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突然起風了。
夏天抽光了所有的煙,煙盒被他用力攥在手裡,變成了奇怪的形狀,“後來,大哥很快被送到了外省一個縣城的寄宿中學。我也再沒回過爸媽的家,三叔三嬸幾乎不再讓弟弟單獨跟我一起玩兒。等到了該上中學的時候,我自己提出要去住校。三叔三嬸半句都沒阻攔我。大學畢業我也就沒再回去過。”
樑泊雨拿來的兩壇酒只剩下半壇了,從始到終他都只做了一個默默且盡職的聽衆。見夏天說完了,樑泊雨重重地嘆了一聲:“還真是人人都有不願碰觸的過往。上次喝酒,也提起你小時候的事,怎麼沒跟我說?”
“這種事怎麼能亂說呢?我當時想到了,不過又壓了回去。其實多年以前,我一直想找個人說一說,問一問,可是我發現根本找不到。說什麼呢?說來說去最後恐怕只會在人家的腦海裡留下戀 童、**、、變態、同性戀這一類的結論吧。”
“那今天告訴我是因爲我說自己喜歡男人嗎?”
“可能吧,那天從你那兒離開,這些被我埋到記憶深處、打算永遠都不再想起來的事就都徹底回來了。我控制不了自己,這幾天一直在一遍一遍地想。頭都要穿了,可爲什麼要想呢?我不知道,也許……是想給自己找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不知道,應該是關於哥哥的吧。”
“你恨他嗎?”
“不恨。”
“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我只把他當哥。”
“你們後來又見過面嗎?”
“他……”夏天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已經死了。”
樑泊雨把剛舉起來的酒杯放下,皺起眉頭去看夏天。
“他高三的時候,跟班上的一個男孩在一起時被學校發現,學校開除了他們兩個。他們買了農藥一起喝,結果那男孩被救活了,可是我哥喝得太多,沒能救過來。他死前給我寫了一封信,一直到我上中學,要去住校前,三叔才把信給我。很簡單的內容,他說對不起我,讓我過正常的生活,一定要幸福。”
夏天把揉皺的煙盒又重新展開,突然很生硬地笑了一下,“如果當初不是我……”
“你哥哥的死跟你沒關係。”樑泊雨果斷地打斷了他。
夏天慢慢皺緊眉毛咬住了嘴脣,“那爲什麼家裡的人都怪我呢?”
“沒有人怪你,是你在怪你自己。”
夏天擡起手,用手背掩住了嘴脣。這時窗上傳來了細碎的“劈啪”聲。樑泊雨轉頭看了看,“下雨了。”
“嗯,你回去吧,一會兒雨該大了。”
“你……”
“我沒事。”
樑泊雨不動,只是看着夏天。
“我真沒事,你快回去吧。”
樑泊雨站起來,又看了夏天一眼,緩緩往外廳走過去。夏天拄着木拐跟着他送到了門口。樑泊雨打開門,一陣冷風裹挾着幾點雨滴飛了進來。樑泊雨跨出去,夏天關上了門。
對着關上的門,夏天愣愣地看了半晌,忽然他又一伸手把門打開了。樑泊雨一步衝進來,帶着滿身的涼氣一把抱住了夏天。
夏天的木拐“哐啷哐啷”兩聲倒在地上,樑泊雨捧起夏天的臉,來勢兇猛地狠狠壓住了他的嘴脣。夏天無力地掙扎了兩下,抓住樑泊雨的胳膊閉上了眼睛。
四片脣瓣相互碾磨了一陣,樑泊雨的舌頭衝破牙齒的防線,纏上溫潤顫抖的舌尖用力吮吸。夏天只覺得頭暈目眩兩耳轟鳴,身上一軟,整個人就癱到了樑泊雨的胸前。
在兩人快要窒息之前,樑泊雨放開夏天的舌頭,腦袋輕輕一偏,嘴脣又滑到了眼前的柔軟細膩的脖子上。剛輕輕舔舐了幾下,不想夏天的頭向下一垂,卻把臉靠到了他的肩上,接着樑泊雨感覺到夏天微微抖動了幾下之後,自己的肩膀變熱了。
樑泊雨頓了一下,停止動作站直了身體,他伸出胳膊,緊緊環住了懷裡的人,“想哭你就大聲哭吧,沒有人聽得見。”
夏天的身體開始大幅度地抖動,樑泊雨的肩膀由熱轉溼,他溫柔地撫摸着手下的脊背,什麼也不再多說。
那天晚上,夏天哭了很久,哭得像個小孩兒,像個八歲半的小孩兒。
第二天早上,餘信沒敲門就進了樑泊雨的房間,看見樑泊雨坐在牀邊穿鞋,他嚇了一跳,“大……大人?!”
“幹什麼?見鬼啦?”
“您……怎麼回來了?昨晚不是……”
“什麼?”
“昨晚,我看外面下雨了,就打着傘到夏大人那兒去接您。可我過去的時候,門是開着的。您……您跟夏大人……所以我就走了。”
“哦。”樑泊雨搓了搓自己的頭髮,“我很快就回來了。你別亂想啊,我倆沒幹什麼。”
“呃……二位大人不是已經……”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樑泊雨對餘信說:“你去看看。”
餘信回來說是燕王派了人來讓樑崢過去。
樑泊雨想了想說來得正好,然後趕緊讓餘信給他收拾完就去了燕王府。
燕王找樑泊雨是想問這幾天謝貴去軍營的事。不過這回樑泊雨不是在前兩次他到過的地方見到的燕王,而是燕王府後院的再後院,確切地說是個深邃廣大的宮苑。樑泊雨想起來前兩天聽張誠無意中說起燕王府就是元朝舊宮。
那我現在的位置就是北京的紫禁城所在了?樑泊雨叉着腰站在剛被打開的巨大宮門前,正想感概一番,抒發一下自己如滔滔江水般的澎湃情緒,卻突然聽見院內傳來一陣很煞風景的鵝鳴鴨叫。
靠!這是他孃的什麼狀況?!
隨着燕王府的人走進去,見到了燕王和道衍和尚,又陪着他們下到地下室,並在裡面轉了小半天兒,樑泊雨最後才弄明白。
原來建文帝收了各位藩王的兵權之後,燕王不僅讓張誠秘密徵召了很多新兵在城外進行操練,還在自己府上的後苑由道衍訓練了一批武士。但最牛的是,他同時又讓人在這裡開鑿了巨大的地下室用於私造兵器。而爲了掩蓋練兵和製造武器的聲音,他就在後苑養了大羣的鴨鵝。
樑泊雨止不住連連搖頭:搞了半天,跟這個什麼元宮舊址比起來,燕王的老謀深算、未雨綢繆才更值得讓人感慨啊!
在“秘密訓練基地”逛完了,樑泊雨把謝貴的事也彙報得差不多了,從燕王的毫不避諱不難看出樑崢原本對這裡的情況應該也是很瞭解的。
下午,燕王又找來張玉、朱能和金忠。這回他們沒有幹嘮,燕王讓人拿來了茶酒和瓜果,他們邊喝邊聊邊分析,把當前朝廷和燕王的優勢劣勢、軍力對比、人心向背都拿出來研究了一番。道衍、張玉和朱能說得慷慨激昂,好像馬上就要開戰了一樣。燕王還是不怎麼說話,一副被逼造反的姿態。金忠繼續裝神秘,偶爾三言兩語,讓人看不出個門道。樑泊雨發現這些天來自己拽着餘信問東問西的,偏偏忘了問這個金忠。
樑泊雨正低頭琢磨,道衍一轉頭,“先生,你來卜一卦吧。”
啪!樑泊雨一拍桌子:敢情是個算命的!
大夥兒被他嚇了一跳。
“未平這是……”燕王看向樑泊雨。
“哦,我……”樑泊雨撓了撓頭,“我想起個事兒來。剛纔忘了跟殿下說。”
“哦?”
“那天謝大人離開燕王府之後,又去看了夏大人。”
“啊?那夏大人跟他說什麼了?”道衍問。
“他沒說什麼,很配合地裝病來着。”
“那是因爲你在旁邊吧?”這回是張玉。
“嗯……好像也不是。謝大人走了之後,他問我殿下的病怎麼樣了。還說如果殿下一直不好,皇上一定還會繼續廢掉其他的藩王,長此以往,恐將天下大亂,早晚會要出事的。況且藩王都是有功之臣,朝廷此舉,實有不該。”
道衍捋了捋鬍子,“哈哈哈,他開竅了。”
燕王笑笑,“記得上次本王與夏子矜下棋,只下了一半。未平回去問問他,可還願意來與本王把那盤棋下完。”
樑泊雨趕緊點頭說“是”,心裡已經樂開了花:我的小警官啊,你恢復人身自由的日子不遠了。
接着金忠給燕王卜卦,大吉。
然後這幫人一直喝到日落西山,乾脆連晚飯也一起解決了才散。樑泊雨平時自詡千杯不倒,可看來這樑崢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剛纔在酒桌上張玉和朱能都頻頻跟自己對飲,還說什麼自打朝廷削藩以來,很久沒有好好在一起喝酒了。
飄飄忽忽地坐在車裡,樑泊雨心裡莫名地就開始癢癢。爲什麼呢?想了半天,樑泊雨覺得口乾,舔了舔嘴脣,頓時豁然開朗:因爲回去就能見到夏天了。想到夏天他就想到了昨晚那個被夏天眼淚澆熄的乾柴烈火的吻。
“小石頭!”樑泊雨敲敲車廂,“讓馬跑快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嫌慢熱的冷靜,下章上肉。爭取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