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三原本打算趁今天霧大,等船駛離了碼頭,再掛起船帆。如今這帆始終掛不起來,船就一直在向下遊行駛,無法在預定的地點到達對岸。船伕對這片水域非常瞭解,繼續向東,前面就是天興縣,長江分岔,江道會突然變窄,江面上水流湍急,江面下奇石涌動,還伴有漩渦,漁船駛到那裡,十有八九要翻船,在漩渦裡別說救人,就是精通水性的人也是自身難保。
趙衍的船上,帆已經着起了大火,藉着風勢,燒的很快。胡老三一直在看從鄂州開過來的船,待船越來越近了,透過大霧模模糊糊的看清上面的旗子,竟也是一艘官府的船!
胡老三暗歎一聲,今日天要絕我呀!自己這艘船,火勢已經開始蔓延,桅杆和烏棚燒的噼噼啪啪的響。他知道這船徹底毀了,如今的形勢只有保命要緊。於是對趙衍喊道:“客官,我們逃命去了。我毀了船,你丟了命,那是你運氣不好,咱們算是扯平,剩下的錢我也不收了。給你句忠告,這船再走一炷香的功夫就是天興縣,那兒路窄水急,什麼船到了那兒就只有死路一條,你們好自爲之吧。”他抱了抱拳,算是別過。
又對他兄弟說:“咱們今天栽了,總得知道栽在誰手裡,且去後面船上會會他!”他兄弟應到“正是如此。”兩人一前一後躍入水中。
盧清清被濃煙薰的咳嗽起來,趙衍看看四周,確實唯有棄船逃命,只是這船尚在江心,距離左右江邊太遠,於是他決定冒險奪船。他將衣服撕下一條,在水中沾溼,讓盧清清護住鼻子,然後對她說道:“媳婦兒,我去搶那條船,你在這裡等我接你。”他指指離自己最近的一條官船,笑了笑:“放心我麼?”自己這條船已經燒了一小半,幸好船底完好無損,能耐得住一時半刻。
盧清清笑道:“還有什麼可怕的,你去吧,快去快回。”
最近的那條船,比自己這條要小些,船上只有六人,既是船伕又是箭手。那船本就輕巧,船帆又被風吹的鼓鼓的,正以飛快的速度向自己這條船衝過來,趙衍不敢耽擱,輕輕一躍,便跳向小船的船頭,那船頭猛的一沉,他順手將劍抄在手中。
船中立刻有兩人圍攻上來,趙衍挽起劍花,直接刺向兩人手腕和膝蓋,幾乎是同時,“啊~普通普通”兩聲,兩人丟掉武器,落入水中。趙衍這纔看見他們根本就沒有武器,落在地上的,只是兩把普通的弓而已。
難怪武功這麼弱,這些人只是普通的巡查江面的水兵。這念頭只在趙衍腦中一閃,他水性普通,不善於在船上行走,只有憑藉輕功在船身前後跳躍,三拳兩腳便將剩下的四人打入水中。趙衍趕忙回頭找盧清清,依稀看到她正用個水瓢在江裡舀水,還沒看的仔細,自己這船就要撞上去了。趙衍來不及多想,立刻解下腰帶,甩向盧清清,那腰帶剛纏住盧清清的腰,兩條船便撞在了一起。
黑煙中,趙衍看到盧清清被撞的一震,然後落入水中。
趙衍正欲再次用腰帶救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兩人跳躍破風的聲音,他心中大驚,聽聲音這兩人武功不弱,若是在陸地上自己以一敵二,抖個二三十招必定可以脫身,只是現在盧清清落入水中,不知情況如何,他哪有心情戀戰。心中一急,轉身將內力聚於雙臂,使出無量神功向來人推出一掌。
那二人身子尚在空中,無處借力,又無可躲避,唯有硬接這一掌,掌風相撞,立分勝負,趙衍只是船頭沉了沉,那兩人卻不得不向後翻出一個筋斗來卸力,饒是如此,仍感覺到兩臂發麻,接着撲通撲通兩聲,都跌入江中。趙衍顧不上看,立刻在水中找盧清清的下落。江面上到處都是散落的木板,有的地方還再冒黑煙。“二哥哥,二哥哥”他聽見了盧清清的叫聲,放眼望去,盧清清正抱着一塊木板浮在水面上,兩人的距離竟然是越來越遠。
他發現自己的船即將要穿過碎片區域,雖然剛纔被撞了一下減慢了速度,可鼓鼓的船帆將小船加速推向荊州方向,盧清清還停留在江中的位置。
他立刻抽劍將桅杆砍斷,他擔心船帆落在水面上會將盧清清蓋在下面,因此冒險將桅杆砍向另一邊,桅杆緩緩倒下的時候,小船也一直再向桅杆的方向傾斜,船頭一度扎進水裡,船尾高高翹起。
而此時,大船上明顯井然有序的多,船速一直控制的很好,快慢自如。還能夠一邊安排了幾人下水打撈落水官兵,一邊又派出了三人攻向趙衍。
趙衍心急如焚,甚至有些惱火,明明有個女子落水,他們爲何就不能讓他先救人上來,一定要把人逼入絕境嗎?
趙衍憤恨的情緒發泄在了對面這三人身上,他手持長劍,主動迎向來人,只是在空中的短兵相接,他就知道這三人,只比剛纔那兩人強一點點,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選了水面上漂浮的一塊木板落腳,那三人則落到了他剛纔佔領的那條小船上。
趙衍眺望四周,盧清清不見了蹤影,甚至連叫聲也聽不到了。他剛纔明明看到盧清清抱着一塊浮木,暫時不會有危險,可怎麼就不見了呢。他心中極度鬱悶,“啊~!~~!”的發出一陣長嘯,衆人被震的無不閉着眼睛捂起耳朵,片刻之後,大船的船頭出現了一個人。
趙衍收起嘯聲,看着那個人,那個叫趙炅的皇帝!趙衍現在至少不必擔心了,他能救得起落水的水兵,自然也救得起盧清清。
“皇上,”趙衍冷笑一聲“沒想到我小小一介江湖浪子,竟值得皇上親自捉拿。”
趙炅原本是真打算捉拿趙衍下獄的,單憑他身攜國寶傳國玉璽,扣他個謀逆之罪都不爲過,要不然你一個草民,要玉璽幹什麼用呢?
可當趙炅看到,他帶來的禁軍將軍,三五個圍攻他一個都不是對手,甚至連十幾招都接不下來,他就改變了這個想法。逆賊什麼時候捉拿都不晚,現在明顯不是最好時機,大家在江上動手,誰也得不到好處。
“衍兒。我長話短說,”大船忽然抖了一下,趙衍看到皇上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身後的一個太監扶住了他。“朕趕來不過是爲了傳國玉璽,你既然鍾情於江湖,要玉璽有何用?你皇奶奶聽說玉璽在你手上,便說你一定會還給朝廷,朕信你皇奶奶的話,纔來跟你談談。”他示意讓身後兩名禁軍帶盧清清過來。
趙衍將背後的布口袋轉到胸前,拍了拍道“這東西我確實沒用,可現在我卻想換你兩樣東西。”盧清清在兩名丫鬟的攙扶下走上了船頭,她身上披着乾衣服,雖顯得有些虛弱,但精神整體還不錯。大船忽然又抖了一下,船上所有人都向右栽了兩步才找到平衡。趙衍覺得奇怪,自己站在這江面的浮木上,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巨浪經過。而且爲了談話,大船也已經收起了船帆,拋下了鐵錨,在江上緩慢的飄着,這船怎麼會……?他沒多想,只希望快點談完,大家好上岸。
趙炅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輕鬆的說道:“你但說無妨。”
趙衍道:“第一,將我妻子盧清清安全的還給我。”趙炅笑道:“這個好辦,我也正有此打算。還有呢?”
“第二,爲盧家九十二人平反。”
趙炅沉吟了片刻說道:“平反,就要推翻前案。盧多遜當年被判謀逆,那是三司會審,證據確鑿的,現在沒有新證據證明他無辜,這點我無法答應你。但是此案已過去十幾年,主要涉案人等都已不在世,我可以答應你,赦免盧家其他人等,讓他們各自好好生活。”
大船有些傾斜,趙炅感覺腳下有些滑,他想要站穩,兩條腿用力明顯不同。
但現在是談判的關鍵時刻,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盧清清,顯然他知道這些要求是盧清清希望達成的。
趙衍心中佩服,趙炅在這時候還能臨危不亂,果斷抉擇,果然適合官場人事厲害的平衡斡旋。他看看盧清清,她的神色顯然是滿意的,於是點頭道:“這樣也好。就請皇上放人吧。”
趙炅說道:“你別怪朕小人之心,如今你的武功在所有人中無人能敵,唯一的要害就是她”他看向盧清清,而盧清清正望向趙衍。“你先將玉璽交給朕,朕一言九鼎,自然放你們離去。”
趙衍點點頭,可他分明看到大船傾斜的有些厲害。不過,大船開船和掌舵的都是水軍中最好的水兵,趙衍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本想將布包袱投擲上大船,可禁軍怕威脅到皇上的安全,投下一條繩索,讓趙衍將包袱捆牢,然後拖上大船。那太監趕緊打開一層一層的包裹,這時候船朝右邊傾斜的已經很厲害了,而且傾斜的速度還在加快。
“這是怎麼回事?”趙炅喊道。
船艙底部喊出一個聲音“船艙漏水了,立刻起錨。”這聲音不是回答趙炅的,到象是水軍統領在指揮他的部下。
趙炅立刻示意太監將玉璽交給他。太監已經沒有時間包裹了,剛剛將玉璽交在趙炅手中,便朝距離水面較近的船舷滑去。趙炅一手玉璽抱在懷裡,一手緊緊抓着甲板上固定繩索的鐵鉤,那鐵鉤是訂在甲板上的,十分牢固。
就是一瞬間,趙衍看到盧清清與攙扶她的丫鬟,還有甲板上站着的大部分人都滑向較低的一側。那些人就象疊羅漢一樣,一個人壓向另一個。盧清清立刻就被埋在人羣中。
因爲重量都到了這邊,船傾斜的更快,船舷已經泡在水裡,趙衍不敢輕舉妄動,稍不小心就會失去最佳救援機會,他必須一舉成功。
就在這時,他看到人羣中,盧清清露出一個頭和一隻在水面上揮動的胳膊,便立刻躍起,想將盧清清抓住。
船支就是一瞬間傾覆的,盧清清半邊身子已經在水裡,趙衍才躍到她的頭頂,趙炅忽然滑了下來,正好撞在盧清清身上,她被擠落水中。同一時間,趙衍聽到趙炅喊出一句:“救我!”
趙衍大腦一片空白,他茫然的一把抓住趙炅伸向他的胳膊,雙腳在已經豎直插在水中的甲板上輕輕一點,將趙炅拋向那支站着三個人的小船,自己則落在大船與小船之間的一片浮木上。
大船瞬間沒入水中,江面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趙衍向上躍起,即將落下時,腳下的漩渦仍然未消失,他知道盧清清已經被這片漩渦吞噬了,他閉起眼睛,盧清清看着他的眼神,向他揮動的手,那麼清晰的刻在腦海裡,那眼神沒有一絲的埋怨,而是充滿了深情,趙衍不覺心口一疼,那是深情款款的訣別的眼神,忽然兩行熱淚奔涌而出。他提起一口氣,是下意識的,使出了上天梯的功夫,身子又向上竄出數丈,再次落下時,漩渦依然還在。
落入水面時,他忽然卸了真氣,就這樣隨她而去吧,或者,感受她在這世上最後的感受也好。他張開四肢,彷彿接受生命的擁抱,喉嚨哽的有些疼痛,淚水瀰漫出來,腦子裡有個細小的聲音一遍一遍的叫着“清清,清清……”,他覺得自己想一片羽毛,隨着漩渦快速的旋轉,他被拉入江底,然後很快的,他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