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令,天說黑就黑了。
堇州府一入夜,所有的煙花粉墨就似一瞬間被度了魂魄,妖嬈甦醒過來。那四角兜轉的三層樓廊一圈圈往下,底下二層是普通客房,三樓是雅間。白日裡還算空寂,此刻紅橙黃綠盞盞燈籠亮起,豪爽的北客間雜中庸蜀商往來穿梭,老鴇像一隻母雞護犢,領着姐兒們花枝招展陪-客應酬……聽耳畔嗤嗤嗤、哈哈哈,倘若一個失神,只怕要以爲誤入了甚麼花花靡靡混沌世界。
“岳父大人小心。”秀荷站在迴廊上倒水,正要轉身回房,忽而聞見一聲熟悉的清幽嗓音。凝眉頓足,看到對角的漆紅木梯上張大拿與疤臉談笑風生,梅孝廷着一襲月白褂子搭淺青長袍悠然隨在其後。
他的臉在人羣中總是美而乾淨,褪不去的不喑世事,卻又天生幾許絕然。從前誰人若不順他意,必要把那人往死裡作弄;此刻伸手把張大拿攙扶,那張大拿滿面橫肉倨傲,他竟也不怒不惱,依舊賠笑……那一場錯開緣分的拜堂,後來把人生也陌路,不知他到底要做的是甚麼,明明梅家富甲一方,卻偏要這般在外與人謙卑做低。
總也不學好。
不曉得誰人把秀荷手臂輕碰,秀荷微微晃了晃身子。那邊廂梅孝廷視線正好轉過來,見她在看他,忽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忽而卻又黯淡,掩下一抹絕涼。
秀荷便漠然調轉過頭,端着空盆子拾步回屋。不想叫他誤會,想七想八。
那一娓胭脂色婦人衣裳窈窕,隨着胯兒一搖一搖,再不是半年前花厝裡牆根之下,才碰一碰她便臉紅的青澀姑娘。
……這樣快就把青澀褪了個乾淨,她是有多麼貪渴那個大營裡放出來的男人?梅孝廷盯着秀荷的背影,容色漸漸陰沉。
那封信中寫的是甚麼?說每夜將她攬在懷中細細吃磨……從前連勾開盤扣給自己看一眼都不肯,如今卻捨得叫那個蕭冷的男人吃她、磨她……傻女人,被人處心積慮地騙去,卻沉醉在那泡沫之中不知醒來。
梅孝廷的心便又痛。
沒錯,信就是他改的。他要叫她關秀荷來,然後親自把那人的城府看清了、聽清了,明白誰人對她纔是真正癡心。
“少爺,肉身皆爲空空幻,恩怨都是過眼雲煙……”榮貴發現親家老爺臉色難看,連忙把方丈老頭兒的話拿來低聲提醒。
梅孝廷這才睇見張大拿審視的目光,奈何如今羽翼未豐,尚不能把心裡勾兌得太明顯。便勾脣笑笑,打圓場道:“看,這就是前些日同八老闆說過的女人了。上個月初才嫁入的庚家門,不過十六爾耳年紀,聚少離多,怕不是眼下還澀着。”
疤臉順勢回頭一看,那廂邊秀荷正好一步踏入房中,便只看到她翹婷的胸線與腰際側影……嘖,已經夠了,這樣婀娜。那一幕秀髮在腰谷蜿蜒,倘若震她顫她,是不是還要滿目飛花?
“澀的好,澀的好,這等家養的在堇州府可是稀罕。”疤臉“嘖嘖嘖”搖頭不停。
哼,算你小子識相。張大拿一雙細小老眼橫掃梅孝廷,早已經把梅家那點兒勾當打聽清楚,這小子心裡有人、癡心不死,自己閨女跟着他沒少受罪,早晚要給他點厲害顏色。
當下斂起心思,呵哈笑道:“莫怪老夫多言,咱們春溪鎮山水養人,一個個都是家養的水靈姑娘。他日若有機會,歡迎八老闆前去做客。”
疤臉嘿嘿乾笑,一眨不眨地看着對面空卻的樓廊:“別的女人就算了。我老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誰欠的誰還,他欠了我一回‘小個子’,我只照樣從他屋裡收回來一次便算清帳。”
“還是八老闆開明。”梅孝廷笑得和顏悅色。
“哪裡哪裡。”幾人客套恭維,遁步踅入房中。
梅孝廷悄然回頭,看到對面女人正自掩門,隔着回形樓廊,她掩一扇,他亦掩一扇。
那門內馬步端坐的清雋男子是誰?是今夜要與她同牀恩愛的丈夫——只不過寄去短短一紙信箋罷,他原還怕她不肯來,未料到她竟真的來了;從前呢,從前他在廟中剃度、他病在牀榻不起,叫榮貴去央去求,她說的是什麼?——“少爺,她說叫你去死呢,死了也和她沒關係。”
哦呀~~既是無情在先,不如干脆也無義。梅孝廷勾了勾嘴角,玩味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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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誰?”秀荷闔上門栓,驀然見桌邊一襲墨黑長袍冷冷端坐,心口猛地一虛。
“幾時回房的?一點聲兒也沒有。快走啦,我這兒不要你來。”把木盆子放入小隔間,擦肩而過時惱了庚武一眼。
他不解釋清楚給她聽,她就不肯好好理他。
庚武雋顏上無風無波,素長手指捻轉着青花瓷盞,嗓音少見的低沉:“我路過你身旁,牽了牽你的手,你沒有反應,我便自己進來了……你在看他,他在對你笑。”
口中言語,那狹長雙眸掠過秀荷嬌嫩的臉兒,卻像一匹隱怒的孤狼。
秀荷適才恍悟長廊上碰自己手臂的是誰,難怪梅孝廷忽然笑得那般異樣。看着庚武肅冷肅冷的眸光,生氣起來的樣子真是叫人心懼呀,一下午的胸悶忽然就開解了。
抿着嘴角,嗔剜着他道:“吃醋呀?就許人家圍着你‘庚武哥’長、‘庚武哥’短的叫,我這才隔空看了一眼,一句話都還沒說呢,你就不高興了,不講理。”
偏去牀邊疊衣裳,空留個背影給他看。
“啊——”只還不及站穩,整個兒便已經叫庚武掠至清寬的懷中箍緊。
真是不要命了,怎樣與他賭氣都無妨,獨獨就不允她用這件事兒挑釁他!
那才沐浴過的身子,彌散出淡淡的誘人花香味道。許是受了這一瞬驚嚇,鎖骨下的一片兒沃美猛然婷出,隱約可見雪山中兩朵嬌妍的紅。那紅起初的時候盈盈小小,因着他連日的愛寵,方纔有了如今潤美的味道……這是他庚武一點點悉心開墾耕耘起來的女人,自從將娶妻的目標鎖定於她,她便與那梅家的二少爺再無干系。
現在沒有,今後也休要半分肖想。
庚武把秀荷緊緊鎖在兩腿之間,凝着她白皙的粉頰:“你心裡若是無他,爲何看他的眼神那般恍惚?連我喚你的名字,你也不曾聽聞……可是因爲與我賭氣,忽然又後悔當日舍下了他,隨了我走?”
可惡,這般霸道的男人,他自己的問題還沒交代清楚呢,又反過來逼問她了?
氣得秀荷手心朝庚武清雋的顏面上掌:“我心裡若是放不下他,便不會嫁給你。我只是氣他不肯學好,鎮日裡與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物混在一起。哪裡像你,放不下舊人,還要找個相似的替代……”話說到這兒,聲音又委屈地低下來。
當日既那般頭也不回地跟了庚武走,便是要將從前的舊事一應都拋盡,一輩子只與他安安穩穩,再爭一口氣,比梅孝廷過得更要好一些。可他若是心裡有了人,那就不一樣了……到底哪兒不一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
察覺女人眸中的落寞,庚武適才放柔了語氣,大手把秀荷的手兒就勢抓在脣邊輕吻:“傻瓜,我庚三朗不是那三心二意之人,倘若心中有誰,便費盡艱難險阻,也誓要將她娶進家門,必不至於把她放走。那小個子不過才與我相處短短三月,只因她太過弱小,疤臉又對她虎視眈眈,覺得可憐,便叫她隨在身邊罷。平日裡連話也少說。從始至終我只認定你一個,便是將來有再多的女人出現,也一樣目不斜視。把她忘了便是,日後都不要再提。”
秀荷默了默,把手抽回來:“你這樣保護她,指不定她心裡喜歡你呢……從前都還是個男兒裝扮,你就可憐她,把她帶在身邊護着。哪日她過得不好了,忽然淚眼汪汪的找上門來,到時候你忍心趕她走嚒?我不信你。”
越說越叫人放心不下,忽然捧起庚武清雋的臉龐,執拗道:“你要是將來揹着我藏別的女人,我便捲了你一身錢財家當跑路,絕不叫你兩廂得意。”
真個無情無義,枉掏盡心思疼她,此刻就算計着離開。庚武精緻薄脣勾起一抹笑弧:“但隨你就是。除非你能跑得叫我找不見,否則總要叫你甘心情願地回到我身邊。”
炯亮雙眸凝着女人臉上的神采變化,那撫在她腰肢上的手漸漸收緊起來。她的腰兒也似沒有骨頭,分明盈盈凹曲,握在手中卻是豐軟。被她半日不理,此刻早已是恨不得把她一口吞吃,忽而單手撩開她的裙裾,把她一抹小褲從嬌豚上剝落下來,撇去身旁紅木圓桌之上:“最後與你說一次,今後再不許與他眉目往來……否則,便是今夜這般叫你痛了!”
“喂,你幹什麼呀……”只覺裙下空涼,那裡被他修長指骨探入,怵得秀荷渾身一顫,連忙叫他拿開。他卻不肯拿,那雋逸容顏上一抹狼野之氣浮現,只看得秀荷好不陌生。她不知方纔一扇一扇地把門頁闔起,卻無意中與對面的梅孝廷兩相呼應,叫庚武一錯不錯地收進了眼中。
然而狼是甚麼?乃是那曠野上最冷酷獨佔的種類,倘若認定了是自己的屬物,不論誰人把他搶走或是想要從他逃離,誰人便是不要命了。
此刻哪裡再容得秀荷輕鬆過去?那暗中用力,彎起的膝蓋還要抵着她柔處磨來弄去,只迫得秀荷連連噓喘,擡手捶着庚武清寬的肩膀:“嗯……無賴,早知你這樣壞,當日真不該隨胡伯的船上來。”
“是嚒?我見你也沒有不肯的意思……告訴我,是不是想我了?”那山澗盈盈清淌,幽路勾勒疊嶂,纔不過稍許淺探,便隱約聽見水兒聲響……乖嬌的女人,總是這樣敏感,怎叫人能不捨不愛?庚武驀地把秀荷支在兩側,偏挑起她的下頜,一邊啄着她的脣,一邊逼迫她看他。
“誰想你了,我不想。你自己不曉得有多痛,便總是頻頻欺負人……嗯,真該換了叫你也嚐嚐。”秀荷嘴硬不肯承認,扭動着身子想要掙出庚武的桎梏。然而她的心卻不肯聽她,早已經把身子溼得太過。
那肌膚溫軟,抵在復下只叫人青龍覺醒,哪裡還捨得叫她再走?庚武猛地把秀荷攔腰抱起:“那你想的是什麼?”
“想銀子,想不理你……越來越討人厭。”腳下頓空,秀荷不得已只得攬緊庚武的脖頸。
她的個兒嬌小,這樣掛在他清梧的身軀上,好似一離開他便要支離破碎。庚武心中便又生出柔軟,炙熱的氣息沿着秀荷的臉頰、耳際、脖頸迅速往下,一邊說一邊將她往牀邊抱去。
“那麼今番爲夫就賺一筆銀子叫你看看。那李寶財乃是個貪財的鹽官,夫人亦是個酒鬼,我已先教人從北邊買了顆人蔘,明日你與我同去他府上拜訪。他夫妻二人在宮中得寵,倘若能夠攀交得上,那二間鋪子就不怕拿不回來。”
身下的褥子軟軟,躺下去便如同漂浮在虛渺的海面,秀荷渾身被弄得空空無力,只是貓兒一般嚶嗚道:“我爹說了,以後這酒……他就按着市價賣給你,其餘的你怎麼賣出去,利潤都歸予你自己留着……唔,你別再弄她了,再弄我要不行了……”
庚武卻不聽,只將那紅繼續弄:“鎮上做青紅酒的不止關家一戶,這酒要是真能做起來,到時勢必要再起個名號。怎麼分利,等我回去了再說。事兒來過沒有?”
小褲被他扔開,寒夜的冷氣肆無忌憚灌入那溼涼,秀荷掙着手兒想去拉被子:“來過一點兒,忽然又沒了,怕是前陣子趕工太累……嗯呀!”
話還沒說完,忽聽見庚武瞬間喑啞沉濁的嗓音:“那麼看來我得更加努力疼疼你才行。”
秀荷只覺得有山蛇滑入谷澗,方曉得原來庚武是親去了那裡,連忙伸手去擋:“不要,羞死人了……”
“聽話……女人都叫男人弄這個。不信你去問問美娟。她還幫過小黑。”庚武雋顏上略過一絲笑弧,偏好整以暇地把她分開,越發壞壞地欺負起來。
那末了的一句話聲音低下,似蠱惑,又似教唆。只聽得秀荷臉兒通紅,原來他們弟兄幾個私下也說這個……更沒想到美娟比自己還要大膽兒。秀荷說:“我又不是她,我不要幫你……我含不住。”
“試試就能含了。你閉起眼睛,我教你。”庚武雋朗雙眸忽然凝着秀荷,下一秒便把她的秀髮往下摁去。
……
“啪嗒——”那帳內船隻兒搖曳,忽聽門外傳來器物落地的聲響,也不知是哪個男人還是女人離去的聲音。
“別管他,只管做你自己的!”庚武氣息逐漸灼沉,像一隻肆意馳騁的傲狼,回頭看了一眼栓緊的房門,兀地擡手把燭火揮滅。
誰人都不是那情場上的傻子,當日若非梅家騙婚自作孽,秀荷斷不會最後嫁給自己。他不管外面之人是男是女,然而既是站在外邊看,他便要叫他們都曉得,這個女人是隻屬於他庚武的,誰也奪她不走。
此刻深處異地,四周觥籌交錯,聲音好生吵嚷,不怕誰人再把動靜聽去。那歡愛癡纏間,早先生澀,後來熟稔,末了蕩進那片泱泱浩瀚,除了疼她,其餘聲音再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