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松樹林中陡然起風,但老人的衣衫卻並未隨風擺動,身體猶如老樹盤根,紋絲不動,一隻手緊緊貼在余天霸的後心,雄渾內力噴薄而出,灌入余天霸體內,余天霸一聲悶哼,身子顫了顫,旋即再度暈了過去。
隨着老人運轉功力,木鬆源赫然發現老人的手臂上竟結起厚厚的一層冰,冒着絲絲寒氣。原來,老人只是以深厚內功將余天霸體內的寒毒通過推宮過穴的方法,盡數吸進自己的手臂之中。但木鬆源卻不知道他將寒毒吸進自己體內,後面又該怎麼辦,不禁心中爲老人擔心。
時間慢慢流逝,天色漸暗,隨着體內的寒毒越來越少,余天霸臉上的青色漸漸退去,恢復了一點血色。看到這一幕,木鬆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中暗道不愧是縱橫天下的天龍仙客,竟連這般嚴重的傷勢都能治好,須知那女子以悲回風殺人,從來都是中者必死,沒有一次例外。但今日,她的先例由此而開,想來日後將會有更多的人在她的琴音下逃過死劫!
如是想着,木鬆源看向老人,但見老人手臂上的冰層不再增厚,而余天霸的面色業已恢復正常。
正在此時,老人手掌離開余天霸的身體,一掌拍在余天霸的肩頭,二人身體同時一百八十度旋轉,老人原本抵着松樹的手掌已然按在了余天霸的心口,那結了厚厚一層冰冒着絲絲寒氣的手卻是按在了松樹上,雄渾內力噴薄而出,只聽‘喀拉’一聲脆響,老人手臂上的冰層轟然炸碎,而那株松樹卻是瞬間被冰封,大半樹幹被雪白的冰層封住。
將淤積在手臂的濃烈寒毒盡數排去,老人緩緩收掌,盤膝而坐,手捏指訣閉目調息,低聲道:“快點調息一下,你的內力修爲弱我太多,剛剛我強行抽取你體內的寒毒,霸道真氣在你體內造成了一些暗傷,現在調息,日後就不會爆發!”
余天霸依言照做,閉目打坐調息,不敢絲毫大意,好不容易得高人相救,他可不想送了這條性命。
知道老人耗損了大量真氣來救余天霸,料想老人要打坐調息很久方能恢復,木鬆源也不打擾二人,提了玄鐵槍消失在林中,半個時辰後,一手提着兩隻山雞,一手提着玄鐵槍走了回來。
其時,老人正好調息完畢,一眼瞥見木鬆源手中的兩隻山雞,不由眼前一亮,跳將起來,奔過來劈手奪下木鬆源手中的山雞,拿在手中捏了捏,面色忽而變的難看,衝着木鬆源吹鬍子瞪眼道:“笨蛋!這哪是山雞!這簡直是小雞仔啊!!你看看這哪有肉啊!骨頭倒是有一堆!”說話間將山雞伸到木鬆源鼻子下邊。
木鬆源後退一步,避開那還未曾拔毛帶着土腥味的山雞,臉色微紅,嘟囔道:“我哪認得出是成年山雞還是小雞仔啊!”以前他也有和爹爹一起出獵,但是卻分辨不來所謂的成年山雞與小雞仔究竟有何區別,所以凡是能打到的獵物,不管大小老幼,全都被他一概打了下來。
今日被老人因抓回來的是沒有肉的小雞仔而斥爲笨蛋,木鬆源心裡老大不痛快,將玄鐵槍往地上一摜,不理會嘀嘀咕咕的老人,轉身朝一邊走去。
“嘿呀!你這小娃娃,脾氣倒挺倔!”
老人見他理也不理自己,當即吹鬍子瞪眼的跳着腳大罵,旋即又安靜下來,擺擺手,笑道:“罷了罷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誰讓你這倔脾氣還偏就對了老頭子我的胃口!”
說着話,老人拎着兩隻小雞仔晃晃悠悠朝着不遠處的山澗走去,過了一會,老人迴轉,手裡拎着的除了兩隻已被清洗乾淨的山雞,還多出一條巴掌大小的魚,想來是剛剛自山澗水潭中抓到的,那魚還很鮮活,即便已經褪了鱗片開膛破肚,卻依舊微微扭動着魚尾。
老人走了過來,伸手便拔起玄鐵槍,將山雞和魚串了上去,木鬆源跳起來,喊道:“你怎麼又拿我的槍烤山雞!!”
老人理也不理他,翻翻白眼,自顧自坐到篝火前,一邊翻烤着山雞和魚,一邊自言自語道:“不就是杆玄鐵槍嘛,送我當燒火棍,我都嫌太重!堂堂蟠龍劍都被老頭子我拿來當了菜刀,更別提這破爛玄鐵槍!”
老人自言自語的嘀咕着,木鬆源聽的分明,吐血的衝動再次油然而生,卻是說不出阻止老人用玄鐵槍烤山雞的理由,因爲老人曾拿蟠龍劍當菜刀,那蟠龍劍可比自己那杆玄鐵槍名頭大多了,江湖之上不知多少人爲此拼命,即便是爹爹媽媽也因一柄假的蟠龍劍而遇害。
想到此,木鬆源面色不由變的暗淡,頹然的靠着松樹坐了下去,愣愣的想着心事。
老人回頭看了一眼他,眉頭微皺,旋即舒展,笑道:“小娃娃,有沒有興趣來聽聽老頭子我的經歷啊?”
木鬆源擡頭看了一眼老人,起身走了過去,盤膝坐在老人身邊,靜待老人開口。
老人將玄鐵槍遞給他,起身去砍了幾根樹杈回來,往地上一插,將玄鐵槍往上一架,而後坐了下來,看着歡騰的火焰陷入了回憶之中。
木鬆源注意到老人雙眸暗淡,面上有一絲痛苦的神色,心道老人許是想到了什麼傷心往事吧!
等了好一會,老人低嘆一聲,開口道:“你之前猜的不錯,我就是天龍仙客,獨孤寒峰。三十餘年前,襄陽羣英會,我力戰羣雄,奪得武林至尊武器蟠龍劍,卻因此惹來了不少麻煩,江湖人士各個覬覦此劍,凡是我出現的地方總會有人找我比劍,甚至是生死決鬥。”
木鬆源心中暗道果然是天龍仙客,聞聽他後面的話不由贊同的點頭,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跟我爹爹媽媽一樣….被一柄假的蟠龍劍所害….”
獨孤寒峰卻是搖頭,道:“天下的神兵利器,大抵都是有德者居之,而這個‘德’包括兩方面,一方面是人品,而另一方面便是能力。光有人品,沒有能力,便如你所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終逃不過別人的搶奪。但光有能力,卻無良好的品行,即便是神兵利器握在手中,也只是與天下爲敵罷了,終究逃不過天下英雄的圍殺。”
話畢,他嘆了口氣,又道:“當年我自以爲自己兩者兼備,於刀光劍影腥風血雨中三死三生,用命換來這柄天下唯一的神兵,可你看現在呢,當初拼了命也要保住的神兵,現在卻是拿來做菜刀都嫌他不順手!”
木鬆源聽出他話中的後悔之意,善意的笑笑,並不發表言論,只是靜靜聽着,等待老人講下去。從小木長風便教育他,爲人處事,多聽少說,多做少說,他一直牢記在心中,未曾敢忘記。
獨孤寒峰說完便沉默了下來,似乎是想聽聽木鬆源的看法,卻是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有開口的意思,當即暗自點頭,繼續說道:“爲了擁有蟠龍劍,我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但我不在乎,因爲那時候的我是孤身一人,沒有師門,沒有家眷,根本不害怕他們拿這些脅迫於我。可是我錯了,我本以爲我這一生將與劍相伴孤獨到老,可沒想到就在襄陽羣英會次年的夏天,我遇見了她,我無可救藥的迷失了,迷失在她的一顰一笑中……..”
話說到這裡,獨孤寒峰滿臉的溫暖神色,似乎回憶當初的美好讓他沉寂多年的心又起了漣漪,只是在這之後又只會是黯然神傷,嘆息斯人不在。
木鬆源仰頭看着獨孤寒峰,猜到他所說的那個‘她’應該就是他的夫人了。
聽獨孤寒峰講到這裡,木鬆源想起多年前爹爹給他講過的天龍仙客的故事,江湖上一直流傳着一個關於天龍仙客的傳說,說在二十年前,有人覬覦天龍仙客的蟠龍劍,捉了他的妻子女兒脅迫於他,逼他交出蟠龍劍,天龍仙客當時便交出了蟠龍劍,只爲保女兒妻子性命,卻沒想到那人在拿到劍後,竟然當着他的面前殺掉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天龍仙客頃刻發狂,誓要將那卑鄙小人挫骨揚灰,可無奈那小人竟是武藝超羣,竟和失了蟠龍劍的天龍仙客斗的旗鼓相當,兩人大戰三天三夜,最終那卑鄙小人負傷而逃,蟠龍劍卻是未曾有機會帶走,再次落回了天龍仙客之手。
失去愛妻愛女的天龍仙客性情大變,在妻女的墳前孤立七日,於暴雨中領悟一套指法,被其以‘裂碑指’命名,只因他施展裂碑指一指點碎了愛妻的墓碑。
再次踏進江湖的天龍仙客大鬧少林,逼迫少林寺交出殺他妻子的兇手,而他給出的理由便是他的妻子女兒皆是死在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大力金剛指下,被一指點碎了顱骨而死!
少林寺當時的方丈空正神僧被逼與他過招,一招之差敗於他手下,而後爲求他不要血洗少林,竟是自刎相勸。
看着空正神僧的屍體,獨孤寒峰放下了高舉起的蟠龍劍,放過了少林衆僧,決意退隱江湖,可卻是在陽關受到一羣武林高手的圍攻,而且那日殺害他妻子女兒的兇手赫然便在其中,他憤怒了,彷彿一頭怒獅一般,想要撕碎那卑鄙小人,但雙拳難敵四手,面對衆高手的圍攻,他敗了,帶着蟠龍劍狼狽的退走關外,就此銷聲匿跡。
木鬆源沒想到,傳說中的人物,竟然真實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與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不由感嘆世事變遷造化弄人,二十多年前天龍仙客因蟠龍劍家破人亡,二十年後自己家因一柄假的蟠龍劍,也落得同樣的下場。
獨孤寒峰沉浸在回憶中,許久,方纔回神,面色再度變的黯然,道:“可是我結下的仇人實在太多,加之蟠龍劍隱藏着一部驚天武學,所以江湖人士人人都想得到蟠龍劍參悟出驚天武學,好藉此稱霸武林。就因爲這些,我的一雙妻女被那卑鄙小人殺了!”
說到此,獨孤寒峰掩面嘆息,眼角隱隱有淚花閃動,過了好一會,才繼續說道:“當時的我就和現在的你一樣,一心只爲報仇,甚至我比你做的還過分,我到處用與大力金剛指差別極小的裂碑指殺人作案,一心想要引出那個會大力金剛指的卑鄙小人,可是不論我殺再多的人,那個卑鄙小人始終沒有出現,我卻犯了衆怒,各路武林人士對我羣起而攻之,我不得已才退走關外。”
說完話,獨孤寒峰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扭開葫蘆喝了一口,咂摸着,半晌不言語。
趁這間隙,木鬆源將烤山雞翻了翻,復又坐了下來,低聲道:“人的貪慾真的好可怕,前輩您都決意退隱江湖了,他們還不放過你。這就是所謂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吧’只是這個江湖卻是污濁不堪……..”
“不錯,你說的不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心卻是決定這江湖平靜與否的關鍵!”
獨孤寒峰不無讚許的點頭說道,伸手撕下一隻山雞腿,咬了一口,衝木鬆源努努嘴,道:“熟了,別烤了,再烤下去肉就老了!你去喊余天霸過來,讓他吃點東西,然後叫他滾蛋!”
“是!”
木鬆源應了一聲,從木架上拿下玄鐵槍,將烤雞烤魚全部拿了下來,放在芭蕉葉上,便自提着槍去樹林深處尋余天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