喝了下去,然後又讓索梅高娃給兩人再次倒滿,方寶知道今天逃不過一醉,好面子的性子又上來了,乾脆什麼都不想,拿着酒碗又一飲而下,當真比張浩天還乾脆利落。
張浩天更高興了,又給他倒了一碗,方寶正要拿起來喝,崔牡丹和江凝雪已經走了過來,兩人是知道方寶酒量的,崔牡丹正要勸阻,然而江凝雪卻向她搖了搖頭,跟着過去從方寶手裡接過酒碗,雙手捧着,對張浩天道:“王爺,我來了這麼久,蒙你熱情款待,真不知怎麼感謝,今天就借花獻佛,來,我敬你。”
張浩天早知道江凝雪是場面上的人,見她如此豪爽,自然不會推拒,當下便與她碰碗喝了,而江凝雪並不像方寶那樣一口吞下,而是優雅的慢飲着,但很快把一碗喝完,卻是心不跳色不變,然後又請索梅高娃倒了一碗去敬張浩天。
……
方寶剛纔喝得太急,肚子裡此刻翻江倒海一般,還好他的皮膚是古銅色,不怎麼顯臉,見到江凝雪幫自己救急,心裡溫暖,但好強心又起了,不想讓師父看輕,便去敬九位王妃,不過還好倒酒的索梅高娃不想誰喝醉,留了餘地,每次只給他倒了小半碗,方寶的控制能力又很強,九小碗下去,頭更暈了,但身體還能夠站住。
九位王妃知道方寶是丈夫唯一的徒弟,也聽說他在外面做得很好,而且方寶在王宮裡無論對王族之人還是下人都頗有禮貌,對他印象是不錯的,與他喝完酒後,便聊了幾句。
阿茹娜雖然是衆王妃中年紀最小的,可是由於身份和血統的關係,被封爲大王妃,但氣質神態的確很高貴端莊,她對方寶道:“阿寶,你放心在外面打拼自己的事業,你的家人我們會照顧得很好的。”
方寶正要答應,卻聽着一人道:“打拼自己的事業是好事,可是一定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沒有你,無論我們照顧得有多好,我看牡丹和凝雪這兩個孩子沒有了你,這輩子就很難開心起來了。”
方寶聞言望去,說話的是一名穿着藍色五彩長袍,三四十歲左右,眼大膚白,柳眉嘴脣的女子,說話的語速甚快,性子應該比較急一些,正是七王妃夏玲兒。
隨着她的話,另外幾個王妃都附和起來,分別是四王妃上官玉梅,五王妃葉冰藍,八王妃丁小薇,她們沒有說太多的話語言,三王妃周雪曼則道:“阿寶,聽說你接手龍盟做得很好,而且在日本已經打出自己的地盤了,保護華人沒有錯,可那終究是黑社會,不是長道。”
六王妃戚靜茹立刻點頭道:“是啊,當年我的父親是萬洪幫的龍頭大爺,在中國黑道的地位也算是快登峰造極了,可是還不是被人害死,讓我和我媽痛苦傷心,特別是我媽,從此潛心向佛,雖然看起來沒悲傷了,可是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她開心過。”
兩人的話音剛落,卻聽到一人道:“我爹也是被仇人害死的,不過那是他退出江湖之後,一入江湖,就不能再回頭,生死只能聽天由命,有時候越怕越容易出事,你們就不要說了,給阿寶心裡增加壓力,要怎麼做,由他自己決定,牡丹和凝雪既然要跟着江湖中人,那麼她們就要有心理準備,這就是命。”
聽了這麼久,這一席話是最入方寶心的,他覓聲望去,卻見說話的是一個高挑的又帶着幾分颯爽英氣的中年美婦,認得是九王妃卓傲霜,而他也聽說過這九王妃的來頭,如今在北方和那些道上的兄弟接觸,偶爾能夠聽到一個名字,那就是“虎爺”,那是數十年前北方黑道的一個傳奇人物,雖然沒有成立什麼幫派,但四處遊歷行俠,替道上的兄弟主持公義,常常用一面虎頭令牌就能夠擺平兩幫之爭。而這卓傲霜就是“虎爺”的女兒,還在北方黑道混過,有着“玉羅剎”之稱,對於這一行,她當然是最懂的了。
……
正在聽幾位王妃說話,感覺到揣在懷中的手機震動起來,方寶便掏出來,卻見是伊澤百合打來的,本來已經有些漲暈欲睡的頭立刻拉緊,因爲他知道,現在的伊澤百合是不會隨便打電話給他聊天談心的,此刻打過來,很有可能是那個讓他一直在等待着的消息。
走到了一邊接聽,剛“喂”了一聲,就聽到手機裡傳來了伊澤百合的聲音道:“寶,我剛剛收到消息,白鳥衛門後天下午會在沢佑大廈召開白鳥家族的骨幹會議,現在他的行蹤很難找,如果要動手,這可能是難得的機會了。”
方寶竭力的壓抑住酒精對大腦的侵蝕,沉聲道:“這個消息可靠嗎?”
伊澤百合的聲音道:“絕對可靠,是中田良告訴我的,中田良過去是負責中央區的大佐,家族重要的生意都是由他管,現在卻被白鳥衛門調到了北區,心裡面很不服,我已經悄悄聯繫到了他,這個消息就是他透露給我的。”
方寶知道女人做事比男人會更謹慎,而伊澤百合智慧不差,這事應該不會有錯,便道:“沢佑大廈是白鳥家族的總部,聽說戒備森嚴,百合,你能不能弄到大樓的設計圖和警衛分佈圖。”
伊澤百合顯然也思考過這事了,聞言毫不猶豫的道:“設計圖和警衛分佈圖沒辦法弄到,但沢佑大廈在銀座,中田良經常去,可以憑記憶畫一幅草圖出來,明的警衛在什麼地方也可以標出,但暗的就沒有辦法了,對於總部的防備,只有白鳥家族的家長最清楚,而且隨時會調整。你是不是還在中國,要趕快回來佈置,否則就來不及了。”
方寶當然明白戰機稍縱即逝,答應着結束了通話,然後猛的甩了甩頭,讓自己更清醒一些,去看場中,卻見張浩天正在和兒女喝酒,他成年的兒女都在外面磨礪並開闊見識,身邊的都是十六歲以下的,可是喝起酒來,就連只有十來歲的女孩子都用碗端,雖然天氣極寒是蒙古人愛喝酒的原因之一,但父輩的影響與鼓勵更重要,像方寶,十來歲的時候有一次家裡擺宴,他悄悄地去桌上偷喝了半杯大人的酒,誰知被父親看到了,抓起來就照着屁股狠打了幾下,當時吃飯連板凳坐起都痛,後來自然也沒敢喝酒了。
這時,他還看到,和崔牡丹在一起聊天的是索梅高娃,周雪曼,上官玉梅,葉冰藍,丁小薇,而和江凝雪聊天的則是阿茹娜,戚靜茹,夏玲兒,卓傲霜,這自然也看出九位王妃大概的性格了,和崔牡丹親熱的,多是溫柔隨意與世無爭,而和江凝雪聊天的,對於女人的事業能力一定頗有些看重。但江凝雪靠得最近的,卻是卓傲霜,兩人似乎有些緣分,名字性格甚至容貌都有些相仿之處,只是卓傲霜要高一些,英氣要重一些,而江凝雪那種貴小姐味兒要濃些,最重要的是,在北方黑道里,特別是女子中,玉羅剎的名號仍然有影響力,就算是不是黑道中人,一些個性較張揚,對外面接觸較多的女人都知道玉羅剎曾經是北方最厲害的女子,是不少女人心目中的偶像,方寶就聽江凝雪提過這個綽號。現在她能和偶像見面當然分外激動,前面一段時間兩人很少有機會接觸交流,現在藉着這個喜慶狂歡的大聚會,正好藉機親近,而如果江凝雪生了孩子後要出來幫自己,的確有許多需要向卓傲霜討教的地方。
……
此刻方寶向師父走去,而張浩天和兒女們正喝得高興,見到他過來,一把拉住道:“阿寶,來來,我們再喝兩碗,比一比誰的酒量更好,在蒙古,除了伊德勒,我真還沒有遇到對手。”
方寶有事,不敢再喝,趕緊把伊澤百合給自己打的電話說了,在往聖陵禁區的時候,方寶就把自己想扶伊澤百合垂簾聽政的計劃給師父說過,並且老實交代了自己和伊澤百合的關係,張浩天是過來人,當然能夠理解他,而對他的這個計劃也是稱讚有加,認爲白鳥家族樹大根深,要一下子消滅不現實,唯有從內部弱化控制,才能夠改善龍盟在日本的生存環境,方寶已經把最難的兩個障礙剷除了,就差幹掉白鳥衛門這臨門一腳,其實也在等待着這消息,這時聽說有了機會,立刻就把酒碗丟下了,掏出了手機,拔了幾個電話,好一陣纔對方寶道:“阿寶,我已經聯繫了外交部,派專機前往日本,我派伊日畢斯帶路,你馬上趕往烏蘭巴托。伊日畢斯去調車,很快會在王宮外等你。”
馬上就要到凌晨,對方後天下午開會,只有一天半的時間,時間是很短的,自己還要飛回日本,那是絲毫不能耽擱,方寶趕緊走到了正和九名王妃聊天的崔牡丹與江凝雪面前,把要離開的事情說了。
方寶忽然要走,無疑有非常重要的急事,兩女臉上流露出黯然之色,但誰也沒有多問,只是叮囑他小心。而由於天氣太冷,此刻婆婆父母已經帶着蕾蕾回屋了,方寶和兩女便匆匆到了屋子裡告辭,見到崔牡丹要給自己收拾衣服,他阻止了,只帶了金龍短刀,穿着白蟒背心,換上了來的時候穿的黑色皮衣,懷裡揣了些現金,向着王宮外走去,崔牡丹和江凝雪就跟着相送。
到了王宮前的廣場,一輛裝甲運輸車已經等着,身材彪悍的伊日畢斯站在外面相候,方寶轉過了身子,分別抱住二女,在她們的脣上一吻,跟着就和伊日畢斯一起鑽進了車廂,在一吻之後,他沒有回頭,要做大事,就必須心無旁騖堅如鐵石,那種卿卿我我的兒女之情,絕對要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