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喘不上氣,一使勁兒,睜開了眼睛,果然是樑泊雨在捏着他的鼻子。樑泊雨卻早有準備,靈巧地躲開了。
“我早晚得他媽讓你害死!”夏天撐着上身半仰着,被擾了清夢,十分不滿。
“我有分寸。”
“有你個頭!”夏天又躺了回去。
“快起來吧。”樑泊雨揭開被子,“你看都什麼時辰了?聽說你昨晚沒睡好,才一直沒叫你。我們早飯都吃完了,燕王等着要見你呢。你也別太大牌了啊。”
“燕王要見我?”夏天坐了起來。
“是啊。”
“昨天怎麼沒告訴我?”
“忘了。”樑泊雨把夏天扔在餘信牀上的衣服拿過來,“但是想想也該知道他會要見你吧?”
夏天站到地上穿衣服,“以後叫你樑有理吧,什麼時候你都有理。”
“那是因爲理在我這兒。”樑泊雨摸着下巴笑笑,“不過昨兒晚上你們這乾坤大挪移移得好啊,本大人喜歡。”
夏天白他一眼,懶得跟他再說什麼。
匆匆洗了把臉,夏天跟着樑泊雨來到燕王大帳。
其他的人看見他們,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夏天要跪,燕王說:“行軍在外,不用拘泥小節。別跪了,子矜坐吧。”夏天長揖行了個禮,然後順着燕王指的方向走過去坐了。樑泊雨跟上去也要坐。
“未平,本王有話要單獨問問夏大人。”燕王收着下巴,面無表情地看着樑泊雨。
“哦。”樑泊雨有點兒不情願,低頭看了夏天一眼,“那……微臣告退。”
樑泊雨出去了,夏天本來就有些忐忑的心現在更是快提到了嗓子。只是在剛到大明的北平那天跟燕王有過一面之緣,其它所有的事情都是聽樑泊雨說的。想當年在網上查到朱棣的時候,覺得他除了對忤逆自己的人懲罰手段有些殘暴,看他取得的一些歷史成就和功績還是很欽佩燕王的。可那時如果有人告訴夏天:有一天他會跟朱棣面對面的說話。他恐怕會覺得恐龍沒有滅絕更可信些。
“聽未平說子矜是爲了查案才離開京城的?”
“哦……是。”夏天縹緲了的眼神及時對焦。
“大人好手段啊,查案查到我燕軍大營裡來了?”
“啊?”夏天正告訴自己放鬆,被燕王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給噎住,“殿下……這話是從何說起呢?文敬不過是念着跟樑大人往日的交情想幫他一次罷了。”
“爲了往日的交情幫反軍主將?”燕王笑笑,“這倒不像那個跟本王下棋,卻不肯謙讓半分的夏文敬會做出來的事。”
“時過境遷,身不由己。”容不得多想,夏天胡亂搪塞。
燕王笑得曖昧,“看來還是未平馭人有術啊。”
夏天一愣:媽的!看來我這臉是想要也要不了了。看看燕王,乾脆嘆了口氣,算是認了。本以爲這樣矇混過去,燕王也就不會再刁難自己了,不想他話鋒一轉,“令尊在金陵可還安好?被刀槍入庫的滋味不好受吧?”
雖然夏紀不是自己的父親,可被人這樣一說,夏天還是有些掛不住了,“刀槍入庫正好落得消遙自在。家父一切都好,不勞殿下掛心。”
話被不軟不硬地頂回來,燕王沒惱,反倒更樂了,“這一說到跟未平無關的事,子矜倒是又恢復了往日的犀利呢。”
夏天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站起來收斂了語氣,“文敬無意衝撞殿下,只是……”
“我沒說要怪你。□□當年重用令尊時,本王與他也有些接觸,雖說不多但也看得出他是個可當重任之才。只是我那皇侄如今連我這皇叔都不肯放過,就更別說昔日功臣了。不過本王與皇上不同,我從不會埋沒真正的美玉。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該棄暗投明的時候還是應該早做決斷。”
夏天慢慢坐下:原來,這纔是想要見我的真正目的。
樑泊雨出了大帳之後很不放心,但又不好就那麼在帳外徘徊,於是拉住要回自己帳篷的道衍問起燕王得知耿炳文即將離開之後的打算。道衍說燕王讓張玉、朱能等人這幾天繼續帶兵假裝攻城,但要儘量避免衝突,減少損失,以待新帥入城,人心未穩時一舉拿下真定。
接着兩人又聊了一陣樑泊雨不在時軍中的情況。樑泊雨知道了那個曾經讓樑崢爲了使他死心塌地、特意去請罪捱過板子的唐戎,在得知樑泊雨被抓之後爲了想要儘早衝入城內救出“樑崢”,在試圖夜襲敵營的時候受了重傷。
樑崢當年那苦情戲還真沒白演!樑泊雨在心裡感慨:這跟我原來拜把子找兄弟沒什麼區別嘛,進去了得有人能豁出命去想辦法撈你。在這兒上了戰場還真得也有幾個肯爲自己賣命的才行。
“咦?夏大人出來了,殿下跟他談完了。”
樑泊雨想得出神,道衍突然看着他的身後說。樑泊雨回過頭,果然看見滿臉愁容的夏天正朝自己走過來。
“怎麼了?殿下跟你說什麼了?”樑泊雨走到夏天的身邊。
“沒什麼。”夏天搖搖頭,衝着跟上來的道衍拱了下手,“文敬見過大師。”
道衍雙手合十,點頭還禮,“未平總算不用再跟我這個老和尚閒扯了,貧僧也得再去殿下那兒看看。”
說完道衍從兩個人中間穿過去,直奔了燕王大帳。
“這和尚,總這麼神神道道的。”樑泊雨看着道衍掀了帳簾走進去又轉回頭,“燕王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夏天拉起樑泊雨走到個揹人的地方,“他暗示我:他要是當了皇帝會重新重用錦衣衛。”
“讓你轉話?”
“他當然沒有直說,不過就是那個意思。”
“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覺得呢?”
“照他的意思辦。對夏紀不會有壞處的。”
夏天低頭看着地面,“可我真不想毀了夏文敬的一世英名。”
“英名?”樑泊雨冷笑一聲,“夏文敬的英名在你爲了見我跟皇上說要出來查案的時候就毀了;在你衝進牢裡把我從耿炳文手裡救出來的時候就毀了;在你讓沈憲幫我去找烏力吉和祝雲錦的時候就毀了,在……”
“行了!你別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說完話,樑泊雨和夏天一起默默地往回走。到了一個帳篷前樑泊雨停住了,“你先回去吧。讓餘信找人給你弄些吃的。”
“你幹什麼去?”
“我要看個人。”
夏天想問“是誰”,可看看樑泊雨身後帳篷前的守衛,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讓人覺得他那麼多事的好,沒有多說什麼,轉身走了。
樑泊雨轉身進到帳篷裡,唐戎正被人扶着坐起來喝藥。
“大人!”唐戎一眼看見樑泊雨,掙扎着想要起來。
“你別動!”樑泊雨跑過去把他按住,“聽說你受了箭傷?”
“嗯,昨晚就聽說大人回來了,可實在是沒法過去探望……”
“什麼話?本來就該是我來看你纔對,不過我是剛剛纔聽說你受傷的,要不昨晚就過來了。”
“那下官怎麼敢當?大人沒事就好。”
“你的傷……”樑泊雨盯着赤膊披着外袍的唐戎,隱約看得見他左肩上透出血跡的白布,“好像很嚴重。”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這時軍中的醫官來了,說要檢查傷口。樑泊雨起身站到一邊看着醫官給唐戎檢查、換藥、重新包紮。看了一會兒,他忍不住伸手幫忙,唐戎感動得要命,一個勁兒地想要制止。可樑泊雨一再堅持,最後完成了將白布打結的工作。
見唐戎幾乎眼泛淚光,樑泊雨想:是古人比較容易被打動,還是這哥們兒太感性?要麼是我真的做了一件很感人的事兒?
夏天回到帳篷裡卻到處都找不到唐小三和餘信,問了趙溪才知道,原來是早晨樑泊雨聽說夏天因爲唐小三還臭着所以纔在外面坐了大半夜,吃過早飯就讓餘信帶他去河邊洗澡了。
雖然肚子很餓,可夏天看看烏力吉和祝雲錦都不在,身邊再沒有燕軍裡他熟悉的人了,只好嚥了兩口唾沫,決定忍忍等餘信回來再說。
正當正午時分,帳篷裡有些悶,夏天便一個人坐到外面面對河邊的方向傻看。看着看着,唐小三還真讓他給看回來了。可是隻有他一個人,沒有餘信的身影。
“小三兒!”夏天站起來,“怎麼就你自己?小……”
唐小三跑過來突然拉住他,把臉伸到了他的耳邊。
夏天的話被堵回去,聽了一會兒瞪大了眼睛看唐小三,無聲地開合着嘴脣說了三個字: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