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嗎……”燕萌迷迷糊糊地想着紀容缺,又想起了紀景之還有寧懷瑤,甚至還有楚淮鈺和皇后,意識在渙散的邊緣掙扎着,就聽見封渡的話,嘟噥着回了一嘴。“我知道啊,老鷹嘛……好睏好睏……”
“是的,一種少見的鳥類,飛翔在高空之上,你需要走很長的一段路,爬很高的雪山之後,才能在山頂那如洗的高空裡看見這種稀有的鳥類。”封渡微笑着說道。“那是我們曾經的象徵,一隻搏擊蒼天的鷲……”
“哦……特別厲害的……呼……呼……”燕萌在渙散的邊緣掙扎着,卻還是不由自主的縮成了一團,她的確有點太困了,而這種狀態下,她顯而易見的是不會怎麼認真聽封渡的故事了。
——一個睡前故事,對於燕萌來說,她之前的提問完全是因爲好奇心,所以一旦睏意上涌,這點好奇心便被想要睡覺的慾望給取締了。
——有些時候燕萌不太確定這到底是不是好事情,畢竟對於現在的燕萌來說,她似乎陷入了一個很麻煩的局裡,而她現在恰恰不準備與這個世界形成太深的聯繫。
燕萌還沒有真正的確定下來要做什麼,隨着從燕城去到了皇宮開始,似乎燕萌打算安穩度日直到頤養天年的計劃已經開始被動搖了:從根本上的被動搖了。
封渡看着蜷縮在陰影裡的燕萌,索性這個地下的溫度並沒有很低——甚至還有些怡人,封渡雖然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封渡對於這種事情向來都不在乎——因爲這個地方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個幽靈一般的存在了。
而他此刻看了看在不遠處已經被黃金包裹着陷入沉睡的阿善,又看了看身旁已經打起了輕酣的燕萌,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姑娘?”
燕萌翻個身,背對着封渡的同時,也是下意識地回覆了一聲,但也是非常小聲的嘟噥,若不是封渡的聽力非比尋常,想必也是聽不見的:“……嗯……??”
“沒事了,你睡吧,有個好夢。”
封渡搖了搖頭,就放棄了繼續給燕萌講這個故事的念頭:沒準這個姑娘壓根都不在乎這些故事,這姑娘沒準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呢。
想到這裡,封渡楞了一下。
——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人,又會在乎誰呢?那麼又是什麼推動這個姑娘踏進這片危險的蠻荒之地,去尋找冰蓮這等危險且稀有的東西呢?
——大概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封渡搖了搖頭,也開始覺得自己是有些疲累了,需要去睡一覺了。
而當封渡開始沉睡時,這個大廳裡的燭光便也隨之熄滅了,黃金更是隨着光源的消散而化作了虛無,但是卻沒有驚醒在其中沉睡的燕萌、阿善甚至是封渡。
這些黃金消散的很快,且消無聲息。
燕萌睡得很平穩,她沉沉地睡着——而阿善呢?他則是眉頭緊蹙,似乎是做了一個不好的噩夢,他在夢中奮力的掙扎,但也是深陷夢中,從未有甦醒的跡象。
而封渡,他則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這個大墓最後的結局——他們的鷲倒下,他們的新王死去,他們集團的覆滅。
‘封渡……將軍,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封渡在睡夢之中,看見了一個人影背光而戰,但是那光芒是猩紅色的,甚至能嗅得到血腥的鐵鏽味。
‘當然,吾王。’
封渡聽見自己如是說道。
‘你要替我殺盡這世間所有該死之人,你要替我去揹負這仇恨,你要將這些仇恨都返給他們的仇人,直至那個時候,你才能入土爲安。’
恍惚之中,封渡聽完這充滿着恨意的言語,他緩緩擡頭,便看見了自己所效忠的主人正滿臉血污地站在他面前,下半身已經被落石砸斷,血流滿地。
封渡就這樣愣愣地看着自己這狼狽至極的君主,他沒有多說半句多餘的話,但是他卻知道,這就是終結了,也是自己所剩時間的開始。
‘封渡,你要替我殺盡這些人,殺盡這些負心的人,好讓我的靈魂安歇,也好讓你入土長眠,我的好將軍,你會做到的,是不是?’
‘我……’封渡夢見自己張了張嘴,他知道自己最後是答應了這個條件,但是在此時此刻,場景重現之時,封渡竟然只是想拒絕——他後悔了,他想拒絕這點。
他做不到。
‘吾王,容我一言,這根本不是讓您安心的根本之計……’封渡眼神有些閃動,他太猶豫了,這長久的等待讓他看清了很多事情,包括這種……死亡的約定。
‘這不是計策,封渡!’突然間,封渡的話還沒有說完,他面前的這個滿臉鮮血、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人就掙扎着爬了起來,滿是鮮血的手掌按在了封渡的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嘶嚎道:‘這是詛咒——!’
“不——!”
封渡一身冷汗,在那雙淋漓鮮血的手搭在封渡的肩膀山的時候,他便猛地驚醒了,額頭滿是大汗淋漓,喘息也是粗重的。
他忽地坐了起來,伸手扶着皆是冷汗的額頭,夢境中的一切歷歷在目,而那種強烈的壓迫感也還在封渡的腦海中殘留着——他再次從噩夢中醒來了。
“……是夢,是夢……不是真的,我還活着,我還沒有殺盡那些人,我還活着……我爲什麼還活着……呵呵……哈哈!!”
封渡自言自語着,四周一片寂靜,可是他也沒有放聲大笑,彷彿是懼怕這裡的一切一樣:那些黃金,在封渡甦醒的那一刻再度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只不過已經變了方位。
在這一刻,封渡便知道了,這些黃金只不過是封渡的幻覺——至於爲什麼燕萌與阿善也能看見這些幻覺,恐怕是一些奇異的寶石正在作祟。
既然自己的主君都能用詛咒讓自己存活這麼久,那麼在這個穹隆之內,又有什麼是奇怪而詭異的事情呢?封渡所以經歷過的年歲,阿善的莫名失明,還有這個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小姑娘……又有哪一個是正常的呢?
他小聲地竊笑着,掃了一眼身旁的阿善與燕萌,後者都依然還沉浸在自己的夢裡,燕萌似乎做了一個好夢,嘴角有笑容正字綻放,而阿善呢?他像是平靜地睡了一個覺,沒有任何表情地打着輕鼾。
那一瞬間,封渡甚至覺得他可以這麼看着這兩個人一直到生命的盡頭——他現在擁有這些靜謐的時光,而那些故事,那些過去的故事,則成了前塵過往。
他不願忘記,也不願記住,封渡皺了皺眉,他知道這樣強逼着自己忘卻又想起的後果……便是記憶更加胡亂,沒有絲毫規律可言,就像那一場又一場的噩夢,總是以不同的形式來打擾自己的好眠。
忽的,封渡便開始厭惡了這漫長的生命,最開始的那幾年:甚至說,當他一個人活着倖存下來的時候,他是感謝這漫長的生命的,但是隨着歲月的流逝,隨着他身上詛咒的應驗,他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做不到去復仇,他做不到去殺死那些……成功的人,而那個成功的人如今已經將權利穩固,他擁有一整個昇陽國,坐在整個大陸最好的天空下,去享受萬民的敬仰。
而他呢?
還在着大雪紛飛的塞北去守着一個小鐵爐,打着這永遠也打不完的鐵。
“你在說些什麼,封渡。”燕萌睡了一個好覺,但隨後她感覺到了一陣陰風的來襲,恍惚之中她似乎又看見了空蕩蕩的空地,可是在下一秒的時候,那片空地上邊堆滿了黃金。
“沒什麼,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這裡有我很多的回憶,你不會是知道麼?”封渡微微一笑,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一些,轉頭便對這燕萌如是說道。“我只是在想一個事,我在想還要不要繼續堅持。”
“如果你覺得這樣值得,那就去做,或者說你想要一個結果,實際上過程也許會很令你難受——甚至結果也是,但是你想要得到結果,那麼你就必須要放棄。”
燕萌輕描淡寫地看着四周這黃金滿目,如是說着,便起身走向了一旁還在沉睡的阿善。
“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失去了就是得到,得到了又不一定永遠都是你的,想明白了就去做,畏畏縮縮的可不像是個男子漢。”
“……”
封渡張了張嘴吧,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如果我能將銀盃的秘密公衆於世,就可以結束自己這漫長可笑的腐朽生命了。
可是,封渡偏偏不能,他不能自己一個人結束自己的這個詛咒,他也不能將秘密公佈於世,因爲那樣會引來更多的紛爭與死亡。
封渡做不到引起這樣的紛爭與死亡,所以他每每想到這裡,就只能是無奈的苦笑着,笑自己這生性的懦弱,也笑自己這不遠害人的心。
戰爭沒什麼仁慈的地方,唯一的仁慈便是將對手痛快地送給死亡,封渡雖然明白這一點,也送過不少的人離開人世,但是總歸到底,等到了封渡一個人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些死亡是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