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襄陽城南玲瓏街街口的乞丐堆裡出現了一個二、三十歲的新面孔。
已是六月中旬,天氣熱的厲害,可這乞丐仍然是一身補滿補丁的破棉襖,一條草繩勒在腰間,光着一雙滿是泥濘的大腳,一塊青布裹在頭上,露出額頭上密密麻麻的瘡口,有的剛長好,有的還在爛,傷口處滲出白濃,別說健康的人,就算是他身邊的乞丐,看過一眼後都不想再看他第二眼。只是這乞丐怎麼看怎麼眼熟——他正是去年在清風亭救走盧清清的那個乞丐——趙衍!
趙衍懶洋洋的靠着牆根曬太陽。身邊的乞丐自覺的給他讓出一片地方,他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卻“誒呦誒呦”地哼哼着。其他乞丐有的忙着抓蝨子,有的則指揮着小乞丐去要錢,各自忙碌着。他擡頭看看天色,太陽斜掛在正中,估計已到了巳時。
果然,襄陽城裡四面八方的乞丐慢慢都聚集到玲瓏街,街道兩邊越來越擁擠,原本給趙衍留出來的空地也正逐漸縮小,乞丐們越聚越多,忽然人羣中傳出了爭吵的聲音:
“喂,你走路不長眼!怎麼踩我的腳!”
“沒看見這麼多人擠,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有理了!?你這是什麼口氣?我看你是欠揍吧!”
“草!敢打我,打就打,誰怕誰?!”
趙衍感覺原本在眼前晃來晃去的人影都順着聲音集中過去,壓抑的空間立刻一片豁然開朗,他也圍上去,扮坐好事人一樣,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站在他前面的乞丐無意間回頭看見他,立刻象看到瘟神一樣閃開,趙衍心中得意,卻裝做不會武功的小混混,斜肩佝背的一直擠到圍觀衆人的最前面。
圈子裡除了兩人之外,還有好幾個幫忙的都已經抱在一起躺倒在地,趙衍衝上去拉扯他們,嘴裡大聲叫着:“都是自家兄弟,快放開快放開!別打了,有話好好說!”
那七個乞丐正打在興頭上,哪裡肯聽,仍舊在地上滾來滾去,一個不小心還把趙衍也撞倒,讓他也捱了好幾拳。
正當大家打的不可開交,忽然一家大宅子的門開了。雖然只是一個角門,但平時也有三、四個小廝在這把守,這會兒門裡又走出七、八個家丁,他們搬的搬,擡的擡,轉眼就支好了桌子,桌子上和旁邊擺着好幾桶稀飯。圍觀的乞丐一看這架勢,立刻衝上前去,各自掏出碗盆,圍住那幾個家丁爭搶着要稀飯。打架的七人也都放開對手,跟了上去,生怕落在後面。剛剛還鬧哄哄的街道瞬間只剩趙衍一個,他坐在地上苦笑着。
突然一個白麪饅頭從肩膀後面送了過來,他回頭一看,一個四十來歲的乞丐蹲在身後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十幾歲的小乞丐。“拿去,吃吧。”那人衝他說道。
趙衍一臉感激的接過饅頭,赫然看見饅頭皮上留下的幾個黑指印,但他還是閉着眼睛狼吞虎嚥的把饅頭吃掉了——他看到這乞丐肩膀上背的破口袋,他是個三袋長老。雖然距離王金安他們九袋差了好幾輩,但要想在丐幫躲幾天,還就是跟着這些人混最安全。
那乞丐拍拍他的肩膀問道:“小兄弟,我看你眼生的很,剛來襄陽?”
趙衍木訥的答道:“額,我,從房縣來,實在活不下去啦......聽說這裡胡大善人每天舍粥,就來討口飯吃。”
乞丐笑問道:“家裡還有什麼人?現在在哪過夜?”
“爹孃死的早,就剩我一個。晚上去城北廢窯裡睡。”
乞丐用力拍拍他肩膀:“唉......!我看你還有幾分善惡心,這樣吧,要是你不嫌棄,以後就跟着我吧,咱們丐幫不管吃的飽吃不飽,至少一天有兩餐。”
趙衍安排了這麼一出,等的就是這句。他搓着手喜道:“哎呀,這,這,這可太好了。”
乞丐高興的一把拉起趙衍,說道:“我叫陳玉泉,大家都叫我“陳一拳”,你叫我泉哥行了。”
趙衍叫了聲“泉哥”,又說道:“以前他們都叫我二狗。”這也不是假話,當初在房縣他們母子被人欺負,所有人都是這麼叫他。
陳玉泉給那小乞丐吩咐了幾句,小乞丐一溜煙跑了。他笑着對趙衍說道:“今天是咱們丐幫仇幫主六十大壽的好日子。你小子有口福,晚上跟我去打牙祭.,走,咱們去堂會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趙衍心想,這會兒去幫忙,人少目標大,萬一讓人認出來可不是玩的。還是等晚上人多,天色黑的時候比較安全。於是雙手亂搖,嘴裡着急的說道:“不不不,我這......”說完指指額頭。
陳玉泉也反應過來:他這病,可不能碰吃的東西。他點點頭說道:“也好,你就在這附近轉轉,天黑前我來這裡接你。”
趙衍點頭答應了,看着陳玉泉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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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陳玉泉果然按時出現,趙衍跟着他出了城,沿着官道大約走了一里地,轉了個彎走過一片樹林,沿着田埂走了一頓飯的功夫,來到一個大院前。他擡頭一看,門匾上四個大字“水月花雨”。這地方他知道,衡山派掌門寡居的老婆李修雨就住在這裡,不知何故她竟然會借地方給丐幫辦這場喜事,帶着疑問,趙衍跨進了院子大門。
只見到處張燈結綵,就連院子裡也擺滿了酒桌,到處人頭攢動,屋內被燭光照的燈火通明。陳玉泉見到熟人立刻迎上前去寒暄,趙衍在人羣中穿行,摸摸這個看看那個,彷彿看到什麼都很新鮮,其實是留意所有人的談話,希望能探聽到一些跟自己有關的消息。
果然,大家見面不多時話題就扯到了武當山最近發生的大事上。可這些人聊來聊去,無非還是那些,趙衍聽了一會,正感無聊,忽然有人在廳前主位上有節奏的拍了拍手。屋內屋外逐漸安靜下來,趙衍擡眼望去,拍手的正是丐幫第一大護法王金安。
王金安朗聲說道:“感謝各位弟兄不辭辛苦趕來襄陽給老爺子祝壽,兄弟我是個粗人,不會講話,咱們就先請老爺子出來說幾句!”
場下賓客一起鼓掌。趙衍在人羣中張望,不知道陳玉泉去了哪,他慢慢挪到牆角陰影處找了個位置站好。
只見屏風邊門打開走出一行人,男男女女,有年輕的有年老的。爲首一個男人六十歲上下,中等身材,四方大臉,頭髮花白。身上一件紫紅色長袍很新,卻也在前後打了好幾個補丁。他微笑着邊走邊對衆人抱拳致謝,走到王全安身邊,說道:“多謝各位光臨!本來不該爲了這些小事煩勞兄弟們辛苦,大家既然賞臉要給仇某辦大壽,那是仇某的榮幸,推辭不得。多的也不說了。今天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歸!”
場中又是一片叫好,衆人紛紛落座,原來丐幫弟子衆多,因此只有有袋的長老纔有席位。其餘湊熱鬧的弟子自己找地方或站或蹲,趙衍用海碗裝了些吃喝,屋子大門口找了個臺子坐下,也不吃肉,只是拿起酒壺不停灌酒。不一會,推盤換盞之聲此起彼伏,吆五喝六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衆弟子輪流上主位敬酒,仇幫主也不推辭,竟是來者不拒。整座院子頓時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突然,一名弟子匆匆走到仇幫主身邊,在他耳邊輕說了幾句,仇幫主臉色一變,正色道:“請她進來!”
說完,仇幫主帶領四位護法長老走到屋子外面的臺階上等候。衆人感覺到氣氛不尋常,也漸漸安靜下來,大家一齊看向門口,院門外黑漆漆一片......片刻後,有些人等的不耐煩,開始小聲嘀咕,仇幫主和四位護法仍然一聲不吭,靜靜的站着,氣氛有些安靜的沉重。
遠遠地,門外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趙衍一聽就知道,一共九匹馬。仇幫主的表情更加凝重,眉頭緊緊擰在一起。趙衍不禁好奇:來的究竟是什麼人?
人影終於出現在院門外,還看不清面目,只看身影,趙衍心中就是一驚,一個疑團也隨之升起:怎麼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