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監的福船放慢了速度,一艘艘蒼山船和海滄船陸續從兩側越過,向着下游划動,河面還有些半燃燒的薪柴釋放着濃煙,明軍戰士靠着船幫,用長竹杆或撥弄走燃燒的薪柴堆,或者直接打碎。
距福船船頭兩丈遠,一堆冒着濃煙的薪柴被頂了開去,濃煙卻籠置住了整條船。
“咳咳~~”
張太監一陣劇烈咳嗽之後,罵罵冽冽道:“他孃的流賊,給本督監開炮,再打幾炮讓他開開眼!”
“轟隆隆~~”
距離下了命令僅僅十秒不到,前方十來丈,一艘海淪船的船首突然爆出了強烈爆炸,那狹長的船頭當場炸碎,數具缺胳膊少腿的屍體被拋飛入運河!
海淪船二十米的長度,寬度四米不到,一顆水雷足以送它歸天!
就看到炸去船頭的海淪船,彷彿被水底下的大手拽住一樣,由慢到快,在河面瘋狂的打起了轉,並由淺到深帶出了個旋渦,手腳利索,頭腦靈活的船員有幾人及時躍入水中,僥倖逃離旋渦範圍,而更多的水手炮手,根本來不及跳船,便隨着船被旋入了河底!
偏偏運河只得幾米的深度,船隻猛一觸底,一陣淤黑的泥水涌了上來,泥槳咕嚕咕嚕直冒,吞沒了飄浮的碎木板,與滿臉驚恐,大聲呼救的船員。
“這是什麼炮?流賊的火炮怎會如此犀利?”
徐凱的額角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雖然明軍疏於操演,但是作爲水師參將,基本的職業素養是有的,他從未想過一發炮彈就能擊沉一條船的情況,如果這炮彈落在了自己的福船上,雖然福船要大的多,結果也難說。
可是其中又有疑點,流賊的船是小漁船,沒有炮位,既使輕便的三百斤佛郎機都沒法安裝,而且流賊的大部隊還在後面,炮彈不可能從陸地上打來。
那麼,這顆炮彈從何而來?
未知最令人恐懼,莫名其妙,自己的船就轟的一下,沉沒在了河裡!
張太監也想到了這一點,尖叫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咱家的船怎麼會沉?”
徐凱不確定道:“張公公,可能是操炮手失誤,自已引爆了彈藥。”
“直娘賊,嚇了本督監一跳,給各船傳令,着大夥兒都悠着點,再有下次,本督監絕不輕饒!”
張太監想想也是,這無疑是最合理的解釋,哪有莫名其妙沉沒的道理?頓時底氣回來了。
但現實無情的擊碎了他的美夢,旗手還在揮舞旗幟,左側不遠處,又是轟隆一聲巨響,數具屍體沖天而起,這次是一艘蒼山船的右前舷發生了爆炸!
就看到緊挨着吃水線,被炸出了一個半丈方圓的豁洞,滾滾河水奔涌而入,在水流沖刷的壓力下,圍着豁洞一圈被炸鬆的木板如摧枯拉朽般撕裂擴大!
船上亂成了一鍋粥,船員發了瘋般從後部倉口竄出,搖搖晃晃向河裡跳,但船體傾覆的速度很快,有些人剛剛爬到高處,就順着船板滾落,更多的則是連爬到高處的機會都沒有,一串串滑入水中。
“嘩啦啦~~”
一陣水花翻涌,船隻傾覆,如只鍋蓋扣了個底朝天,船體周圍也陸續有屍體冒出水面!
這簡直是毛骨聳然啊,徐凱只覺得渾身涼嗖嗖,如果說海淪船的沉沒可勉強解釋爲水手操作失當引發了彈藥爆炸,而接連兩艘船都是彈藥爆炸,怎麼可能?
張太監也是脊背陣陣發冷,這超出了人類的認知,他勉強扶着船幫,顫抖着聲音喚道:“誰能告訴本督監,這是怎麼回事?”
沒人能回答,兩艘船沉的太詭異了,儘管豔陽高照,卻都是一股寒意由心底涌出。
“嘭~~”
正當船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時,不遠處的一聲悶響打破了這份寂靜,張太監猛打了個哆嗦,不會又沉一艘吧?再一看,還好,沒有船沉沒,是自己一方開炮。
陸陸繼繼的炮聲使他的心裡稍稍安定,但是水面的準頭確實沒法恭維,佛郎機炮是一種輔助炮,最主要的用途不是打實心彈,而是打散彈,與清朝末年水師配備的子母炮一脈相承,用來打實心彈,因漏氣的原因,射程並未提高多少,準頭反更有不如。
張太監強行站直身體,卻是目光一滯,對着自己的船頭,有一隻木箱漂在水裡,自己的座船與之緩慢接近,這隻木箱爲土黃顏色,長寬均爲一尺,四周圍伸出幾隻古怪的觸腳,如果不仔細看,很容易被當作一塊漂浮在水裡的碎木板。
張太監連忙問道:“水裡是什麼東西?”
衆人探頭下看,也相繼發現了木箱,徐凱招招手:“來人,把箱子撈上來!”
“得令!”
兩名船員取來竹杆,伸入水裡撥弄,在竹杆觸碰到木箱的一剎那,異變陡生!
“轟!”
全無任何徵兆,一團火光在水面綻開,激起了兩丈高的水柱,鐵皮碎木伴着水花四散迸射,那兩名船員當場被打成了篩子,又被強烈的氣浪掀飛出去,死的不能再透了!
頓時,每個人都是心肝撲通撲通狂跳,好險啊,如果不是及早發現,拿木杆捅了下,後果不堪設想!
張太監擦了擦汗水,後怕的大叫道:“本督監明白了,罪魁禍首便是這隻木箱,着所有船隻注意,避開木箱,或者挑開!”
這一留意,果不其然,河面的零碎木板中,有零零散散的木箱飄浮,很難發現,甚至還可以看到流賊的小船一邊退卻,一邊向河裡釋放木箱!
道道旗語伴着大喊緊急打出,雖說意識到撞上木箱會船毀人亡,規避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
一般來說,船舵都安裝在船尾,舵手也在後面,看不到前面的狀況,只能靠了望哨提醒,明末的艦船又使用舵柄而不是舵輪,沒有刻度的概念,明軍水師也沒有系統化的海軍術語,比如左舵多少,右滿舵等等,這造成的後果,便是叫什麼的都有,使得舵手無所適從。
“往右,往右!”
“過了,過了,回頭,趕緊回頭!”
“又過了,再往右,再往右!”
隱隱約約的叫喚聲中,李信回頭道:“敢不敢用槍去打?”
因有着一身好水性,臨時被李信任爲水軍團長的吳長功立刻道:“有什麼不敢,官軍的船上亂作一團,咱們的槍用了新式火藥,射程又有提高,瞅着空子打他幾個應該沒問題。”
“好!”
李信點頭道:“人手不要多,以襲擾爲主,專打明軍撥弄水雷的士兵,每船船首一人,臥倒射擊,船後兩人,專責填裝彈藥,打一槍立刻轉移,不得在原地停留,也不可戀戰,明白嗎?”
“得令!”
吳長功拱手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