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抄流放的夫君(16)

蘇老大人與顧家是故交。

顧承銳從某種意義上而言, 完全可以說是他看着長大的。

所以, 陸拾遺對於蘇老大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並不感到意外。

因爲在小寶珠慢慢長開以後,陸拾遺自己也發現小寶珠的眼睛像極了這一世的傻小子。

同樣的狹長鳳目,同樣的黑白分明, 同樣的彷彿能望到人心裡去。

陸拾遺很高興自己的女兒能有這樣的一雙眼睛,因爲這雙彷彿從顧承銳臉上扒下來的眼睛,等到她們母女倆到了龍泉府後, 必然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

最起碼的, 那些想要用言語惡意中傷她們的人, 在看到這雙眼睛後, 肯定需要好好的在自己腦子裡琢磨一下,是不是要老老實實的閉上自己的嘴巴!

陸拾遺雖然不怕麻煩,但是卻很討厭無意義的麻煩。

想到再過不久,又會和自家傻小子見面的陸拾遺不由得在嘴角勾起一抹愉悅地笑容, “也不知道你爹爹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收到我們馬上就要過去的消息, 會不會在碼頭歡迎我們。”

她眼神專注地凝望着襁褓裡的小嬰兒, 耐心地試圖從她臉上, 尋找到那個人的影子。

即便她知道, 這對於每一次轉世都會變換一張面孔的他們而言,根本就毫無意義。

可她依然想看, 因爲她深深的在意着這張面孔背後所隱藏的那抹靈魂。

那抹, 她願意用自己的所有去保護的靈魂。

陸拾遺很慶幸她這輩子附體的這具身體並沒有暈船的毛病,否則,沒有顧承銳在身邊還要照顧一個奶娃娃的她, 還不知道要受怎樣的罪過了。

畢竟這輩子她已經把自己所有的靈魂本源都偷偷灌輸給了顧承銳。

如果她真的如從前的某一世一樣,坐船就暈,那麼,她真的要認真考慮下,到底要不要帶着女兒去龍泉府了。

對自家傻小子充滿信心的陸拾遺覺得,她完全可以等到自己的愛人打到毓京來,在與他一家團聚也是一樣嘛。

不過到底捨不得。

只要一想到那個眼眶紅紅,牽着瘦馬,一步三回頭的男人,陸拾遺心裡就痠軟的厲害,怎麼也不捨得再這麼和他過兩地分居的生活。

再說了,今時不同往日。

以前她之所以極力剋制着不在他面前現身,並不是因爲她待見他,而是怕對他的靈魂造成什麼不可預料的損害。

要知道,當時的他體內,可是隱藏着一個對她、對大毓皇室恨之入骨的潛意識。

眼下,那個潛意識已經她家那傻瓜的自虐行爲消磨得一蹶不振,再也沒辦法像從前一樣影響到他們的生活,既然這樣,她又何苦再壓抑自己心底的真實意圖,繼續和她的傻小子做一對甚至比牛郎織女還要苦逼的夫妻?!

可以說,就算大毓朝的文武百官沒有過來求她,她自己也會想方設法的帶着女兒跑到龍泉府去和她的傻小子團聚。

思緒不知不覺有些放飛的陸拾遺一邊在心裡腦補着顧承銳在見到她們母女後,那欣喜若狂的模樣,一邊用一根墜了金鈴鐺的絡子,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女兒的頭上晃悠個不停。

小寶珠雖然整個人還懵懵懂懂,但是卻已經有了追逐鮮豔色彩的本能。

她咿呀咿呀地從襁褓裡把她軟乎乎香噴噴的肉爪子給伸出來,試圖抓陸拾遺時不時晃到她面前來的金鈴鐺。

可她壞心腸的母親卻一點都不願意如她的意,不僅不肯把那發出丁零當啷響聲的鈴鐺送到她的胖爪子裡來給她握着,還要多惡劣就有多惡劣的,一次又一次的把金鈴鐺垂墜到她面前來,又猛地提起來眼饞她。

小寶珠的氣性從小就很大,最是受不得別人逗弄她,哪怕她自己還懵懵懂懂的,就已經知道用肢體語言宣泄自己的不快了。

眼瞧着自己不論怎麼拽怎麼撈都沒辦法把那丁零當啷響的小東西抓到手裡的她二話不說地癟了小嘴巴,小小聲地開始哭唧唧,邊哭還邊用與顧承銳如出一轍地鳳眼委委屈屈的緊盯着自己的母親不放。

陸拾遺被她這雙眼睛看得整顆心都要融化成一團水了。

哪裡抵受得住,纔要把勒在手指上的絡子鬆鬆綁在閨女的肥爪爪上,身體就不受控制地猛地朝前一撲,差點就壓到了自己女兒的身上。

本來心情非常不錯的陸拾遺立馬黑了臉,半點都不客氣地揚聲衝着外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隱鳳衛首領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船艙裡,告訴陸拾遺說前面十多條在巴江捕魚的船隻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起了衝突,現在正鬧騰得厲害。

“如果本宮沒猜錯的話,這些人很可能是衝着我們來的——”

陸拾遺起身走到甲板處,先是定睛瞅了瞅不遠處的那一團混亂半晌,隨後纔在嘴角緩慢勾起了一抹冰冷無比的弧度,手也慢悠悠地放到了自己腰間的軟鞭之上。

“你們時刻注意着點,別讓他們靠近我們,如果實在有那等賊膽包天,一心想要湊上來送死的,那麼,就直接給本宮扔到巴江裡面去喂王八。”

“這些人雖然表面上看着已然亂成了一鍋粥,可實際上卻訓練有素的很,”說到這裡的時候,陸拾遺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隱鳳衛首領一眼,“一號,希望你們這回能好好的給本宮爭口氣,別到時候左支右絀的還要本宮這個做主子的來保護你們!”

陸拾遺這話不可謂不誅心。

發現自從駙馬,不,是敬王爺遇刺以後,公主殿下對她們的信任程度就大打折扣的隱鳳衛首領聞聽此言,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咯噔,人也趕忙單膝點地的恭敬應諾,保證一定會照顧好陸拾遺母女,絕不會讓他們出事。

陸拾遺的預感並沒有出錯,那些所謂的漁民確實是衝着他們來的。

眼瞧着他們演了這樣一出大戲,都沒能成功引得陸拾遺這邊的船隻上鉤的他們,接二連三地褪了身上的短褂,如同下餃子一樣地跳入巴江內,然後朝着陸拾遺他們所在的方位,飛魚般的迅猛躥來。

隨着這些‘漁民’們的飛速遊動,他們的身後如同長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一樣,翻起浪花陣陣。

囍船上的禁衛們見此情形也紛紛動彈起來,一個兩個的拿着弓箭朝着那彷彿源源不斷的‘漁民’們不住射箭、再射箭。

禁衛們的射術很高,但‘漁民’們的泳技也非常的不賴。

到最後,禁衛們的箭射出去不少,‘漁民’卻沒傷到幾個。

不僅如此,這些禁衛們彷彿還激起了‘漁民’們的兇性一樣,讓他們的遊動速度也變得更爲瘋狂了一些!

窮圖匕現的‘漁民’們讓大紅囍船上的宮婢內侍們驚叫連連。

從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情的他們,此刻心裡滿滿的都是恐慌和驚懼之色。

他們開始在心裡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那些既殺人不眨眼又來無影去無蹤的巴江水寇!

就在大家滿心惶恐不安之際,一身大紅新嫁娘服飾的陸拾遺在萬衆矚目下,神情冷峻地出現在了甲板之上。

“拜見殿下!”

“拜見昭華公主殿下!”

見到陸拾遺的衆人紛紛行禮。

這次又跑來送親的正在甲板上焦急慌亂的不停跺腳搓手的禮部三品官,牟官員也連忙按捺下滿心的緊張,急匆匆地過來迎接。

“公主殿下,您怎麼也跑到甲板上來了,現在這兒可一點都不安全!”他點頭哈腰的試圖把陸拾遺重新給勸回船艙裡去。

自從上回和敬王身邊的顧忠顧大人好好聊過以後,牟官員對於陸拾遺母女倆個就差沒當做是自己家的老祖宗一樣在精心侍奉着了。

牟官員完全沒辦法想象如果昭華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錯,等到了龍泉府後,他將面臨着一個怎樣可怕的結局。

面對牟官員苦口婆心的勸導,陸拾遺直接選擇了無視。

她眼眸銳利地注視着巴江裡的那數十道浪裡白條,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中,擡手言簡意賅地說了句:“箭來!”

扮作宮婢隨侍在她身側的隱鳳衛首領一聽她開口就知道她想做什麼,趕忙走回艙房將掛在艙壁上的弓箭取了下來,雙手捧着遞奉到了陸拾遺的手中。

“公主殿下?”傻乎乎地看着陸拾遺拉弓又傻乎乎地看着陸拾遺從箭筒裡抽出一支鐵箭,架在長弓之上,毫不猶豫地射將出去的牟官員一時間連自己該說點什麼都忘記了。

陸拾遺這次附體的原主昭華公主力氣確實非常的大,那鐵箭很快就在衆目睽睽之下,深深地扎入了其中一人的脖頸上,鮮血幾乎瞬間就在江面上瀰漫開來,讓整個人都有些昏沉的牟官員莫名回想起了上次送親時,那滿巴江的鞭炮碎屑和……昭齡公主高高飛起的頭顱。

心裡說不出複雜和恐慌的牟官員困難地乾嚥了兩下喉嚨,再不敢像剛纔一樣喋喋不休的勸說陸拾遺回船艙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呆若木雞的表情,眼睜睜地看着昭華公主大發雌威的把那一羣打着赤膊的所謂‘漁民’盡數射殺於江面之上。

與此同時,隱鳳衛首領那邊的手下們也沒閒着的同樣閉氣潛入了水中,鑿穿了那十多條裡面放滿了各種利器的假漁船,緊接着又是數十朵血花在江面上怒綻。

“既然事情都已經解決了,那麼就抓緊時間趕緊出發吧。”

輪轉了這麼多個世界,從來就不覺得殺人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的陸拾遺神情很是從容地將弓弦崩斷的長弓扔到了隱鳳衛首領的懷中,隨口吩咐了牟官員一句,就頭也不回地轉身往船艙內走去。

腦子還是有點木愣愣的牟官員在看了不遠處那還在一點點往下沉的船隻和讓人滿心戰慄的屍體以後,再不敢有絲毫怠慢地大聲嚷嚷着開船。

而此刻已經回到船艙裡的陸拾遺卻儼然沒了剛纔的輕鬆模樣,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不知何時坐到她牀榻上,正眉開眼笑與她女兒逗趣的碧眼匈奴道:“你待如何,才肯把本宮的女兒還給本宮?”

“殿下,那些漁民根本就不是我們大毓朝的人,而是匈奴人!剛纔屬下走近那些屍首,進行粗略檢查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的五官輪廓十分深邃,就是不知道他們的瞳色是不是也——”

那容貌精緻的碧眼匈奴饒有興致地來回打量陸拾遺片刻,纔要開口說話,就被匆忙進來的隱鳳衛首領於無意之中打斷了。

緊接着,隱鳳衛首領也發現了那坐在牀榻上的碧眼匈奴。

“殿……殿下……他……他是怎麼進來的?!”

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的她差點就失態的做出了伸手去揉自己眼眶這樣的舉動出來。

“本宮也想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陸拾遺聞言,用一種很是冷冽地聲音緩緩開口道。

她的視線從頭至尾就沒有從那碧眼匈奴的臉上挪開。

“難怪南地敬王即便與公主殿下您分開這麼多年,也一直對您戀戀不忘到如今,您值得,真的非常值得。”

親眼見證了陸拾遺射殺他手下那一幕的碧眼匈奴在陸拾遺有若實質一般的銳利逼視中,一臉笑容可掬的說道。

他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大毓官話。

半點都沒有其他匈奴說大毓官話時的違和與生澀感。

然後,他在陸拾遺的面無表情和隱鳳衛首領的忍不住跨前一步中,慢條斯理地把牀榻上的小嬰兒給抱了起來,依然笑得溫柔可親地說道:“公主殿下當年義無反顧隨夫流放的大義之舉,直到今日都有人傳唱不休,就不知道,公主殿下,爲了自己的女兒,又能否做出這樣偉大的犧牲呢?”

碧眼匈奴就這麼神情坦蕩的抱着不知世事的小女嬰一步一步朝着陸拾遺和隱鳳衛首領走去。

“殿……公主殿下……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陸拾遺神情不動地和隱鳳衛首領一步一步地往後退着把空間讓給碧眼匈奴,直到還留在甲板上訓斥下屬的牟官員發現了這邊的異常,火燒屁·股般的躥將過來,張口結舌地來回看着那碧眼匈奴和碧眼匈奴手中的那個小女嬰不放。

那碧眼匈奴一臉似笑非笑地擡腳走到甲板邊緣處,把拇指和食指送入自己脣中,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大家就發現在遙遠的某處江面,開始有一艘小船以飛一樣地速度朝着這邊劃了過來。

碧眼匈奴一臉似笑非笑地抱着懷中的小女嬰對着陸拾遺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殿下!”隱鳳衛首領語氣略顯急促地低喚了聲。

這時候,總算是琢磨過味兒來的牟官員見此情形,也急吼吼地飛撲了上來,迭聲勸阻道:“殿下、公主殿下,您可千萬不能跟這蠻人走啊!敬王還在龍泉府碼頭等着您呢!”

大紅囍船上的其他人也都回過味來,紛紛拜倒在地,懇請陸拾遺能夠三思而後行。

碧眼匈奴也不催促,依然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笑吟吟地緊盯着陸拾遺不放,不過他的大手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小寶珠的脖子上,慢慢伸展,偶爾,人們還能夠聽見骨節摩擦的交錯聲響。

面對碧眼匈奴溢於言表的威脅,陸拾遺是半句廢話都沒有,大步流星地直接來到甲板邊緣處,單手撐着護欄,在隱鳳衛首領的睚眥欲裂中,在牟官員的兩眼一黑中,在衆人的刺耳尖叫聲中,乾脆利落地跳到了那一葉扁舟之上。

“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昭華公主!痛快!痛快!”碧眼匈奴暢笑一聲,二話不說地抱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嬰也跳入了那一葉扁舟之中。

“殿下……公主殿下……您要下官怎麼和敬王爺交代……怎麼和朝廷交代呀……”悲痛欲絕的牟官員攀着欄杆,就差沒直接跟着陸拾遺去了。

而陸拾遺卻恍若未聞地繼續緊盯着碧眼匈奴說道:“本宮如今和你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現在是不是該把本宮的女兒還給本宮了?”

“按理來說,確實該把小殿下還給您了,”碧眼匈奴依然笑得滿臉無害,“可是公主您剛纔射箭殺人的模樣……實在是太兇悍……太可怕了……讓小王實在是沒有安全感……所以……只能委屈您暫時放下這滿腔的慈母之心,再耐心等候一段時間了。”

碧眼匈奴像是怕陸拾遺當真生氣似的,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您放心,等到安全的地方,小王保證會把毫髮無損後的小殿下交到您手中。”

小王?

“希望你能夠說到做到,否則本宮絕不介意與你魚死網破!”心頭略微一動的陸拾遺毫無預兆地從自己頭髮裡拔出一根金簪,朝着碧眼匈奴激射過去!

表面從容,實際上暗地裡卻一直都在提防着陸拾遺的每一個舉動的碧眼匈奴趕忙往旁邊歪了歪自己的身體,那根金簪也恰恰好地從他俊美的面頰上疾擦而過,留下了一道薄薄的血痕。

至於那被碧眼匈奴避開的金簪也在碧眼匈奴和船伕的震撼目光中,去勢不減地深深扎入了船舷之中。

碧眼匈奴臉上的笑容因爲陸拾遺的這一舉動而有些掛不住了。

他乾咳一聲,帶着幾分不可思議地看着陸拾遺道:“殿下,您……您這樣做,就不怕傷害到小王懷中的小殿下嗎?”

“本宮爲什麼要害怕?”陸拾遺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地反問道:“現在最在乎本宮女兒安危的,不正是你這個來自於匈奴族的王子嗎?”

碧眼匈奴被陸拾遺這話刺得臉上的神情越發顯得不自然了幾分。

的確,一切正如這昭華公主所說的一樣,現在最在乎這個孩子的,已經不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而是他這個用孩子來威脅她投鼠忌器的綁架犯了。

如果他還想要這個嬰兒發揮更大的作用,就必須要盡他所能的保護好她,否則那些跟隨着他,費盡千辛萬苦,纔好不容易潛入進中原腹地的那些勇士們,就都白死了!

原先還琢磨着要和這位大毓朝的公主,敬王的結髮妻好好聊一聊的碧眼匈奴徹底打消了自己的念頭,規規矩矩地縮在小舟的一角,繼續逗他懷裡的小女嬰去了。

認真說起來,這小女嬰還真的是他打從出生以來,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嬰兒了!

比起他那號稱是草原上的明珠的妹妹,還要好看個五六分。

在陸拾遺於扁舟上閉目養神,碧眼匈奴專心致志逗小寶珠的時候,牟官員正在大紅囍船上哭天搶地。

他覺得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還要命苦的送親官了!

上次連目的地都沒到,還在船上呢,護送的對象就被接收人砍了腦袋!

這次更悲催!連匈奴都跑過來搶人了!

牟官員是親眼見識過敬王的兇殘的,昭齡公主那高高飛起的頭顱,還時不時的會在他的夢中浮現,每每都會把他嚇個半死。

牟官員簡直不敢想象,當他領着這幾艘已經沒了昭華公主的大紅囍船跑到龍泉府碼頭去,敬王會用怎樣殘忍的手段對待他!

船上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絕望至極的表情。

作爲送親的人,他們在這一路上沒少偷偷聊敬王和昭華公主的八卦,越聊他們就越覺得敬王對昭華公主的感情恐怕當真比他們所想像的還要深刻得多!

畢竟,不是隨便哪個男子都能夠在與自己的妻子分開近十年後,一眼就認出對方是個冒牌貨的——更別提,那冒牌貨當時還帶着蓋頭——也不是隨便哪個男子都能夠像敬王一樣大度的直接把自己妻子與別人苟且生出來的女兒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

正是因爲這份看重,讓船上送親的宮婢和內侍們無法不感到惶恐和慄慄危懼。

此時的他們,甚至已經在心裡腦補盛怒中的敬王下令將他們刀刀凌遲的可怕的場景了。

在這些人中間,勉強還能夠保持冷靜的只有隱鳳衛首領了。

在大家全部六神無主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在這一刻挺身而出了。

猛然被她用長假架在脖子上的牟官員不得不戰戰兢兢地重新下令開船,同時也在心裡默默哀嘆着,看樣子自己依然逃不脫跳巴江的命運。

在大紅囍船終於趕到目的地時候,早早站在龍泉府碼頭上等待的顧承銳早已經望眼欲穿!

當他真切的看到那熟悉的大紅囍船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之時,他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狂喜之情,不等對面把踏板架好,就迫不及待一個助跑,猛地跳上了大紅囍船,嘴裡大喊着:“拾娘,拾娘,你快出來!夫君來接你了!拾娘!”

南地這邊的文臣武將們雖然早就知道他們效忠的這位主兒對昭華公主那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可是在破天荒頭一回見到他如此毫無形象的一面時,依然有一種想要趴到地上去找自己下巴的衝動。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敬王爺嗎?!

滿臉絕望的看着傳說中沉熟穩重、不苟言笑的敬王像只猴子一樣,毫無形象地在囍船上跑來跑去到處找人的牟官員再次將目光投注到了江面之上,開始在心裡琢磨着,到底用怎樣一種方法跳下去,比較不那麼疼,又能夠儘快的得到解脫。

就在他滿心胡思亂想的時候,隱鳳衛首領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顧承銳面前,語氣充滿慚愧和懊惱的請罪了。

顧承銳呆若木雞一般的在原地僵立了半晌。

良久,才直接從腰間拔·出了自己的長劍,雙目猩紅似血地怒視着隱鳳衛首領道:“如此護主不利,本王留你何用?!”

“啊……敬王爺饒命啊……”牟官員渙散的眼神因爲顧承銳的這個舉動而陡然聚焦,人也驚恐萬狀地蜷縮成蝦米狀的不停求饒。

其他人也都戰戰兢兢地如同大冬天被凍得渾身直打哆嗦的鵪鶉一樣,不住地朝着顧承銳重重磕頭。

唯獨隱鳳衛首領不閃不避地看着顧承銳手中的長劍直直劈了過來。

“王爺!手下留情啊!這打狗都要看主人!更何況人乎?!”眼見着隱鳳衛首領就要步昭齡公主陸蕊珠後塵的顧忠冒死撲了上來,一把擋在了隱鳳衛首領面前!

顧承銳猩紅着一雙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眼,一瞬不瞬地緊盯着顧忠不放。

“王爺,三思而後行啊,”一心想要報隱鳳衛首領曾經恩惠的顧忠被顧承銳盯得差點尿褲子,但他到底還是扛住了,繼續硬着頭皮,出聲勸告道:“公主殿下和小殿下還等着您去救她們呢!”

“不錯,打狗還要看主人,看在拾孃的面子上,本王不殺你,”顧承銳強行按捺住滿腔的殺機,收劍入鞘,然後目光冰寒蝕骨地凝望着並沒有因爲自己的逃過一劫而浮出幾分慶幸之色的隱鳳衛首領道:“你可知,那擄走拾娘母女的是何人?又有沒有辦法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們?!”

一心想着要將功補過的隱鳳衛首領再次對着顧承銳磕頭行禮,“回王爺的話,那些人個個高鼻深目,已經可以確定是匈奴那邊爲了避免王爺您當真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而選擇與朝廷合作,共同抵禦匈奴,而特意派來阻撓的人。”

“大毓朝廷裡難道都是一羣尸祿素餐的酒囊飯袋嗎!”

顧承銳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顯然整個人都已經怒到了極致。

“匈奴的人都跑到中原腹心來了,他們居然也毫無所覺?”

眼見着他大發雷霆的衆人進階屏氣凝神的低垂下頭,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肆。

顧承銳強壓住滿腔怒火又問:“你跟在拾娘身邊這麼多年,應該有一套聯繫拾孃的方法吧?在他們棄船登岸以後?”

“是的,王爺當真慧眼如炬。”

面上閃過一抹驚訝之色的隱鳳衛首領壓低嗓門,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夠聽到的音量說道:“暗龍與隱鳳兩衛早早就與公主殿下建立完善了一套只有自己人才能夠辨認得出來的聯繫方式,正巧,前段時間,公主殿下因爲想要隨時掌握匈奴的情況,已經撒了許多暗間投入北方靠近匈奴那一帶,相信只要公主殿下踏上陸地,我們這邊就能立馬收到消息。”

隱鳳衛首領的話就如同一顆定心丸一樣,讓顧承銳焦躁狂亂的心緒重新變得穩定下來。

他大步流星地掀開遮擋寒冷江風的大紅簾子走入船艙內,來到牀榻前,默默佇立半晌,從榻上的毛毯裡輕輕拈出一根絡子出來,輕輕晃動了兩下上面的金鈴鐺,眼眶溼潤,聲音沙啞地說道:“拾娘,乖乖等着我,等着我把你們母女倆平安帶回我身邊!”

157|抄家流放的夫君(17)

對於一個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綁架的人來說,被綁架實在稱不上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如果不是女兒還在對方手上,陸拾遺早就弄死對方,搖着扁舟隨便找一處碼頭靠岸,去聯繫當地的暗衛了。

不過,就算對方現在對她心懷警惕又如何?

只要是男人,尤其是剛愎自負的男人,天生就對女人帶着幾分輕視感,覺得她們只能作爲男人的附庸,仰男人的鼻息過活。

陸拾遺從來就不介意別人小瞧她,因爲別人越是小瞧她,她就越容易打得對方知道什麼叫痛不欲生。

因爲剛纔被陸拾遺狠狠噎了一回的緣故,碧眼匈奴再不敢像還在囍船上似的拿懷中的小女嬰威脅陸拾遺。

他與陸拾遺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發現對方性情簡直剛烈似火,比他們草原上的姑娘還要兇悍上數分。

如果對方的女兒真的在他的手中出了什麼事,恐怕她真的會不管不顧的和他魚死網破。

碧眼匈奴可沒有忘記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中原腹心來的初衷。

他還巴望着自己能夠好好的做出一番成就讓父汗刮目相看呢。

因爲抱持着這樣一個念頭,碧眼匈奴已經打定主意能不惹陸拾遺就儘量不惹陸拾遺。

反正,她的女兒還在他手上,諒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碧眼匈奴的算盤是打得噼裡啪啦響,可是自以爲考慮的非常周全的他卻嚴重低估了他懷裡那個還沒有滿週歲的小女嬰——顧寶珠。

顧寶珠打從落地,就一直是一個非常聽話的小姑娘。

不論是棲鳳觀的觀主還是照顧她的奶·娘,都覺得她非常的好帶。

但是這好帶必須加上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餓着她。

因爲只要肚子一餓,顧寶珠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一個特別兇殘的熊孩子。

她那彷彿永遠都不會停下來的嚎哭聲,震耳欲聾的簡直能夠把人給徹底逼瘋。

現在扁舟上的人,就在承受着這堪稱非人一般的折磨。

而這一幕,卻是陸拾遺早就預料到的場景。

“——昭華公主殿下,難道我們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她哭下去嗎?”碧眼匈奴的語氣裡已經帶出了幾分抓狂的味道。

“除了讓她哭以外,你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嗎?”陸拾遺故意做出一副氣急敗壞的表情說道。

“你是她的親生母親,難道都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哭得這麼厲害嗎?”碧眼匈奴此刻看陸拾遺的眼神分明帶上了幾分譴責的味道。

“本宮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陸拾遺如同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伸出一手用力拍在船舷之上,“你這破舟子就這麼大點地方,又不肯把她還給本宮,你要本宮怎麼辦?!”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知道她爲什麼哭得這麼厲害了?”碧眼匈奴眼前一亮,趕忙迭聲催促陸拾遺告訴他原因,也好止了這讓人幾欲崩潰的魔音穿腦。

不想陸拾遺在聽了他的催促後,不但沒有把懷中小女嬰爲什麼會哭得這麼傷心的原因告訴他,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把頭扭到了一邊。

碧眼匈奴頓時整個人都傻愣住了。

這時候,還是那一直默默搖櫓的中年船伕,撓着後腦勺,神情有些憨憨的告訴他原因,說他懷裡的小嬰兒很可能是肚子餓了,因爲他遠在草原的的兒子在肚子餓了以後,也會像這樣纏着他和他婆娘嚎啕大哭。

肚子餓了?!

碧眼匈奴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如同剛剛開業了的染坊一樣,什麼顏色都有。

碧眼匈奴是匈奴王的第十九個兒子,母親是大毓朝軍隊吃敗仗逃命時,丟棄在草原上的營妓。

因爲體內有着一半大毓人的血,碧眼匈奴即便五官上瞧不出什麼大毓人的特徵,但在草原上依舊很不受人待見,自然也就沒有哪個女子肯嫁給他爲妻。

不過,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

碧眼匈奴即便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走路。

被中年船伕這麼一提醒的他總算是後知後覺的弄明白昭華公主剛纔爲什麼會狠狠瞪他一眼,又說這舟子是破大點的地方了。

眼瞧着懷中小嬰兒哭得小臉兒都變得通紅紫脹的碧眼匈奴在環顧了一番四周後,終於下定決心,把孩子重新交還到陸拾遺早已經等待已久的手上。

反正,他們現在置身於一望無垠的江面之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昭華公主就算是想做點什麼也要看有沒有那個能耐。

哭得險些沒整個人都背過氣去的小寶珠一到了母親懷裡,就自動自發地止了哭聲,手腳並用的把肉乎乎的小臉蛋兒往陸拾遺胸口蹭,粉嫩嫩的小嘴也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雛鳥一樣,不住張合地發出“咿呀咿呀”的控訴抽噎聲。

陸拾遺心疼的給她和她家傻小子的閨女順毛捊,順着順着,她就像是感應到什麼一般,陡然朝着碧眼匈奴所坐的方向望了過去。

正目不轉睛看着她們母女互動的碧眼匈奴被陸拾遺這堪稱凌厲的眸光一盯,頓時臉色爆紅,要多做賊心虛就有多做賊心虛的趕忙把臉扭到了一邊,再不敢多看。

而陸拾遺也在這個時候,背過身去窸窸窣窣的做出了一副要解衣帶給孩子哺·乳的架勢。

碧眼匈奴雖然把臉扭到了一旁,但耳朵卻一直都豎得高高的,如今聽到那讓人遐思連綿的窸窣聲時,不由得整個人都有些面紅心跳起來。

就在他不受控制的開始腦補之際,一根軟鞭如同靈蛇的尾巴一樣猛地朝着他頸動脈狠抽了過來!

臉色大變的碧眼匈奴下意識地往前一撲,身後就猛然有一隻腳猛踢了過來,正正巧地把他踹進了江面裡。

碧眼匈奴與他那些會水性的屬下們不同,是個旱鴨子,很快就在江面上手舞足蹈地拼命撲騰起來。

那中年船伕本來想扔下搖櫓撲過來和陸拾遺拼命,卻被陸拾遺輕描淡寫地一語震懾在原地。

“你那主子要是再不救的話,恐怕馬上就要淹死了。”

這次跟出來就是奉匈奴王之命保護十九王子的中年船伕當然不可能見死不救,因此,關心則亂地他只是略一躊躇,就脫掉身上的衣物跳進了滾滾巴江裡。

被水嗆得半死不活,勉強浮在江面上的碧眼匈奴見此情形,忍不住眼前一黑!

這個蠢貨難道就不知道先擒了昭華公主再來救他嗎?

如今他們主僕二人盡皆落水,昭華公主肯定會直接把小舟搖走,到時候他們怎麼辦?抱在一起直接淹死嗎?!

就在十九王子滿心絕望地被中年船伕一把抓住,朝着小舟方向遊劃的時候,他卻滿心驚訝地發現昭華公主依然抱着女兒坐在小舟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

陸拾遺一看十九王子那驚訝的表情就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她知道對方一定是在詫異於她爲什麼沒有直接搖着小舟離開。

只是,她怎麼可能就這麼把小舟搖走?

且不說她對這附近的地形一無所知,單單是她還帶着一個未滿週歲的孩子這點,就足夠她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她可不希望在這漫漫巴江中迷失了航道,帶着女兒活活餓死在這一葉扁舟之上。

碧眼匈奴雖然不知道陸拾遺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但依然命令中年船伕趕緊朝着小舟遊了過去。

眼見着他們游過來的陸拾遺眼眉都不顫一下的一邊單手抱着女兒,一邊揮舞着手中地軟鞭,就這麼劈頭蓋臉地打在了碧眼匈奴和中年船伕的身上。

勉強支撐着自己不往下沉的碧眼匈奴和中年船伕毫無反抗能力,只能任憑陸拾遺如同招呼靶子一樣的招呼他們。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碧眼匈奴逐漸支撐不住了,臉上到處都是血道道的他,單手死死扣在船舷上,啞着聲音問他到底要怎樣做,陸拾遺才肯放他們上船?

碧眼匈奴也是個聰明人,儘管幾次在巴江裡險死還生,但是他依然猜到了陸拾遺之所以沒有把小舟搖走,而是留在這原地,以這樣一種姿態與他們對峙的原因。

陸拾遺喜歡與聰明人打交道,只見她言笑晏晏地一腳踩在碧眼匈奴的手指上,一邊碾一邊語氣輕快地說道:“想要上船來也很簡單呀,只要你們老老實實聽本宮的指揮就成。”

“不知道怎樣纔算是聽公主殿下的指揮?”碧眼匈奴強迫自己將眼底深處那幾乎要迸濺而出的兇色盡數掩藏,勉強對陸拾遺露出了一個討好的微笑。

只可惜,他現在的俊美容貌早已經被陸拾遺用鞭子毀得差不多了,這樣一笑,真的是說不出的猙獰和可怖。

不過這對於陸拾遺來說卻算不得什麼。

畢竟她在拾遺補闕的這條輪迴路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恐怖情形,完全能夠做到熟視無睹了。

面對碧眼匈奴近乎討好地提問,陸拾遺直接乾脆利落地一鞭子抽昏了他,又依仗着這具身體的巨力,一把拎着他的衣領把他提回了小舟用小舟上的纜繩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直到做完這一切以後,她纔對着畏畏縮縮想要攀上小舟,又怕被她一鞭子重新抽回江水裡的中年船伕微微揚起下巴命令道:“想要你家主子好好的,就老老實實聽本宮的吩咐,趕緊找附近最快的一個碼頭停靠,否則,就別怪本宮心狠手辣!”

爲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她乾脆利落地又擡手在碧眼匈奴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她這一鞭抽得還在江水裡泡着的中年船伕都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哆嗦。

碧眼匈奴可以用陸拾遺的女兒來要挾陸拾遺就範,陸拾遺當然也可以用碧眼匈奴來要挾中年船伕繼續給她們划船。

中年船伕全家的性命都捏在匈奴王的手中,當然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陸拾遺抽死碧眼匈奴,是以,他很快就和陸拾遺達成了共識,乖乖聽她的話,搖着小舟往附近的碼頭去了。

確定碧眼匈奴和中年船伕短時間內,定然沒沒辦法再弄什麼幺蛾子的陸拾遺解開衣襟,喂起了自己抽抽噎噎的小女兒。

中年船伕聽到了後面嬰兒不住吮吸的聲音,卻不敢回過頭來看上一眼,因爲他怕他一回頭,昭華公主又會衝着他昏迷不醒的小主人狠狠來上一兩鞭。

陸拾遺很慶幸自己知道初乳對嬰兒免疫力的重要性,儘管傻小子幾番撒嬌抗議,都堅持要給女兒哺·乳。

否則這空蕩無垠的江面上,還真找不到什麼能夠給嬰兒填飽肚子的吃食。

這次爲了萬無一失的把昭華公主母女倆綁走,碧眼匈奴和他的下屬們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

其中就包括仔仔細細、反反覆覆的研究這一帶的地形,免得到了需要的時候,卻只能望着江面手足無措的發呆。

因爲陸拾遺幾次三番的威脅,中年船伕不敢搞絲毫的小動作,老老實實地把陸拾遺母女送到了附近最大的一個碼頭上。

終於看到陸地的陸拾遺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然後在附近的衆人因爲她身上的大紅嫁衣而指指點點的時候,朗聲開口道:“小女子因爲意外流落貴地,不知哪位好心人能夠幫小女子一個忙,把小女子送到最近的衙門裡去,小女子感激不盡。”

大毓朝這幾年雖然戰亂頻頻,但百姓們還是非常樸實熱情的。

眼瞅着陸拾遺抱着個嬰兒端坐小舟之上,腳上還踩着一個滿臉血道子的匈奴人以後,大家心裡很快就有了數,爭先恐後地挽着袖子衝上前來幫陸拾遺抓人。

那中年船伕近乎本能地想要反抗,然後被陸拾遺對着碧眼匈奴陡然甩鞭的舉動給再一次震懾住了。

只能垂頭喪氣的讓一衆吃瓜羣衆把他也綁了個結結實實,鬧鬧騰騰地朝着這座小縣城的縣衙走去。

因爲和敬王軍做鄰居而整夜輾轉反側的縣城知縣聽說有人要見他時,第一反應就是不見。

直到對方送了一塊象徵着昭華公主身份的鸞鳳玉佩進來,知縣才火燒屁·股一樣的從書房裡蹦了出來。

不過昭華公主不是已經被送到龍泉府去了嗎?

昨兒早上,大紅囍船才從他們這兒過呢,怎麼會突然又坐着小舟倒着回來了?

滿心不解的知縣像顆球一樣地滾到了縣衙門口。

儘管他還是頭一回見昭華公主,但是單從對方那讓人瞧了不由得生出敬畏、驚歎之心的風華儀態,就讓他在第一時間肯定了對方的身份。

知縣趕忙笑得一臉諂媚的給陸拾遺行禮。

陸拾遺擡手指了指鼻青臉腫的碧眼匈奴主僕,言簡意賅地說了會他們的來歷以後,就在知縣的聲聲殷勤恭請聲中,抱着女兒住進了縣衙。

至於那些幫着她把碧眼匈奴主僕捆押過來的老百姓們,她也讓一心想要巴結討好她的知縣每一個人都給給了重重的賞賜。

隨後,她又讓知縣暫時把碧眼匈奴主僕關入縣衙的牢房裡,並命人嚴加看管。

等到這一切都處理妥當後,她才安安心心地抱着女兒回到知縣夫人精心給她們母女倆安排好的房間裡,一邊闔目小憩,一邊等着不知道潛伏在縣城哪一處的隱衛們以最快的速度找過來。

這座小縣城因爲靠近龍泉府的緣故,早早地被陸拾遺布控下了不少隱衛和暗子。

很快,他們就收到了消息,飛也似的跑到陸拾遺面前來報道了。

看到了他們的陸拾遺這回是徹徹底底的把自己的心給放回了肚子裡。

深知此刻的傻小子定然爲她們母女的突然失蹤而心急如焚的陸拾遺連忙讓他們把她們母女倆已經平安的消息儘快傳到龍泉府去。

一直都在龍泉府強迫自己耐着性子等消息的顧承銳聽說陸拾遺母女倆一切平安的消息以後,哪裡還坐得住。當即就帶着一小隊人馬和隱鳳衛首領以及女兒的隨身口糧坐着快船,連夜找上門來了。

收到消息的縣令儘管小心肝撲通撲通緊張地跳個不停,但依然強作鎮定地帶着一衆芝麻官前去迎接顧承銳的到來。

同樣收到消息的陸拾遺也趕忙抱着自己的女兒追了出去。

燈火通明中,這對闊別數月的夫妻,終於又一次重逢了。

“拾娘!”眼眶發紅,嗓子發堵的顧承銳三步並作兩步地一把將抱着女兒的陸拾遺緊緊摟進了自己的懷抱之中。

隱鳳衛首領和一起跟過來的奶·娘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神情激動地叫了聲:“殿下!”

跟着顧承銳一起過來的將領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這幅模樣,一時間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陸拾遺在看到顧承銳後,心裡也十分的高興。

一窩進顧承銳的懷裡,就說什麼都不肯再動彈了。

還是被他們弄成了夾心餅乾的小寶珠哼哼唧唧地提出了抗議,才勉強喚醒了沉醉在狂喜之中不可自拔的兩人。

“都是爹爹的錯,居然把我們的寶珠小乖乖給忘記了。”顧承銳小心翼翼地把夾在兩人中間的顧寶珠抱了出來,親暱地逗弄了她好一陣子後,才一邊熟門熟路的哄着她繼續睡,一邊嚴肅着一張剛毅的俊臉,問起了陸拾遺她們被綁走後發生的事情。

很清楚他內心深處定然還藏着幾分後怕的陸拾遺對於他的問題自然是有問必答。

當顧承銳聽到陸拾遺拿鞭子把碧眼匈奴抽得哀叫連連不住求饒後,忍不住眉開眼笑的直說對方活該!

一心撲在母女倆身上的他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下屬們那彷彿見了鬼一樣的震驚眼神。

他們剛纔沒有聽錯吧?

王爺剛纔真的在喊昭華公主與別人偷生的女兒小乖乖?!

還親暱無比的叫她寶珠?!

難道王爺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一點都不介意昭華公主給他戴綠帽子?

一點都不介意昭華公主生了個……私生女給他養?!

因爲心裡太過震撼的緣故,南地小朝廷裡的將領們連肚子裡偷偷腹誹的那句野種都不敢叫了,而是偷偷換成了在他們看來還算得上頗有幾分溫和的私生女。

顧承銳沒有注意到那些充滿着古怪意味的眼神,不代表陸拾遺也沒有注意到。

不過活了這麼多年的她早已經養出了一副我行我素的脾性,因此,她直接無視了那些充滿着敵意的眼神,任由顧承銳攬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帶進了知縣夫人精心準備的寢臥之中。

虛驚一場又久別重逢的顧氏夫婦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回到寢臥又睜開眼睛,整個人歡脫得不行的胖閨女哄睡以後,才雙雙倒進了寢臥裡的那張千工拔步牀裡。

一直配合着自家傻小子折騰到月上中天的陸拾遺終於在極度的疲憊中進入了夢鄉,而顧承銳卻在陸拾遺陷入沉睡後,緩緩地睜開了一雙兇厲異常的眼眸,人也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寢臥,朝着囚牢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敬王夫婦離開以後,跟隨顧承銳一起過來的將領們婉言謝絕了裘知縣的盛情邀約,一窩蜂地簇成一團,商量起了明日正式拜見主母時的章程。

這些將領們的行事作風雖然豪放不羈,但是卻粗中有細,在親眼見證了自家王爺對昭華公主的重視以後,他們徹底打消了原本要爲自家王爺抱打不平的念頭,決定以後就把昭華公主奉在神壇上供着,免得到時候落到一個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第二天清晨,兵不血刃就接收了這一座小縣城的敬王顧承銳帶着妻女和妻子的俘虜重新折返龍泉府。

在船上,顧承銳讓他手下的將領們一起過來拜見陸拾遺這個敬王妃,而他自己則抱着自己的胖閨女坐在一旁見證這一幕。

因爲在昨晚已經達成共識的緣故,南地將領們儘管心裡還有些膈應,但面上還是儘可能地擺出一副畢恭畢敬地姿態,在顧承銳充滿期許的目光中,單膝下跪地衝着陸拾遺抱拳,口稱:“王妃千歲。”

正式與她確定了主從之分。

女帝都做過的陸拾遺對於這些將領們刻意展露出來的彪悍血腥之氣表現的十分淡定,她的目光宛若實質一般的從這些單膝下跪的將領們臉上掃過,直到把他們看得整個靈魂都忍不住爲之戰慄的時候,才微微擡手,穩穩地說了句:“平身。”

也是到這個時候,南地的將領們才發現昭華公主並不如他們曾經所想象的那樣糟糕,最起碼的,在這容貌氣質方面,還是十分般配的。

許是他們向陸拾遺行禮的聲音太大,吵醒了顧承銳懷裡的顧寶珠。

顧寶珠是個好脾氣的小姑娘,除了餓肚子以外,不論人們怎麼逗她,都不會把她逗哭。

剛剛纔被奶·娘好好餵了一頓又在親爹懷裡美美睡了一小覺的顧寶珠心情頗好。

她饒有興致地打量着跪在她母親腳下的那些對她而言依然宛若巨人一樣的將領們,拍着顧承銳的胳膊,響亮地叫了聲:“咿呀!”

顧承銳聽不懂顧寶珠的嬰兒語,但是卻能從她的語氣裡聽出好奇的味道。

心情大好的他捏着女兒的胖腳丫,一本正經地給女兒介紹起了這些因爲妻子的一聲“平身”而紛紛站起的將領們。

那些將領們本來對顧寶珠這個對自家王爺聲名有損的‘私生女’排斥非常,可是但他們瞧見顧寶珠臉上那雙彷彿是從自家王爺臉上扒拉下來的鳳眼時,滿臉震驚之色的他們開始在心裡暗搓搓的懷疑這兩人是不是早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偷偷暗度陳倉過!

要不然根本就沒辦法解釋這位私,咳,這位寶珠小姐的眼睛爲什麼這麼長得像自家王爺啊!

做夢都盼望着自家王爺能夠有個後,哪怕是個女娃娃也心滿意足的將領們對顧寶珠的態度,幾乎是來了個一把八十度的大轉彎,連帶着對陸拾遺的態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就說嘛,以他們家王爺的霸道,怎麼可能會看上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以他們家王爺的能耐,又有哪個女人會在擁有了像他這樣出色的丈夫後,還想着要紅杏出牆的?!

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心裡默默的爲自家王爺感到滿心憋屈的衆將領在意外發現了顧寶珠居然是他們王爺的親生女兒後,就差沒歡天喜地的當着他們家王爺的面載歌載舞了!

此刻的他們雖然表面還能夠勉強維持鎮定,但是此刻的他們整顆心都已經飛到了龍泉府,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給所有人知道了。

陸拾遺一臉好笑地看着他們喜形於色的踩着輕飄飄的步子告退離開,然後滿臉揶揄地望着還在和女兒玩鬧的不亦樂乎的丈夫笑道:“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感謝感謝老天爺,感謝他老人家讓咱們的小乖乖眼睛長得這麼像你?”

“像或不像又有什麼區別呢?”顧承銳聞聽此言,想都沒有想的,就用一種充滿霸道的口吻說道:“我顧承銳的女兒,難道還需要看別人的眼色,靠別人的承認過活嗎?”

陸拾遺看着這樣的顧承銳,眉眼彎彎地勾着脣角笑了。

158|抄家流放的夫君(18)

顧承銳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

陸拾遺母女一回到他身邊,他的特派使者就很快與望眼欲穿的大毓朝廷達成了協議。

短短半月的時間不到,他就順利帶領敬王軍和大毓朝的軍隊匯合,正式與奪了大毓近十座城池的匈奴兵懟上了!

屢戰屢勝的敬王軍自然不是日薄西山的大毓軍隊可以比擬的。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在顧承銳總攬三軍大權以後,大毓軍隊一改往常的傾頹之態,與敬王軍配合着很快把匈奴兵打了個節節敗退、落花流水。

顧承銳活閻王的名頭,是在戰場上,靠着一刀一槍硬生生拼下來的。

匈奴王雖然沒有和他打過交道,但也知道對方極不好惹。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主動把一個兒子冒險送到中原腹心去破壞顧承銳與大毓朝廷的結盟。

只可惜,他那個孩子簡直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虧得他如同割肉一樣的派了那麼多會水的好手給他,結果他不但沒有破壞敬王和大毓的聯盟,還把自己也給搭了進去。

更讓匈奴王覺得滿心惱恨的是,在他主動放下架子,派使者去靖宇關求和之際,對方不但剁了他派去使者的腦袋送回來,還賣一贈一的,送回了他兒子的頭顱。

雖然不待見這個兒子,但也從沒想過要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匈奴王在見了自己兒子的頭顱以後,差點沒氣得直接噴出一口殷紅的老血來。

只覺顧承銳實在欺人太甚的匈奴王儘管知道自己打不過敬王與大毓的聯盟軍,但依然義無反顧地決定和他拼了!

反正以顧閻王的兇殘,根本就不可能放過擅自寇邊還打過他女人主意的匈奴一族。

事實上,匈奴王對顧承銳這個人看得還是非常透徹的。

接下來的一切,就如同匈奴王曾經所預料的那樣。

敬王軍和大毓朝的聯盟軍在徹底把匈奴趕出了大毓邊境後,並沒有像大毓朝曾經的軍隊一樣功成身退,而是毫不猶豫地選擇率領大部隊繼續追擊。

充分的演繹了一把,什麼叫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在顧承銳與匈奴軍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坐鎮大後方的陸拾遺在總覽內政一事上也表現的非常優秀。

——由於南地絕大部分的領土都是顧承銳親手打下來的,他在南地的威望只能用如日中天來形容。

對於他把南地大後方的所有內政交託到陸拾遺手上的行爲,大家雖然心裡多有腹誹,但是在面上卻不敢表現半分。

所幸,陸拾遺在接手以後,也確實表現的非常不錯,用實際行動,打了不少人的臉,也讓不少對她刮目相看,稱讚有加。

直言:她確實配得上他們家王爺這麼多年來的潔身自好。

陸拾遺對於外界的流言蜚語向來就不怎麼放在心上。

他們貶低她也好,推崇她也罷,只要沒有影響到她本人的正常生活,她就都可以當做從不知曉一樣的視若無睹。

對她來說,與其和這些無聊之人糾纏不清,還不如趁着有機會的時候,多積攢一些功德,好爲下輩子做準備。

沒辦法,在穿梭了這麼多個世界以後,陸拾遺已經沒辦法習慣既沒有靈魂本源護持,又沒有功德傍身的日子了。

這天下午,龍泉府下起了傾盆大雨。

陸拾遺站在曾經的大毓行宮,現在的敬王府書房內,一邊默默地注視着外面的一片電閃雷鳴,一邊若有所思地對單膝跪在身後的隱鳳衛首領一號自言自語地說道:“當初本宮與本宮夫君分別的時候,還真沒想到這一天,居然要本宮足足等上十年。”

心知自家殿下現在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的隱鳳衛首領不吭一聲的繼續以一個靜默的姿態單膝跪在陸拾遺身後不發一言。

“不過這等到了,總比沒等到好。”

陸拾遺慢條斯理地將手中密信一點點撕成碎片,然後脣角帶笑地任由它們如同雪花片片一樣跌落在地毯之上。

“讓蘇老大人早作準備吧,相信,他對這一天,也早就望眼欲穿了。”

隱鳳衛首領低低地應和一聲,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書房內。

顧承銳在還沒有與大毓朝廷聯盟的時候,心裡就已經在暗搓搓地打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主意。

帶着敬王軍一路揮師北上的他,除了把匈奴兵打了個一敗塗地、人仰馬翻外,也沒忘記偷偷分兵,趁着朝廷勸無防備的時候,一路攻上毓京直搗黃龍!

大毓朝的文武官員們做夢都沒料到敬王在攻打匈奴的時候,居然還能夠調轉馬頭分兵過來攻打大毓首都,更讓他們爲之震驚不已的是——作爲三朝元老的蘇老大人更是在敬王親自來到毓京城下時,帶頭獻城,親自把敬王迎進了毓京之中。

窩囊了一輩子的大毓太子在這一刻,終於奮起了一把,組織起東宮禁衛據守紫禁城,要最後與顧承銳殊死一搏。

結果卻被顧承銳早已經埋伏在東宮的暗間一擊斃命。

至於皇帝和皇后也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雙雙自盡而亡。

大毓宗室也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或抓或跑或自殺的無數。

傳承了數百年的大毓朝江山也在這一刻徹底的化作歷史的塵埃,以後只能在史書中窺探一二了。

全族一百五十口人都被大毓皇帝砍了腦袋的顧承銳對於大毓宗室的遭遇沒有半點憐憫之心,他唯一感到遺憾的是皇帝和皇后實在是死的太恰到好處了,讓他就是想爲家人報仇,都沒機會了呢。

當然,顧承銳心裡煩惱的事情並不止這一點,還有一件事也如鯁在喉的讓他一直無法釋懷了。

儘管顧承銳與軍師還有衆將領爲拿下毓京做了充足的謀算和推演,他依然覺得此次拿下毓京、拿下大毓宗室的行動實在是太過順利了。

順利的就彷彿森嚴壁壘的大毓首都老早就等着他來拿取一樣的輕鬆簡單。

就在顧承銳滿心不解之際,蘇老大人主動上門來給顧承銳解了惑。

當顧承銳知曉,這些年來,其實京城一直都被昭華公主暗中把控,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送到顧承銳手上時,顧承銳頓時整個人都有些驚呆了。

他雖然早就知道他的拾娘願意爲了他做任何事情。但是他真的沒想到早在十年以前,她就已經在爲今天做準備了!

心裡說不出震撼和動容的顧承銳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遠在龍泉府的妻女。

不過在匈奴還沒有徹底解決以前,他還是勉強按捺住了這個幾乎要從胸腔之中噴薄而出的衝動。

他給陸拾遺寫信。

用充滿歉意的口吻懇請她帶着女兒來京城坐鎮,而他自己則繼續往北的去和正在前方攆兔子一樣攆着匈奴兵們到處亂竄的敬王軍將士們匯合。

收到信件的陸拾遺幾乎是飛一般的速度,帶着顧寶珠乘坐船隻回到了毓京。

此番過來的她,就如同衣錦還鄉一般,受到了衆人的熱烈歡迎。

早已經把她當做了未來皇后的前朝勳貴們,早已經忘記了他們曾經對陸拾遺的各種編排,一門心思的想要在她面前留個好印象,也好在新朝繼續延續他們的榮耀。

當然,在這些人裡面自然也不缺少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之輩。

自認爲昭華公主在棲鳳觀關了這麼多年,根本就扛不起毓京這一大堆事務的他們很快就被陸拾遺高效又精準的辦事手腕給震撼的險些沒集體趴到地上去撿自己跌掉的下巴。

可即便陸拾遺表現的如此優秀,依然有不少人在暗地裡編排昭華公主在棲鳳觀的種種風流韻事,直到有人把顧寶珠是敬王與昭華公主所出這一瘋狂無比的消息傳揚出去,那些對陸拾遺充滿着各種羨慕嫉妒恨的人才徹底的閉上了自己的嘴巴,同時慄慄危懼的縮進了角落裡,生怕打從回到毓京以後,就一直不曾拿正眼瞧過她們的陸拾遺會突然找他們秋後算賬。

對於這樣的人,陸拾遺依然採取了和龍泉府一樣的處理方式,對他們不理不睬。

她之所以會這樣做,是因爲她一種方式兩種結果,以她現在的身份,毓京城多得是想要巴結討好替她出氣的人。

龍泉府饒舌的那羣人,陸拾遺看在他們是真心實意爲顧承銳打抱不平的情況下,並不打算與他們多做計較,而且他們在知曉了顧寶珠的真實身世以後,也確實一改從前的態度,對她尊崇愧疚有加。

可是毓京城裡的這些人則不同,對陸拾遺充滿着各種負面情緒的他們完全就是不作不死的典型,陸拾遺相信那些想要巴結討好替她出氣的人定然會好好的讓他們感受一下什麼叫禍從口出,什麼叫悔不當初。

事實上,一切也正如陸拾遺所料的那樣。

那些曾經口無遮攔,僅憑着自身腦補,毫無顧忌編排過她的人,最後的下場都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一些厚顏無恥又與原主曾經有些交情的人,都想方設法的想要跑到紫禁城裡來求見陸拾遺,希望能夠取得她的原諒。

可是她們這回註定要失望了。

因爲陸拾遺從來就不是個爛好人,對於這樣的局面,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自找麻煩的再把她們從無底深淵裡給拉出來。

就在陸拾遺一邊看戲,一邊育兒,一邊努力穩固毓京的局勢,源源不斷的爲草原上的顧承銳提供各種各樣的支持時,顧承銳正率領着他手下的敬王軍和匈奴王統領的匈奴兵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展開了漫長的拉鋸追逃戰。

雙方你來我往的再又打了近三年以後,終於扛不住巨大壓力的匈奴王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拔刀自刎了。

向來信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顧承銳並沒有因爲匈奴王的拔刀自刎而放過餘下的匈奴兵們,直接眼睛都沒眨一下的直接把他們給屠族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樣做也算是禮尚往來。

畢竟,當初匈奴寇關入境的時候,可沒少對大毓朝的子民燒殺搶掠兼屠城。

徹底的解決了匈奴族以後,顧承銳班師回朝。

此刻的他雖然還沒有正式立朝登基,但是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已經是一位毋庸置疑的萬乘之尊了。

回到毓京的他,還收到了一份對他而言簡直可以說是珍貴異常的禮物。

陸拾遺把明面上已經自盡實際上卻一直活得好好的大毓朝末代帝后親自交到了顧承銳的手上。

她告訴顧承銳殉國的其實是假的帝后,真的帝后她老早就讓人藏在了別的地方,特意留給他報仇雪恨。

而她之所以會這樣大費周章,則是因爲,她不希望讓大家知道他是一個連自己的岳父和岳母都容不下的人——哪怕,他們都很清楚這所謂的岳父岳母多名不副實也一樣!

顧承銳對於陸拾遺所做的一切真的是說不出的感動。

看在陸拾遺的面子上,顧承銳放棄了親手把皇帝和皇后親手凌遲了的想法,而是選擇把他們流放到了一個偏遠的小島上,讓養尊處優的他們去島上靠自己的雙手謀生去了。

顧承銳的行爲讓陸拾遺有些驚訝,“我以爲你會狠狠地報復他們?”

“狠狠的報復他們?對我來說那已經是最好的報復了,”顧承銳一邊逗弄着自己懷中已經走路快得和猴子有一拼的小閨女,一邊語聲冷漠地說道:“那座島是我精心爲他們挑選的,相信他們一定會在上面生活的很愉快。”

顧承銳的話難得地勾起了陸拾遺的好奇心,纏着他問那小島到底有什麼貓膩。

顧承銳卻和她賣起了關子,說什麼都不肯把真相告訴她。

直到半年以後,看守他們的暗衛帶着他們的死訊回來彙報,陸拾遺才知道,顧承銳居然把他們流放到了一個生活了好幾個兇殘食人部族的小島上。

皇帝和皇后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因爲多年養尊處優的緣故,完全可以用細皮嫩肉來形容。

他們一上島就被食人族給盯上了,如果不是暗衛明裡暗裡的護着他們,別說是半年,就是半天,他們都未必能夠在那個島上活下去。

因此,在到了顧承銳吩咐他們歸來的日期後,失了保護,左支右絀的皇帝和皇后自然逃不了被食人族生吃的命運。

“拾娘,我這樣做,你不會覺得我殘忍吧?”顧承銳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陸拾遺問。

“殘忍?不,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殘忍,相反,他們會落到這一步,完全是罪有應得。”

就像顧承銳忘不了顧氏一族那枉死的一百五十口人的性命一樣,陸拾遺也沒有辦法代替原主原諒皇帝和皇后對她的折辱和傷害。

如今,顧承銳用這樣的手段幫她完成了任務,她只會覺得大快人心,而不是要多聖母就有多聖母的說顧承銳殘忍。

大毓末朝帝后的死訊傳回來沒多久,籌備已久的新朝立國大典也在萬衆矚目中,緩緩地拉開序幕。

陸拾遺原本還有些擔心顧承銳這輩子依然會被龍氣侵蝕,損傷到靈魂根基,結果卻驚訝的發現顧承銳的靈魂安穩如初的並沒有因爲所謂的命格不夠而受到限制!

這一發現,簡直讓陸拾遺欣喜若狂。

要知道,她可是做夢都盼着她家的傻小子能夠強大一點,更強大一點啊。

順利舉辦完開國大典,登基爲帝的顧承銳在陸拾遺一派的文臣武官的強烈推動下,第一道聖旨就是要敕封陸拾遺爲新朝皇后。

誰知道,爲新朝立下汗馬功勞,對陸拾遺也向來好感度爆棚的蘇老大人卻在收到顧承銳想要立陸拾遺爲後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了紫禁城勸阻。

蘇老大人對顧承銳的脾氣十分了解,知道他性子剛硬且執拗的絕非一時半會就能夠輕易勸得動的,因此他把主要的說服重心放到了陸拾遺的身上。

“殿下,您還記得十幾年前,您爲了說服老臣加入您的陣營,而特意與老臣所說的那番話嗎?”

蘇老大人不顧年老體衰地對着陸拾遺鄭重其事地長揖到地。

“您告訴老臣,您願意爲了皇上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幫助他親手推翻大毓朝的江山!您確實做到了,皇上也確實如您曾經所預言的一樣,必然能夠成爲一位合格的君主!”

蘇老大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滿心慚愧和辛酸地長嘆一口氣。

“按理說,老臣不應該和您說這樣的話,因爲如果沒有您的話,就沒有皇上、沒有新朝的今天!可是老臣不得不說!因爲老臣不願意您與皇上的一腔心血因爲衝動,而平白無故的浪費掉。”

蘇老大人情緒激動地又再次對着陸拾遺做了個長揖。

“殿下,您是前朝的公主,身份格外的敏感,如今的新朝更是處在百廢待興的關鍵時刻,如果皇上立您爲後,必然會惹來許多沒必要的風波,比方說,那些逃走的前朝的遺民,很可能會藉着您的名義做出很多影響到朝綱穩固的瘋狂事情,不僅如此,您的存在,還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干擾到新朝的統治!”

“殿下!”蘇老大人兩眼充血的望着臉上表情很是平靜的幾乎讓人瞧不出半點情感波動的陸拾遺吶喊道:“您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纔把皇上推上了這萬乘之尊的寶座,您當真忍心讓這一切如同鏡中花、水中月一樣的煙消雲散嗎?”

“老大人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知道夫君對此又是怎麼想的?”陸拾遺在聽完了蘇老大人的長篇大論後,一臉笑吟吟地轉頭望向顧承銳問道。

她對自家的傻小子可謂是充滿信心。

就像他能夠在女兒顧寶珠的身世上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我顧承銳的女兒,難道還需要看別人的眼色,靠別人的承認過活嗎?”一樣,她相信,他在這件事上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她這一邊,甚至理所當然的說出,“我顧承銳的妻子,難道還需要看別人的眼色,靠別人的承認過活嗎?”

不想,她這次卻完全預估錯誤了。

顧承銳在聽了蘇老大人的那一番話後,臉上居然罕見的流露出了一絲猶豫和掙扎的神色。

“皇上,”對他的性格也算是頗爲了解的蘇老大人一見他這面部表情,趕忙又趁熱打鐵地開口補充了兩句:“您就算是爲了殿下和小殿下着想,也不能就這麼讓她們母女倆置身於風口浪尖之上啊!”

“我……朕從沒有想過要傷害朕的拾娘和寶珠,更遑論把她們置身於風口浪尖之上了,朕只是想要把最好的給她們罷了。”顧承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樣嘆了口氣。

“除了這皇后的位置,不論您把什麼給殿下,老臣都沒有絲毫異議,因爲這確實是殿下應得的!”蘇老大人聞聽此言,連忙認真表態道。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再次提醒顧承銳。

“可是皇上,不管您再怎麼絞盡腦汁的想要把鳳印交由殿下執掌,她是前朝的公主這一事,都是不爭的事實啊!”

蘇老大人繼續苦口婆心。

“老臣因爲知曉殿下對您的一片赤誠之心,不會對她產生任何不好的懷疑,可其他人呢?其他人也會和老臣一樣嗎?”

顧承銳面色凝重一片的坐在紫檀木山水畫寶座上,眼神放空的久久不發一言。

“還請皇上您能夠三思而後行,”蘇老大人再次顫巍巍地深深長揖到地:“畢竟,您想給殿下的‘最好的’,對殿下母女而言,是禍非福啊!”

顧承銳彷彿被蘇老大人的這番話給徹底打動了似的,徹底放下了自己原本的初衷。

很高興顧承銳還沒有徹底昏了頭的蘇老大人滿臉歉意的再又給陸拾遺拱手行了一個大禮以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御書房。

沒辦法,現在御書房裡的情況,實在是壓抑緊繃的讓他這個老頭子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蘇老大人離開後,顧承銳在陸拾遺似笑非笑的注視中,神情頗有幾分不自然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拾娘……我……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今日纔會讓你……”

“夫君你不用道歉,我也不是非要當這個皇后不可,”陸拾遺故意在臉上顯露出幾分強顏歡笑的表情出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我答應了要陪寶珠去御花園放風箏的,夫君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那麼,我就告退了。”

陸拾遺邊說邊對着顧承銳福身行了一禮。

陸拾遺這動作就彷彿在顧承銳臉上狠狠地砸了一拳一樣,讓他臉上的表情都止不住有些扭曲,可他依然硬挺着受了陸拾遺這一禮,然後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着陸拾遺姿態翩躚的離開了御書房,去找兩人的女兒去了。

陸拾遺一出了御書房,就立馬陰沉了一張漂亮的芙蓉玉面。

她知道,她的傻小子肯定是出事了!

如果沒有出事的話,他根本就不可能會用今天這樣的態度對待她!

可是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呢?

她在內侍和宮婢隱晦地打量中,繼續佯裝出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模樣緩緩朝着女兒現在住的宮殿走去。

在這紫禁城裡從來就沒有秘密,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座都沒有被徹底整頓過的紫禁城。

今天,基本上整個紫禁城的人都知道顧承銳要封她爲後呢,結果蘇老大人跑來了這麼一趟,顧承銳就立馬改變了主意。

儘管她很清楚對方必然有着苦衷,但是,她的名望會因此而有所損毀卻是不爭的事實。

陸拾遺對她家的傻小子十分了解,如果不是有着什麼就連他都掌控不住的情況,他根本就不可能用這樣的方式給她難堪!

因爲他捨不得!

可是如今的他已經貴爲一國之君,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不能掌控的呢?!

等等!

陸拾遺好似想到了什麼一般,瞳孔止不住地就是驟然一縮。

然後,她在隨身宮婢和內侍們的驚呼聲中,陡然掉頭,提着彩繡輝煌的宮裝襦裙朝着御書房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她這一失態無比的行爲,也讓沿路的內侍和宮婢們一個兩個的瞪大了眼睛。

在陸拾遺拼命朝着御書房奔跑的時候,顧承銳卻一臉面無表情的在往自己的大腿上扎刀子!

一刀又一刀。

一刀又一刀。

他邊扎,還邊用一種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就算你捲土重來又怎樣?我上次能夠把你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次依然也可——”

他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毫無徵兆地戛然而止。

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

看到了一個鬢釵橫斜,氣喘吁吁的宮裝麗人。

顧承銳渾身都止不住微微戰慄起來。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扔了自己手中的匕首,如同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單腳從紫檀木的山水畫寶座上跳了起來,嘴脣哆嗦地低叫了聲:“拾……拾娘……”

陸拾遺看着他臉上和桌案上還有地毯上迸濺的到處都是的殷紅血點,眼淚幾乎瞬間就從眼眶裡涌了出來。

159|抄家流放的夫君(19)

大腦一片空白的顧承銳是真的沒有想到陸拾遺居然會在離開後又毫無預兆的殺了個回馬槍。

——還正正巧的把自殘的他逮了個正着。

顧承銳突然很後悔。

後悔當初入主紫禁城的時候,沒有把顧忠給閹了帶進來。

相信有他在外面守着,就算不能阻擋陸拾遺闖進來,至少也能扯開大嗓門冒死通知他一聲,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顧承銳拼命的轉動腦筋,希望能夠想出一個說服陸拾遺的藉口出來,暫時把陸拾遺給糊弄過去。

可是當他看到她那奪眶而出的眼淚時,整個人就如同失了魂一樣地徹底忘了自己的初衷,一瘸一拐地就要跑到她面前去抱她,去向她道歉,去給她擦眼淚。

可是他連兩步路都沒走到,雙腳就彷彿生根一樣的定在了原地。

眼見着他朝自己跑來,卻又在中途停下,甚至額爆青筋,滿臉扭曲的陸拾遺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絞。

“夫君!”她顫着聲音喚他,邊喚邊擡腳試探性地朝他靠近。

“別!拾娘!你別過來!”顧承銳見此情形,連忙迭聲制止。

“爲什麼我不能過來?”陸拾遺佯裝沒有聽懂他的話,執意要靠近他,“難道你真的信了蘇老大人那個老頑固的話,覺得我這個前朝公主有可能對你不利嗎?”

“拾娘,你何苦說這樣的話氣我,”生怕陸拾遺當真會靠過來的顧承銳一邊一步步的後退,一邊滿臉苦笑的說道:“這大好河山,如果沒有你的傾力相幫,根本就不會落到我一個流刑犯的手中……”

“既然你不是因爲蘇老大人的話而對我有意見,那麼又爲什麼對我的靠近如此排斥甚至於退避三舍呢?”陸拾遺繼續硬着心腸朝着走路一瘸一拐的顧承銳逼近。

她告訴自己,她不得不這麼做。

因爲她只要靠近他,才能夠弄明白,他的靈魂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拾娘,你明知道我是因爲什麼纔不願意靠近你——”步步後退的顧承銳被陸拾遺逼得整個腰背都撞在了後面的案桌之上。

案桌上的文房四寶和奏摺都因此而撒了一地。

外面侍候的內侍和宮婢們在聽到裡面的響動後,都忍不住有些面面相覷。

但是即便心裡再納悶再疑惑,他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跑到裡面去看個究竟。

因爲那和自尋死路簡直沒什麼分別。

“我確實知道,可我不在乎,我寧肯被你殺了,也不要再看你受這樣的罪!”陸拾遺咬牙切齒地瞪視着顧承銳,“你知道看到這樣的你,我心裡有多難受嗎?!”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我發了瘋似的在乎!”顧承銳也被陸拾遺激起了火性,“爲了我,你已經‘死’了一次了,難道,你還要我在眼睜睜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嗎?!”

“你爲什麼就不能乖乖的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離開這裡呢!”

他近乎崩潰地喘着粗氣,用力抵扣在桌案邊沿上的手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深深地摳進了桌案裡,連指甲都因爲巨大的力道而崩綻開,正在滴滴答答的流着鮮血。

他卻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痛意似的,用一種充滿乞求的語氣對陸拾遺說道:“拾娘,算我求你!你先離開好不好!乖乖的去找我們女兒,好好的陪她玩一玩,我保證,等我收拾好了,馬上就會去找你們,到時候,不論你想怎樣懲罰我,我都別無二話!”

陸拾遺看着滿臉隱忍的一心想要粉飾太平的顧承銳,心裡真的是痛得不行,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像上次一樣在‘殺’一回自己給顧承銳身體裡的那個潛意識‘看’!

可是她的理智她的心,都告訴她,這樣做已經毫無意義。

因爲那個潛意思與她的傻小子共享着一切感官——她根本就不可能在這短短時間內,騙過她的傻小子……

除非,她這回動真格的……

等等!

動真格?!

“……懲罰你?你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完全就是我害得,我怎麼捨得懲罰你……夫君……我……我聽你的……我走……我這就走……”

心中陡然生出一計的陸拾遺在臉上佯裝出一副被顧承銳說動的模樣,失魂落魄地主動往後退去。

她邊退,邊在心裡盤算着到底要用怎樣的方式,才能夠再‘騙’她的傻小子一回。

不僅如此,她還決定,在成功騙過她家傻小子後,就再也不在他面前出現了,免得又引發他的不適,惹出像現在這樣的惱人後果。

陸拾遺寧願守一輩子的活寡,也不想讓她的愛人再因爲她而煎熬的生不如死。

陸拾遺行事向來利索,既然有了決定,自然不會再拖拖拉拉的流連不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她就要離開的時候,顧承銳那邊卻突然出了狀況。

也不知道是因爲失血過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在陸拾遺想要離開御書房的時候,他居然兩腿一軟的滑到在了地上。

“夫君!”眼睜睜看他倒在地上的陸拾遺見此情形,哪裡還顧得上其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就疾躥了過去,想要把他給攙扶起來。

誰知,顧承銳卻彷彿早料到她會撲過來一般,掙扎着又要往後縮,邊縮,他還邊發出猶若困獸一樣的嗚咽之聲,“拾娘……別……求你……求你別過來……別靠近我……”

陸拾遺被他幾近哀求的嗚咽喚得肝腸寸斷,怎麼可能當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就這麼放着他不管。

只是,在她忍不住又往他靠近了兩步時,一股無法形容的危機感瞬間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緊接着,她就看見剛剛還因爲失血過多而手腳乏力的顧承銳不知道什麼時候撿起了他剛剛因爲見到她而失手鬆脫的匕首朝着她猛刺了過來!

心頭一跳的陸拾遺連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卻發現對方雙目猩紅的直直拿着自己的腦袋重重朝着陸拾遺額頭狠狠地磕了過來!

那不顧一切要置陸拾遺於死地的癲狂讓陸拾遺很快確認了他的身份。

“顧——承——銳!”她瞳孔緊縮地一字一句喚着他的名字。

“除了朕以外還有誰?!”頭破血流的顧承銳嘴角勾起一抹森然扭曲的笑容,“那個被你蠱惑的連血海深仇都忘了個精光的傻小子嗎?”

手中匕首也再次毫不猶豫地朝着陸拾遺胸口要害處猛扎過來。

陸拾遺剛剛纔被他狠狠磕了下腦門,此刻正暈頭轉向的厲害,如今眼瞧着那匕首直直朝她胸口戳刺下來,竟是連半點反應都沒有辦法做到。

做夢都沒料到這對平日裡好得宛若蜜裡調油的至尊夫婦居然會在轉瞬間殊死相搏的隱鳳衛首領呆了片刻,才猛然反應過來地飛撲上去,試圖制止顧承銳這一行爲。

可是她快,顧承銳比她更快。

“不管你……是人……是鬼……是我的前世……還是別的什麼……我都不允許你……不允許你……傷害她……我絕不允許……”顧承銳用沒有拿着匕首的另一隻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另一隻手,然後逼迫着自己從陸拾遺的身上離開——爲了避免他再次對陸拾遺下手,他甚至不惜想要折斷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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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已經被顧承銳用鈍刀子磨得差不多潛意識怎麼可能放過這最後的機會,儘管顧承銳反抗的異常劇烈,但是它卻依然執着的想要殺了陸拾遺!

手被扣住的他就用頭撞!

一次又一次地朝着陸拾遺狠命撞過去!

赫然是一副要把陸拾遺撞得腦漿迸裂的癲狂樣子。

平日裡,陸拾遺就是有一點小毛病,顧承銳都會緊張的不行,又如何能夠忍受‘自己’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傷害自己的愛人!

電光石火之間,眼見着陸拾遺被‘自己’害得頭破血流的顧承銳心下猛地一橫,“我!說!過!不!準!你!傷!害!她!我!說!過!”

隨後,他在陸拾遺和隱鳳衛首領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要多毅然決然就有多毅然決然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本來就因爲額頭上的鮮血流入眼睛而有些視野模糊的陸拾遺被顧承銳脖頸上的熱血這麼一噴,眼前徹底地變成了一片刺目的紅色!

“夫君!夫君!”陸拾遺不顧頭上的劇烈痛楚,努力睜大着自己又酸又澀又痛又辣的眼睛,逼迫着自己去看陡然軟倒在她身上的人,“夫君,夫君,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啊!”

陸拾遺這回是真的要崩潰了!

她壓根就沒辦法接受她捧在手心裡怕摔,含在口裡怕化的珍寶,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慘烈至極的方式慘死在自己眼前!

“如……如果……我們中間……只能……活下一個……我希望……那個活下來的人……是……我的……拾娘……”

陸拾遺撲到顧承銳身上的時候,顧承銳還活着。

他勉強用氣音說完這一段話後,就睜着一雙留戀不已的眼睛,嘴脣拼命吐出最後的兩個字,就徹底地沒了聲息。

“啊啊啊啊啊啊——”一向自負的陸拾遺跪在顧承銳面前發出了像狼嚎一樣的慘叫聲!

前腳還看着顧承銳想要殺陸拾遺,後腳就瞧見他抹了自己脖子的隱鳳衛首領頓時整個人都傻住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依然糾纏在一起的兩人,連怎麼說話都忘記了。

這時候,聽着裡面動靜越鬧越大的內侍和宮婢們終於再也站不住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朝着御階靠近——

顧承銳爲了壓制身體裡面的那個意識,這段時間沒少自虐。

爲了不讓人發現他的異常,每次發作的時候,他都會把人趕得遠遠的,並且強令:無人召喚,絕對不能上前打擾,否則必然會重重責罰。

是以,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視死如歸的表情。

在內侍和宮婢們緩緩靠近御書房的時候,陸拾遺也在一點點的強迫自己恢復了冷靜。

然後,她在隱鳳衛首領差點沒跌破下巴的注視中,對着御書房緊閉的大門,緩緩開口說了一段惟妙惟肖的口技。

她一人分飾兩角的自己與自己激烈爭吵,一邊爭吵一邊無聲地流着眼淚,用顧承銳剛剛自刎的匕首,顫抖着手,把他臉上的麪皮小心翼翼地剝了下來。

“殿下……”隱鳳衛首領的喉嚨乾澀得厲害。

“在□□沒有做出來以前,本宮會一直呆在御書房裡,外面的輿論,就全靠隱鳳衛和暗龍衛把控了。”陸拾遺面無表情地把割下來的那張人皮緩緩放入隱鳳衛首領不住顫抖的掌心中。

隱鳳衛首領低低應了聲是,保證必不負殿下所託。

陸拾遺聽了她的稱呼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以後別再叫殿下了,叫陛下吧,”她垂着眼簾,將還有些止不住痙攣的手指一根又一根的扣入掌心裡,隨後才繼續問道:“在普雲縣給皇上做替身的那個暗衛還活着吧?”

隱鳳衛首領趕忙點了點頭,用肯定的語氣告訴陸拾遺對方就在京城。

“在就好,讓他過來配和……朕,好好的演上一齣戲。”

陸拾遺的聲音就彷彿是從九幽地獄裡發出來的一樣,讓隱鳳衛首領不知爲何,遍體生寒。

很快,外面就傳遍了皇上要立昭華公主爲後,被蘇老大人勸阻,剛烈的昭華公主不甘受辱,橫劍自刎的小道消息。

開始的時候,大家對這個所謂的重大消息嗤之以鼻,但是到了後來,大家心裡卻隱隱有了懷疑。

因爲自從立國登基以後,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勤政的新皇已經足足半月沒有跨出過御書房的大門了。

御膳房送過去的餐點每次都會原封不動的被裡面的隱衛又重新退了回來。

新新建立不久的朝廷,因爲新皇的古怪行徑,重新變得動盪起來。

就在這危機關頭,頭髮鬍子白花花的蘇老大人揹着荊條在萬衆矚目中進了紫禁城,他沒有第一時間去御書房求見新皇,而是找人抱來了與新皇有着一雙一模一樣鳳眼的寶珠小殿下,然後才一起跪在了御書房門口。

他們老的老,小的小,在御書房門口哭得嘶聲裂肺。

御書房裡卻一絲動靜都無。

就在大家以爲新皇永遠都不會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死寂一片的御書房內突然傳來了人的腳步聲。

面容依然如同往常一般冷峻的新皇抱着一個人形物體緩步從御書房裡走了出來。

他的身高雖然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整個人卻彷彿瘦脫了形一般,只剩下一副彷彿隨時都可能風化掉的嶙峋骨架。

他木着一張臉掃過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少,抱着那散發着濃厚腐臭味的人形物體,在衆人的噤若寒蟬中,一步一步,走上了九連山。

他在九連山的棲鳳觀裡足足呆了七天七夜,才昏迷不醒的被龍輦接了回來。

等他醒來以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許多。

他就像是忘記了昭華公主的存在一般,神情格外平靜的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的治理起了這偌大的萬里江山。

曾經絕大部分人都認爲必然能夠成爲新朝的開國皇后,母儀天下的昭華公主就這麼徹徹底底的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裡和腦海裡,除了懵懵懂懂的長公主,也是新皇唯一的女兒,還惦記着昭華公主這個孃親以外,再也沒有人敢提起她。

因爲大家都清楚的知道,昭華公主已然成爲了新皇心目中,最刻骨銘心的一片逆鱗,觸之即死。

半年後。

“孃親,寶珠看你來啦!”腰間繫着一條小鞭子的胖姑娘手腳並用的撲到了正在批閱奏摺的新皇懷裡。

旁邊貼身侍候的內侍和宮婢們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幾分酸楚和感慨。

昭華公主怎麼就如此的狠心呢!

她因爲激憤而自我了斷的時候,難道就從沒有想過留下來的人會有多痛苦嗎?!

思及這半年來吧新朝打理的井井有條卻越來越瘦的新皇,和執意把新皇叫做孃親,說什麼都沒辦法糾正過來的寶珠殿下,大家的眼眶就說不出的酸澀和難受。

新皇並沒有注意到周邊衆宮人臉上的表情。

“怎麼又亂叫啦?”他滿臉溫柔地把女兒抱到他大腿上坐好,“忘記父皇上回是怎麼教你了嗎?”

顧寶珠咬着大拇指,大眼頗有幾分迷茫之色的歪頭看了新皇片刻,半晌,才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神情很是靦腆的用糯糯的奶腔叫了聲:“父皇。”

“這次就算了,下次可千萬不能叫錯了知道嗎?”新皇面帶微笑的應了聲,親暱的伸出食指颳了刮女兒的鼻頭。

顧寶珠嘿嘿笑着一邊往新皇的懷裡鑽,一邊又忍不住叫起了孃親。

望着這樣嬌憨可人的女兒,新皇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笑,“你呀,你呀,真不知道要朕該說你什麼纔好。”

他輕輕搖頭。

旁邊才上任沒多久的太監總管吳德英見此情形,小心翼翼地湊趣道:“皇上,公主殿下還小呢,相信再過個兩年,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什麼都明白了,是啊,什麼都明白了。”新皇的眼神帶出了幾分幽深的味道。

轉眼,又是幾年過去。

曾經見到父皇就知道傻乎乎喊孃親的寶珠長公主殿下也如同太監總管吳德英所說的那樣,認識到了自己曾經的錯誤。

好面子的小姑娘纏着自己父皇,強迫大家都要‘忘記’她曾經做過的那些蠢事,一口一個的父皇,叫得歡快親暱,如同百靈鳥一樣清脆悅耳。

除了這萬里江山,就只把這唯一的寶貝閨女放在心坎上疼着的新皇對女兒的要求自然無有不應,父女倆的感情,也一直都非常的不錯。

眼睜睜看着新皇爲昭華公主整整守孝了三年的文武大臣們紛紛上書,懇請新皇選秀納妃,延續血脈。

新皇聞言大發雷霆,不僅沒有同意文武百官們所說的選秀一事,還重重命人打了提議者二十大板,直接貶謫出京。

由於新皇近些年來一直喜怒不定的很,大家都十分的畏懼於他,眼瞧着他對選秀一事,如此排斥,最後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皇帝不能任性。

他總歸要爲這萬乘江山留下血脈後嗣,讓這新生的皇朝得以延綿不絕的傳承下去。

是以,再又過了幾年後,選秀一事再一次被文武大臣們提了起來。

新皇依然面無表情的拒絕。

不止新皇拒絕,被新皇千嬌萬寵的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寶珠小殿下也怒火沖天的把小鞭子抽得嘩嘩直響,說她的父皇心裡只有她的母后,讓他們別做這沒意義的蠢事。

新皇是一個合格的好皇帝。

他雄才大略,勵精圖治。

除了子嗣一事上讓人詬病以外,再沒有什麼能夠讓其他說道的地方。

爲了能夠讓新皇改變主意,蘇老大人在臨去世前,特意在遺折上,懇請能夠再見新皇一面。

自從昭華公主死後,蘇老大人揹負着荊條帶着寶珠殿下在御書房門口請罪以後,新皇就再沒有召見過蘇老大人,大家都明白,他這是在遷怒,也都能夠理解。

如今,蘇老大人命垂一線,又對新朝立有汗馬功勞,新皇不得不去見他最後一面,否則定然會讓臣子們心寒。

是以,在收到蘇老大人的遺折後,新皇再時隔十數年後,又一次出現在了蘇老大人面前。

蘇老大人看着依然形銷骨立的新皇,喉頭哽咽,幾次三番的在牀榻上向新皇請罪。

新皇面無表情地用一種公式化的口吻原諒了瀕死的蘇老大人。

沒有忘記自己此次初衷的蘇老大人再次懇請新皇選秀入宮,爲了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更是不顧蘇府滿門安危,在新皇面前主動提及了已然去世多年的昭華公主!

希望用昭華公主來喚起新皇對這個國家的責任感。

畢竟,衆所周知,現在的新朝若非昭華公主當年的付出,絕對不可能建立的如此順利。

面對蘇老大人殷切的目光,新皇終於把自己心裡的真是打算付諸於口。

他告訴目瞪口呆的蘇老大人,如果他的女兒顧寶珠願意做女皇的話,那麼他就立她爲皇太女,然後把這個國家交付到她的手上,如果她不願意的話,那麼他就爲她挑選一個人品貴重的駙馬,然後生下一個孩子,再把這顧氏江山傳承下去!

蘇老大人在獲悉了新皇的決定後,心裡可真真是悔不當初。

直言,早知皇上對昭華公主如此癡情又有着如此高超手腕,他當初就不該反對立昭華公主爲後。

畢竟,單憑皇上這十多年來的執政手段,這新朝朝綱,又豈是區區前朝遺民能夠輕易動搖得了的。

越想就越覺得悔不當初的蘇老大人在無止境的懊惱中,憾恨而逝。

與之同時,新皇與蘇老大人的這一番交談也傳到了滿朝文武的耳朵裡。

新朝的文武百官雖然對新皇的打算實在不敢苟同,但是也不敢當真做出什麼反對之態出來。

因爲現在的新皇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與瘋子也只不過是一線之隔。

沒有人敢當真在他的面前提出異議,當然,在這裡面,也未嘗沒有對那張寶座的渴望在其中。

如果他們的兒孫能夠得蒙皇上親眼,指給了寶珠殿下,那麼……

他們抗拒不了這個誘惑。

一直忠心耿耿跟隨於新皇身後的隱鳳衛首領沒辦法理解新皇這樣的舉動,仗着主僕二人之間的深厚交情,她輕輕道出了她的擔憂。

這些年來,和活死人也沒什麼區別的新皇難得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弧,他神情很是平淡的說道:“朕親手教出來的女兒,自然不會讓朕失望,否則她也沒資格做朕的女兒了。”

新皇一邊說,一邊擡頭直視着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御書房門口的紅衣少女,“寶珠,朕等着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那一天。”

眉眼間全是一派自信之色的顧寶珠望着她才過中年卻已經滿頭華髮的父皇,字字鏗鏘地說道:“還請父皇放心,女兒絕不會讓您失望!”

事實上,顧寶珠還真的沒有讓新皇失望。

在新皇退位以後,做了女帝的顧寶珠展露出了讓無數人都爲之震撼的政治天賦,新皇交到她手上的萬里江山,很快就在她的統治下,跨上了另一個新臺階。

新皇是一直看到顧寶珠誕下一對龍鳳胎才溘然離世的。

英姿勃發的顧寶珠,穿着一身女帝朝服,握着她的手,撕心裂肺的一聲聲哭叫着父皇別走,試圖用這樣的方式來挽留新皇。

可早已經油盡燈枯的新皇卻沒那個精力再支撐下去了。

他最後看了看自己的孫兒孫女,讓女婿親手把兩個孩子抱下去以後,就定定凝望着女兒那一雙酷肖着自己的眼眸,一點點地嚥了氣。

臨去前,顧寶珠聽到他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原來,被拋下的感覺……這麼痛啊。”

新皇駕崩後,白髮蒼蒼的隱鳳衛首領請命替先皇洗浴更衣,送其最後一程。

由於這是新皇臨死前吩咐過的,顧寶珠哪怕心裡再怎麼不甘願,還是選擇了點頭同意。

這些年來,雖然她嘴上沒說,但是在她的心裡,一直都覺得隱鳳衛首領與她的父皇之間應該有着點什麼……

儘管他們一直都表現的發乎情,止乎禮也一樣。

是以,當顧寶珠獲悉隱鳳衛首領在先皇被送入皇陵與她的母后昭華公主合葬後,二話不說的拔劍自刎時,她臉上並無什麼意外之色。

在沉吟片刻以後,她在丈夫關心的目光中,對着跪在她面前請示的新一任隱鳳衛首領,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附先帝陵厚葬!”

顧寶珠相信,這也是她父皇想要看到的。

160|顧承銳番外

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恢復了意識,卻變成了一隻鬼的時候,我心裡是非常的不好受的。

因爲陰陽相隔。

因爲人鬼殊途。

因爲我不想離開我的拾娘和我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只是不論我心裡再怎麼捨不得,死了就是死了,容不得我再有半分反悔的餘地。

而且,我也並非真的感到後悔,因爲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爲了不傷害我的拾娘,我只能這麼做。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藏在我身體裡的那個意識有多可怕,我與它反反覆覆的對抗了這麼多回,想盡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但是依然沒能奈何得了它。

它總是會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暴起,然後憑着一腔無法宣泄的執念去報復!

瘋狂的報復它想要報復的所有人!

我阻止得了它一次,阻止得了它兩次,阻止不了它無數次。

特別是在我入主毓京,登基爲皇以後,我更是爲它的存在感到恐懼。

因爲我壓根就沒辦法保證,它會不會在哪一天又一次操控我的意志,依仗着手中的權利對我的拾娘下手。

我知道它一定會這麼做的。

因爲它恨透了我的拾娘。

特別是下面的大臣們爲了討好我和拾娘,而聯名上折懇請我立拾娘爲後的時候,它就如同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變得徹底的歇斯底里起來。

它無時不刻的折磨着我,逼迫着我,蠶食着我的意志。

以前,我還能夠用痛覺把它給強行鎮壓下去,現在,這一招卻彷彿失靈了一樣,不論我再怎麼的折磨自己,它都能夠在我停下後,捲土重來,甚至一次比一次瘋狂。

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這樣狀似瘋魔一樣的它。

爲了能夠讓它重新蟄伏下去,我順着蘇老大人的口風,決定暫緩早已經在暗地裡準備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立後大典。

我對我的拾娘十分了解,比起那些毫無意義的虛名,我知道她和我一樣,更看重我們是否能長長久久、倖幸福福的在一起。

這個決定對我來說異常的艱難。

在我看來,我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完全都源自於拾娘無私的幫助。

她總是盡她所能的,把最好的一切給我。

她總是無條件的包容着我,爲我做盡她認爲對我好的一切。

這樣的拾娘,我怎麼捨得,怎麼捨得辜負?

又怎麼捨得當真不把這個本來就屬於她的後位交到她手上去?

也許,我體內的那個存在與我確實有着極深的緊密聯繫吧。

它彷彿知道我是在和它虛與委蛇一般,不止沒有因爲我的妥協而放棄與我對抗,相反,它比起之前還要瘋狂上無數倍!

我幾乎是睜眼閉眼都能夠聽到它在我腦海裡,用陰森無比的嗓音嘶聲咆哮着:“殺了陸拾遺!給朕殺了陸拾遺!”

每次我聽了都會不寒而慄。

每次我都怕自己真的會受了它的蠱惑,而當真毀了我在這世上最看重的人。

我滿心煎熬。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傷害自己!

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勉強遏制住它的兇焰,紓解一下那種想要痛飲所謂仇敵之血的癲狂。

我怎麼捨得傷害我的拾娘?!

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我就是寧肯自己死,也不要傷害我的拾娘一根汗毛!

抱持着這樣的決心,我再次與它陷入了僵持之中。

就和它對痛覺感到麻木一樣,我也同樣如此。

那一刀刀,彷彿不是戳在我的身上,而是戳在別的地方一樣,讓我麻木至極。

在這樣的渾噩中,我的拾娘,我聰明的拾娘,她到底還是琢磨出了不對勁,重新折返回來了。

當我看到她站在御書房門口的時候,我差點沒瘋掉!

她怎麼能夠過來呢!

她怎麼能夠在這個敏感的時候過來呢!

我心亂如麻!

我苦苦的哀求她,哀求她走。

可是我知道她是不會走的。

因爲就像我把她看得比我自己重要一樣,她也同樣把我看得比她自己還重要!

她是不可能扔下這樣的我的。

我知道。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彷彿噩夢一樣。

爲了不傷害到我的拾娘,爲了不在以後犯下讓我懊悔不迭的錯誤,我只能選擇了斷自己!

因爲我心裡清楚,只要我不死,那麼我體內的那個存在也會一次又一次的捲土重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的拾娘!

而那正是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容忍的!

然後,我死了。

很乾脆的抹脖子。

在死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心裡特別的痛快!

痛快什麼呢?

痛快那個如影隨形的鬼東西再也沒辦法糾纏我了!

痛快我終於不用在每天都心驚膽戰的害怕自己會傷害自己最心愛的人了。

直到我變成一隻鬼。

我才爲自己當時的不冷靜感到懊惱。

是的,是懊惱,不是懊悔。

我懊惱我到底還是不爭氣,辜負了我的拾娘。

其實,按當時那樣的情況,只要我再堅強一點,未必不能聯合拾娘與御書房裡的隱衛一起制住那個已經陷入瘋魔狀況中的我。

可是我真的支撐不住了。

我受夠了那樣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

我受夠了整日整夜的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意識反反覆覆糾纏的痛苦。

我妥協了。

我一了百了了。

變成鬼以後的生活很孤獨。

但是我很享受這樣的孤獨。

因爲我的耳根總算是徹底清淨了。

我不需要再擔心自己會在有朝一日變成一個瘋子傷害我最愛的人,我也不需要再憑藉着一次又一次的自殘來與那樣一個莫名的存在抗爭。

我決定去找我的拾娘。

找我的女兒。

哪怕我知道她們看不見我。

我也想知道她們現在怎麼樣了。

我也想知道我扔下的那個爛攤子怎麼樣了。

我是從九連山上飄下來的。

當我發現自己居然被人暫時安放在棲鳳觀裡的時候,我特別高興,因爲我知道這必然是拾娘才能夠做出來的事情,因爲那裡是我們的家,是我們女兒出生的地方。

我剛從九連山上飄下來的時候,心裡是有些忐忑和緊張的。

畢竟新朝纔剛剛建立不久,我就死了,且不說朝綱會動盪到何種地步,單單是我妻女的安危,就很難得到可靠的保障。

誰知,在我路過九連山下的市集時,我卻從山下的百姓們嘴裡聽到了一個讓我倍感錯愕的消息。

我沒死!

我還活着!

還好好的坐在龍椅上治理這萬里江山!

反倒是我的妻子,我的拾娘,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香消玉殞了!

這個消息讓我差點沒絕望的變成傳說中的厲鬼!

難道當時我抹脖子以後,我體內的那個所謂前世順利謀奪了我的身體,成功活下來了?

難道我費盡千辛萬苦,哪怕是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也沒能保住我的拾娘?!

我不敢再在市集上逗留下去。

我歸心似箭。

我必須要去毓京,去紫禁城探個清楚明白。

我剛到毓京的時候,心裡是有些緊張的。

因爲在那些稗官野史之中,從來就不缺少所謂的京城有天子氣庇佑,任何妖魔鬼怪都別想靠近的說法。

所以,我根本就不敢想,不敢想如果我真的被攔在紫禁城門口,無法給我的拾娘報仇,會不會化作厲鬼,屠盡這一切世間人。

幸好,在我嘗試着飄進宮門後,並沒有發生我所擔憂的那些事情。

我很順利的就進去了,沒有感覺到任何的阻礙。

紫禁城看上去與十年前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變化,我很快就鎖定了御書房所在的方向。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那個冒牌貨,我想要看看對方是不是當真就是我以爲的那個瘋狂存在。

如果真是它的話,哪怕是以自身魂飛魄散爲代價,我也要殺了他!

我一面在心裡默默的發着誓,一面緩緩地靠近御書房。

我想,當時滿心仇恨的我,恐怕真的和一個可怕的尋人復仇的厲鬼沒什麼不同。

然後,我看到了那個好皇帝。

那個被九連山下市集百姓們滿口誇讚的好皇帝。

我整個人都怔愣住了。

因爲僅僅一眼,我就認出了對方是誰。

我的嘴脣有些哆嗦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進御書房,抖着手去碰那張熟悉異常的……我的臉。

我肝腸寸斷的喚着那好皇帝的名字。

我叫他拾娘。

她毫無反應。

兩鬢斑白的她專心致志的批閱着桌案上的奏摺。

龍飛鳳舞的字跡彷彿蘊含着懾服人心的力量一般,真真是霸氣十足。

我怔怔的看了她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我跟着她上朝。

我跟着她回宮。

我看着她在無人的寢殿裡摘下臉上的□□。

我看着她於夜半無人私語時低低的念着我的名字。

她叫我傻小子。

她說她恨透了我的傻。

她喊她做夢都想要追隨我而去。

可是她不能。

因爲這萬里江山已經成爲了我們的責任。

與我們命數相關。

她就是不想扛,她也得扛!

我一點點的看着她熬幹了自己。

我一點點的看着她養大了我們的女兒。

看着這樣的她,我突然覺得後悔了。

我後悔我自己的懦弱。

如果我還能夠再堅持一下,說不定我的拾娘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煎熬了。

我好後悔。

我悔不當初。

可是不論我再怎麼後悔,都回不到過去了。

現在的我,只是一隻鬼。

一隻除了看着她發呆以外,什麼都做不了的鬼。

也是到這個時候,我才驚訝的發現,我的拾娘遠比我曾經所以爲的要能幹得多,也出衆得多。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即便我還坐在龍椅上,也未必能夠做得比她更好。

她就像是一個天生的帝王一樣,不論什麼樣的事情,都沒有辦法難倒她。不論什麼樣的事情,都沒有辦法讓她變一下臉色。

她執政有方,她弓馬嫺熟,她出色的讓我自慚形穢,也打從心底的爲自己能夠擁有一個這麼好的妻子而感到驕傲。

在我看來,她簡直就如同這個新生王朝的靈魂一樣——不可或缺。

她太好了。

她真的太好了。

可是這樣好的她,卻爲了我,變得不那麼完美起來。

在私下裡,在沒有人看到的私下裡。

我這隻鬼不止一次的瞧見她如同丟失了自己最重要的寶貝一樣,發了瘋似地喃喃自語。

“不要嚇自己!陸拾遺!不要嚇自己!只要你再堅持堅持,只要你把這個國家建設得更好,只要你多多積攢更多更多的功德……你們總有一天會見面的!你們總有一天會重逢的!因爲你的傻小子……哪怕是變做了鬼,也會不顧一切的回到你身邊的!”

每次聽到她這樣安慰自己,我的心裡就會難過得不行,我想,如果鬼可以流眼淚的話,那麼現在,我恐怕早已經哭得不能自已。

我的寶貝。

我含在口裡怕化,我捧在手心裡怕摔的心肝寶貝,居然被我折磨成了這幅樣子!

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我心如刀絞!

我發了瘋似的湊到她面前大聲哭喊,我說:“拾娘,我在這呢!我在這呢!你的夫君,你的傻小子一直在這呢!”

可是不論我怎麼喊,怎麼叫,我的拾娘都聽不到。

她都聽不到。

她依然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一樣的活着。

按部就班的活着。

她真的是一個非常冷靜又非常強大的人。

哪怕是心裡再怎麼痛苦,她都不願意在外面表露分毫。

有時候我想,她之所以能夠把我扮演的惟妙惟肖,而不被任何人懷疑,不是因爲她臉上的□□,也不是她刻意尋隱鳳衛首領用□□弄澀了的嗓音,更不是因爲她暗地裡找人定做的那一雙雙厚底鞋,而是因爲她的人格魅力,她那與生俱來的人格魅力!

她就如同一個天生的帝王一樣。

指揮若定,臨危不懼。

望着這樣的她,我既感到心疼,又滿心的慶幸。

心疼她吃的這些苦,慶幸這個我一手打下來的國家最後能夠在她的手裡發揚光大。

我就這麼守着她。

安安靜靜的如同一個背後靈一樣的守着她。

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我看到她把曾經那個只知道奶聲奶氣叫爹爹叫孃親的小胖妞教導成了一個青出於藍的合格皇太女,我看到她時不時的會步行到九連山上去和我說話。

“既然你總是追着我跑,我到哪裡,你到哪裡,那麼……這輩子應該也不例外……你在等我幾年時間,等到我們的皇陵修好以後,我就把你遷過去……雖然像我們這樣的人更看重靈魂而非肉身,但是我依然很想要和你長眠在一處……相信你應該也和我想的一樣……”

她說的話,我有的聽懂了,有的卻一知半解,我想問,但是卻問不出口。

而且我就算真的問了又如何,她也不會回答,因爲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問了,因爲,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我是一個鬼。

一個孤魂野鬼。

看着越來越憔悴,越來越疲憊的她,我悲從中來。

當了這麼多年鬼的我,雖然沒有學會傳說中那些非常強大的法術,我除了穿牆以外,連一根羽毛都沒辦法從地上撿起來,但是這數十年的鬼生還是帶給了我一筆非常珍貴的財富。

最起碼的,我能夠看到每一個活人身上的氣,能夠判斷出他們的身體狀況,能夠……推算出……他們時候會……會離開這個人世。

我默默地看着我的拾娘。

我知道。

她快死了。

按理說,我應該爲她的死感到高興,因爲這樣她就能夠來陪我了,但事情卻並非如此。

我捨不得她死。

我沒辦法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可是我從來眼睜睜的看着以外,還能夠做些什麼呢?!

我是一隻鬼啊!

一隻沒用的鬼啊!

我只能面無表情的在她某次吐血後,看着她揮退太醫。

看着她在滿朝文武百官的震驚和譁然中毅然決然退位。

看着她強提起自己的最後一口精氣神,扶持着我們的女兒上位。

看着她手段凌厲的近乎殘酷的剷除一切阻礙到我們女兒登基的人。

看着她在所有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毫不留戀,輕輕鬆鬆地退居二線。

看着她……在女兒大婚,終於抱到我們的孫子孫女後,

目光緊鎖着女兒那雙與我格外酷似的眼眸,嘴裡一邊輕輕呢喃着,一邊在女兒的失聲痛哭中撒手人寰。

一直當隱鳳衛首領過來給她擦洗換衣的時候,我才從那種彷彿整個世界都從我眼前消失了一樣的空茫中年回過神來。

我開始到處亂飄,到處尋找她的魂魄。

我捨不得把她也當做一隻鬼。

哪怕我知道她現在已經和我一樣了我也捨不得。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然後第一時間告訴她,這些年來,我哪裡都沒去,我就在她身邊守着她。

我看着她從朱顏綠鬢變成了白髮蒼蒼。

我要告訴她,哪怕她現在已無舊時的模樣,我也深深的喜愛着她,戀慕着她。

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

可是……

不論我再怎麼努力找她,再怎麼努力地找她。

我都沒能找到她。

哪怕我把整個皇宮翻了個底朝天!

哪怕我把整個京城翻了個底朝天!

哪怕我把這個國家翻了個底朝天!

哪怕我把這個世界翻了個底朝天!

我都沒有找到她!

她消失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不是我原先預想的一切!

這不是!

我徹底的崩潰了。

崩潰的連自我的失去了。

我變成了一個鬼。

一個真正的孤魂野鬼。

我沒有目的地的到處亂飄,飄到哪兒算哪兒。

沒有什麼能讓我停下腳步,也沒有誰能夠讓我動容。

我就這麼飄着,飄着,飄了很長時間。

直到我聽到我女兒命懸一線,隨時都可能駕崩的消息!

我才從渾噩中清醒過來,瘋了似的往京城趕!

邊趕我邊在心裡狠狠地唾罵自己!

就算我現在沒用的連根羽毛都漂浮不起來,就算我現在是個除了穿牆什麼都不會的廢物!

我也不該自暴自棄!

我也不該忘記我和拾娘還有一個女兒!

還有一個女兒需要我去好好守護着啊!

悔不當初的我,終於趕回了京城。

終於見到了我的女兒。

我的寶珠,我和拾娘愛入心坎裡的小寶貝如今也是個老人了。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

我看着她如同她孃親一樣,神情從容自若的交代後事,看着她握着新一任女帝的手,諄諄囑咐,看着她脣角帶笑的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親自送走了她。

送走了我的女兒。

我吸取上次的教訓,就這樣默默地守着我的孫女,再也沒有離開過京城。

一年又一年。

我送走了一任又一任帝王。

他們或男或女,他們都有着我和拾孃的血脈。

一年又一年。

我說不清心裡是感慨還是唏噓的看着這個由我一手打下又由拾娘一手鞏固的王朝一步步走向頹廢,走向衰落。

當末帝,一個有着和我一樣鳳眼的小胖少年抽抽噎噎的被一個長得和拾娘頗有幾分肖似的叛軍女首領大笑着從龍椅上抱下來並且狠狠親了一口的時候,我心裡莫名的就生出了一種極其怪異的預感。

這種預感驅使着我條件反射地朝天上望了過去。

緊接着,我就眼睜睜的看着我的鬼軀亦或者我的靈魂被天空一個陡然出現的巨大漩渦猛然吸了進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我出現在了一個非常熱鬧的地方。

我有些茫然失措又有些厭煩惱怒地打量着四周。

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了孤冷和安靜。

這樣的熱鬧,對於我這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鬼來說,已經很不適應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我居然被人給……提了起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個容貌精緻可愛的小姑娘提着我噠噠噠的小跑到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面前,挽住對方的手,撒嬌似地邊蹭邊說:“嫂嫂,我好喜歡這隻鳥兒,它長得好可愛,你幫我把它買回去吧!”

“買回去?你確定你把它買回去不會養死它嗎?”那帶着帷帽的女人聲音裡分明帶着濃濃的寵溺和笑意。

“嫂嫂,嫂嫂,我保證我這次一定會好好養的,真的!求你啦!”小姑娘依然拖着女人的手臂晃個不停。

腰肢纖細的宛若一截楊柳枝兒的女子被她晃得東倒西歪,連臉上的帷帽都斜到了一邊。

“好啦好啦,別晃啦,在晃下去,人都要被你晃散架了!”她伸出一根蔥指,親暱地點了下小姑娘的鼻頭,“哎呀,你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誰,嫂嫂答應你還不成嗎?”

她一邊說,一邊擡手把自己歪斜到一旁的帷帽重新攏好扶正。

憑藉着她這一動作,我也正正巧的窺見了她藏在帷帽下的精緻容貌。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一聲粗嘎至極,也難聽至極的呼喚已經衝口而出。

我在叫:“拾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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