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府城外十里處的一大片竹林,官道從竹林中穿過,道旁有一座小亭供路人歇腳,只是此刻這亭中只有一個少年,正是木鬆源,他打聽到巨鯨幫長老莫英天正趕回福州總舵,便在此等候。
雨打竹葉簌簌而響,木鬆源背靠亭柱而坐,用斗笠遮了面龐閉目休息,卻忽而坐起身來,滿臉漲紅的按着胸口,呼呼直喘粗氣,目光落在自己手掌中那兩個血紅滾燙的獅頭印記上,他的眸子裡有一絲慌亂,有一絲遲疑,旋即咬牙解下了腰間的酒葫蘆,拔開葫蘆嘴,將葫蘆中的液體對着嘴中灌了下去。
一絲酒香混含着一縷血腥味在亭中蔓延開來,木鬆源的嘴角有鮮紅的液體溢出,竟是混着鮮血的酒。
原來,月前在屠殺巨鯨幫泉州分舵的幫衆時,木鬆源動用了血歸術,威力確實異常強大,但卻也讓他在事後知道了使用血歸術的後遺症,那就是使用之後會氣血不足,必須吞食人血來補足,如若不然便會血虧而死。當夜,在一場大戰後,他竟然抵抗不住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嗜血感覺,活生生將一名巨鯨幫的幫衆吸乾了全身鮮血,即便如此他依舊感覺到自己氣血不足,所以便收取了人血混以烈酒裝在隨身攜帶的酒葫蘆中,以便隨時飲用。
一口氣喝乾葫蘆中的血酒,木鬆源閉目打坐運功,隨着真氣遊走在經脈之中,他小手臂上的血色紋絡漸漸消退,唯獨雙掌中的血色獅頭越發明顯,彷彿兩隻隨時都有可能破出手掌的血獅。
半個時辰後,木鬆源緩緩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淡紅色氣息,蒼白的面色再度恢復正常,只是眉宇間的戾氣再次加重一分,冰冷雙眸打量着官道的遠處,緩緩站起了身,將立在亭中五杆鐵槍抱在手中,來到了官道中央,將五杆鐵槍插在身前泥地之中。
六騎從遠處冒雨沿着官道飛馳而來,馬上端坐六人,各個身披蓑衣頭戴斗笠,腰間或掛着寶刀或懸着寶劍。爲首一人獐頭鼠目,一雙三角眼顧盼之間,流露出陰狠毒辣之色,腰間掛着兩柄短刀,正自揮鞭縱馬疾行,在他身後有一漢子打着一面藍旗,上面畫着一隻鯨魚,背託山嶽。
看這旗號便知是巨鯨幫的人,連日來的不斷殺戮,木鬆源也打聽清楚了莫英天的外貌,此刻隔着老遠可他還是一眼便從那些人中認出了爲首之人便是抓走爹爹的人,一抹怒容出現在他面上,但詭異的是他竟緩緩閉上了眼睛,片刻後,但見有數道血紅紋絡從雙掌中的血獅印記上蔓延出來,沿着雙臂向着周身蔓延,短短數息之間,詭異的血紋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臉上,隨着血紋的蔓延,他略顯瘦弱的身影逐漸變的健壯,手臂上的肌肉墳起,青筋虯結,充滿爆炸性的力量。
馬蹄聲近了,木鬆源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然變的血紅,就連瞳孔都已變成深紅色,透露着詭異的血光,死死盯着飛馳而來的六騎。
“莫英天!將我爹爹還來!”
六騎越來越近,木鬆源冰冷的聲音在雨中迴盪,而後拔起一杆鐵槍,奮力擲出,五杆鐵槍在短短一呼吸之間被他接連擲出,如五道黑色雷霆一般,帶着呼嘯聲撕裂雨幕飛向莫英天身後的五人。
五聲慘叫聲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莫英天身後的五人盡皆被鐵槍穿胸而過,被鐵槍上巨力從馬上帶落,釘在地上,掙扎幾下便即失去動靜。
“你是何人!!竟敢刺殺老子!!”
莫英天怒喝,一提馬繮,拔刀在手,加速朝着木鬆源衝來,短刀劃破雨幕斬向木鬆源的頸間。
伸手解下背上的玄鐵槍,槍在手,木鬆源的氣勢陡升,渾身散發淡淡的血紅霧氣,持槍而立,待得莫英天縱馬馳近,方纔動了起來,一式星垂平野使將出來,玄鐵槍橫掃駿馬雙腿,咔擦一聲,馬腿斷折,駿馬嘶鳴着朝前倒去,莫英天雙足點在馬頭上,生生踏碎了駿馬頭顱,借力騰空向後躍去,落地之後雙腳一錯再度撲了上來,手中雙刀一左一右砍向木鬆源的雙肩肩頭。
木鬆源不閃不避,長槍一橫,架住雙刀,一腳踹向莫英天的胸口,莫英天享有莫修羅的名頭,身手並非座下那些白癡弟子可以比的,未等木鬆源出腳,雙刀一錯,順着槍身削向他的雙手。
木鬆源也非當初那個沒有實戰經驗的純真少年,毫不猶疑收腳一式舉火燎天便使了出來,長槍一旋,槍桿杵在地上,立在身前,而他血紅的雙手早已鬆開玄鐵槍,右拳砸向莫英天斬向自己頸間的短刀,另一隻手似鷹爪一般抓向莫英天的喉間,以他現在處於血歸術的狀況下,這一抓要是中了,莫英天的喉頭會在瞬間便被抓碎成一團血泥。
看着木鬆源這種兩敗俱傷一命換一命的不要命打法,再看看木鬆源那雙血瞳以及那雙彷彿長着一層血甲的雙手,享有地獄修羅惡名的莫英天罕見的流露出了一絲懼色,短刀撤回擋了那一抓,而後與木鬆源對了一腳,借力退開,嘶聲喊道:“你究竟是誰!!爲何要殺我!!”
“木家!木鬆源!”
木鬆源聲音嘶啞的低吼,一把抓住玄鐵槍撲將上去,三十六路天罡槍法施展開來,帶起漫天的槍影,罩向莫英天。
“是你!!那個逃掉的孽種!!”
莫英天面色變了一變,短短一月不見,當初那個白嫩的後生竟然變的連他都認不出來了,而且出手如此狠辣,當下色厲內荏的低吼,修羅刀法施展開來,迎着漫天槍影衝了上去,低吼,“小孽種!下去陪你那死鬼母親吧!!”
金鐵交鳴聲在雨竹林中迴盪,二人在雨中大戰,落腳處渾濁的泥水濺起,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木鬆源一杆玄鐵槍舞的上下翻飛,攔、拿、扎、點、崩、挑、撥、纏、劈將天罡槍法發揮的淋漓盡致,配合着玄鐵槍的沉重以及血歸術增強體質增大力量的作用,即便莫英天是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卻依舊被木鬆源逼的步步後退,竟然將以攻爲主的修羅刀生生變成防守之勢,每每木鬆源以立劈華山之勢將重達百餘斤的玄鐵槍砸下時,莫英天心中都叫苦不迭,硬接數次後,他的雙臂竟然被震的發麻,有些提不上力氣來。
然而木鬆源此刻雙瞳血紅,渾身浮動着血紅霧氣,猶如出籠惡獸,亮出獠牙,瘋狂的進攻,在原本極盡精巧變化莫測的天罡槍法中隨意夾雜着狠戾霸道的地煞槍法,令莫英天苦不堪言,面上神色更是陰沉,作爲一個成名江湖已久之人,今日被一個後生晚輩逼的只能守不能攻,讓他心中很是羞憤,長嘯一聲,聲震雨竹林,短刀突破槍網,扎向木鬆源的心窩。
卻是短刀剛剛遞出,就被木鬆源一槍砸了回來,原本刀刃已密佈缺口的短刀擋這一擊當即便折斷了,莫英天大駭,用力擲出斷刃,而後一腳踢在玄鐵槍上,借力再度暴退而去。
“你走不掉的!”
木鬆源聲音嘶啞,滿臉的血紋看上去恐怖異常,那一雙血瞳在透露出一股嗜血的光芒,挺槍如附骨之蛆般追了上來,讓莫英天心生無力之感,施展了血歸術狀態下的木鬆源,無論速度還是力量,都遠勝與他。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不遠處提着墨黑玄鐵槍滿臉血紋雙眼血紅的木鬆源,莫英天心生恐懼,與此同時他也羞憤難當,自己成名江湖已久,威名遠播,怎料今日竟被一個後生晚輩逼的進退維谷,心有分神,腳下的速度自然慢了些許,但聞身後傳來破風之聲,回頭一瞧,只見墨色矛鋒撲面而來,帶着一股血腥氣息,當下魂飛魄散,一矮身急提氣向前竄了出去,躲過了那奪命一槍。
木鬆源並不罷手,唰唰又是幾槍過來,槍花四濺,莫英天揮動手中短刀,奮力一一擋開,卻是被槍上那千鈞力道震的手臂痠麻,疼痛難當,一時間惡向膽邊生,面目變的猙獰,低吼一聲,雙腳一搓地,身體生生停住猛地就地一旋,陰損的撩陰腿便避開長槍踢向木鬆源。
木鬆源玄鐵槍一擺,便逼的他不得不收腿,而後挺槍毫無花俏一槍向着他的心窩紮了過去,這一槍速度極快,莫英天駭的魂飛魄散,擡刀便擋,長槍與短刀互磕,發出倉啷一聲。
恰在此時,木鬆源血歸術的效果已快要消失,經此一撞,身子不由的晃了晃,莫英天瞧在眼裡,三角眼中流露出一抹喜色,旋即長嘯一聲,揮刀反攻上來。
木鬆源揮槍擋開短刀,借力退了一小步,自知血歸術效果將過,卻依舊未能挑了這姓莫的賊人,不由的心中急怒交加,槍勢便即盛了幾分,舞出一大片槍影,一招橫貫天魁便使了出來,這一式乃是天罡槍法中最狠辣的一招,爹爹曾訓下不到危急關頭,不得使出這一招。
只是此刻,木鬆源心急取這姓莫的狗命,卻也顧不得許多,心念所致,玄鐵槍隨心而動,橫貫天魁自然而然便使了出來,而且加之是隨心所欲,所以威力更勝,只見長槍唰的一聲平平刺出,猶如驚雷,迅捷無比。莫英天只瞧見一抹黑影撲面而來,心中駭然,揮刀便斬了上去,只聽鏘的一聲,長刀盪開,黑影亦隨即偏了方向,擦着麪皮過去,勁風颳的他臉龐生疼。
木鬆源一擊未中,長槍橫掃,若被百餘斤的玄鐵槍掃中,任你是鋼筋鐵骨,怕是也要脫層皮,而莫英天更是深知他手中槍的分量,身體一矮便避了開去,然而木鬆源這一招並未使老,在中途變招,槍尾上挑槍鋒朝下連劈帶刺,‘嗤啦’一下將莫英天頭冠劈爲兩半,在頭皮上留下一道血槽,莫英天‘哎喲’一聲痛呼,伸手一摸腦門但見滿手鮮血,當下一腳踹向木鬆源胸口,砰的一聲,借力暴退而去,背靠着幾株翠竹站定,目光惡毒的看着木鬆源,血水混合着雨水順着面頰流了下來,讓他原本就醜陋的面龐變的猙獰可怖。
胸口吃了一腳,木鬆源沓沓連退六七步,‘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面上的血紋頓時淡了幾分,而後竟慢慢退去。
木鬆源心知這血歸術的效果馬上將消失,心中甚急,如若不能在血歸術效果完全消失前擒住這姓莫的賊人,那麼緊隨而來的虛弱會讓自己全然無了抵抗能力,必然做了這姓莫的刀下鬼,自己死了倒也事小,可是不能救出爹爹,着實讓他無顏去見九泉下的媽媽啊!
如是想着,木鬆源喉間響起如野獸般的低嚎,血眸緊盯着莫英天,身軀微微伏低,雙足猛的一蹬頓時竄了出去,地煞槍法完全施展開來,招招狠戾霸道,帶起漫天槍影罩向莫英天。
此時的木鬆源已是困獸猶鬥,存了必殺之心,所以氣勢比之之前還要盛,莫英天面色有些發白,但卻依舊強作鎮定,咬牙揮刀撲了上來,只聽叮叮噹噹一陣響,他左手捱了一槍,短刀被挑飛,嗖的一聲沒入竹林之中,心中大駭間,雙肩一痛,卻是被木鬆源以極快的槍法,在他雙肩琵琶骨上刺了兩個血洞,鮮血汩汩流出,劇痛襲來,雙腿一軟便跪了下去,停在喉間的矛鋒冰冷,比雨水還要寒,讓他的心都結了冰!
玄鐵槍架在莫英天喉間,木鬆源胸口起伏不定,不停的喘息,剛剛那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讓他體內本就稀薄的內力消耗一空,再加此刻血歸術的效果完全消失,虛弱感愈加強烈,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極強烈的嗜血感!
未免自己暈倒,讓這姓莫的賊人藉機加害自己或逃跑,木鬆源毫不猶豫的提起力氣,一腳踢在姓莫的賊人太陽穴上,登時莫英天悶哼一聲暈了過去,歪倒在泥水中。
高手對決,在乎一個勢字,一方勢弱必失先機,而莫英天正是因此纔會落敗,在始一見到血面血瞳血手的木鬆源,他就有些恐懼了,而後又看到在這種狀態下的木鬆源猶如出籠惡獸一般瘋狂,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心中的恐懼更深,氣勢便即再弱一籌。加之木鬆源修習了血歸術,舉手擡足可以生裂虎豹,肉體力量極端強橫,再配合玄鐵重槍,還有狠戾霸道的地煞槍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敗落的因素。
全身的血紋消退,手掌變回原來的顏色,木鬆源身軀搖搖欲墜,一雙血瞳打量着那被釘在雨中的五具屍體,而後杵着槍踉蹌着走了過去,廢力的搬過一具屍體,張口對着頸間咬了下去,溫熱的血液入口,那股源自靈魂的嗜血感愈加強烈,當下木鬆源不由自主的瘋狂吸食着那人的鮮血,直到那具屍體變的枯槁,方纔停了下來。
木鬆源低垂着頭顱,半跪在雨中,渾身顫抖,良久才緩緩擡頭仰面朝天怒嘯,讓空中的雨絲爲之一頓,片刻後嘩啦啦落下來,洗去他滿面血腥。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的寒意漸散,一股溫熱的感覺從小腹丹田處蔓延開來,木鬆源當即盤膝而坐,恢復內力。
血歸術是一門奇術,也是一門邪術,它的奇就在於可以讓修習者在催動勞宮陽谷兩處穴道中的獸血時獲得過人的肉體力量,藉以彌補內力的不足,臨陣對敵,依靠那種非人的肉體力量都佔盡上風。但凡事有好就有壞,施展了血歸術後,若不及時補充血氣,就會血虧而死,但同時被吸食血液者內力越強,也會反饋給施術者,天長日久便可助長內力。
身體上的寒意盡去,木鬆源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口淡紅色血氣,雙眸中的血色已經褪盡。他站起身來,走到莫英天身前,玄鐵槍急抖,挑斷對方的雙手手筋,這才抓着後者的衣領,將其拖進了竹林深處。
就在木鬆源拖着莫英天消失在竹林中時,一道身影從竹林中飄了出來,頭戴斗笠遮住面容,身上披着蓑衣,看了一眼那具被吸乾了血液而變的枯槁的屍體,驚疑道:“咦?這小子修習的莫非是百年前便斷了傳承的奇術‘血歸術’?只是不知這血歸術是否完全,會不會對他日後在武道一途上的修習造成影響!”
沉吟良久,來人搖頭自語道:“罷了,能夠修成這血歸術,足見此子心性堅毅,我若收爲徒弟,傳他衣鉢,一來可保了木家的血脈,還了一點欠乘風的情。二來又可找到一個傳人,豈不兩全其美!”
說到最後,來人的語氣中隱隱流露出一絲喜意,卻是忽的偏頭望着官道通往福州方向,在那煙雨迷茫處,隱隱綽綽出現三騎,正縱馬急行,朝這邊奔來,爲首一人打着巨鯨旗。
“哦?怎生來的如此之快?莫不是那小傢伙露了行蹤?”
來人低聲疑惑自語,旋即微微搖頭,“罷了,我便再爲你處理一下尾巴吧!”
說話間,身形彷彿隨風而動的竹葉,平地飄起,掠向竹林中,在鬱鬱蔥蔥的竹林深處停下,隱了身形,密切注意着官道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