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做好了,因爲是在路上,比較簡單:烤麻餅配火肉。
已經是上午九點來鐘的樣子,萬里無雲的天上,陽光開始耀武揚威。夏天把樑泊雨叫到暫時還比較蔭涼的馬車裡,並讓唐小三把吃的也拿了進來。
唐小三對樑泊雨的態度始終是充滿敵意的。看着他把食物放下,轉身離開。樑泊雨撂下車簾,小聲說:“他好像很討厭我。”
“那很正常吧?是你的話,恐怕也不會喜歡把自己關進地牢裡的人。”夏天把一個麻餅遞給樑泊雨。
“可我看其他的人好像也都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的樣子。”
“畢竟立場不同嘛,也怕你再把我抓走吧。”
“剛纔那個老男人跟你說什麼了?”
夏天也壓低了聲音,“他叫沈憲,字令章,是錦衣衛的指揮僉事,跟你平級,從三品。這次來救我,就是他領的隊。他跟我說你是個口蜜腹劍,心狠手毒的小人,讓我小心點兒。”
“他說的是樑崢吧?”
“這會兒你倒分得清了?”
“我一直都分得清。”
“你到底餓不餓?怎麼那麼多廢話?”
“餓,快餓死了。”樑泊雨把麻餅塞進嘴裡,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你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
塞完麻餅又塞火肉,樑泊雨鼓着兩個腮幫子,看着把水遞給自己的夏天,“你怎麼不吃?不餓嗎?”
夏天搖搖頭,“不餓。你也別吃得太多吧,餓一下撐一下的,別再吃壞嘍。”
樑泊雨灌了兩口水,“沒事,我心裡有數。”
接着樑泊雨拼了命地一個接一個地往肚子裡填東西,夏天怎麼攔也攔不住。很快,他一口氣把兩個人份量的食物都吃光了。最後樑泊雨打了幾個飽嗝,摸着肚子靠到了車廂上。
“飽了?”
“飽了。”
夏天伸手把粘在樑泊雨嘴邊兒的一塊餅渣擦掉,“飽了就快回去吧。”
樑泊雨不說話,不見了夏天的焦躁和找到了夏天的驚喜,都在肚子被填飽的過程當中逐漸離他遠去。玩世不恭的表情和沉着冷靜的氣息又回到他的身上。
“你過來。”樑泊雨盯着坐在對面的夏天。
“幹什麼?”
“讓我抱會兒。”
“你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啊。”
“讓人看見怎麼辦?”
“不會的。”
“那也不讓。”
“你過不過來?”
“不過。”
兩個人,四隻眼睛,對視了一陣。
“那我過去。”
樑泊雨起身挪到夏天身邊,車廂隨之輕輕搖晃了幾下。樑泊雨靠住夏天放鬆了身體,逐漸地一種難以遏制的疲倦感鋪天蓋地地朝他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夏天側過頭看着樑泊雨兩個烏青的眼圈,“你不光沒吃東西。也一直沒睡覺吧?”
“沒有。”
“你這不作死嗎?”
“找不着你,急都急死了,哪……”說着樑泊雨又打了個呵欠,“……哪還有功夫睡覺?”
“你怎麼知道我是往金陵去了?”
“祝雲錦說到都司找你的人身手很好,說話是金陵口音。我以爲是建文帝派的人來救你。所以就往這個方向追了。”樑泊雨漸漸歪了腦袋,把頭搭到了夏天的肩上。
“那你好歹也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啊,就這麼一個人跑出來多危險?你裝什麼單刀赴會。這要真是皇上的人,不把你就地正法,也得押你進京處置。”
“嗯……一個人追快些,再說,我沒有時間,想那麼多。”樑泊雨的語速越來越慢。
“這不像你的作風啊?我看你一向都很沉得住氣嘛。”
“那也,得分……什麼事吧……”
“你很急着找到我嗎?”
樑泊雨沒了迴應,腦袋順着夏天的肩膀朝前動了一下,夏天趕緊用手擎住。樑泊雨睡着了。
夏天悄悄挪開肩膀,用另一隻手扶住樑泊雨的後背,把他慢慢放倒。然後坐在一邊看了一會兒。
樑泊雨的嘴脣始終緊閉着,一邊的眉毛偶爾抖動。仰躺的姿勢使他臉部的線條看起來更加立體了。夏天伸手在他的下頜上劃了半圈,樑泊雨立刻朝臉被碰到的一側偏過頭去。這回變成了起伏有致的側臉。夏天把手收回來,轉身下了車,他怕再看一會兒,自己會要改變主意,不想再跟他分開了。
樑泊雨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四周是黑的。透支了體力的這一覺睡得實在是太香太沉了。樑泊雨撐起身體,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發生了什麼事。
“子矜?”樑泊雨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他。樑泊雨坐起來,伸手觸到了車廂的竹簾。他把竹簾掀開,發現是黑天,外面已經支起了一個個的帳篷,其間還有零星的篝火點綴。帳篷外、篝火前,都有人聚在一起。樑泊雨朝遠處看看,好像還是上午那個地方,他們根本就沒有再動。
馬車停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裡,樑泊雨悄無聲息地從車蹭出來,沒有被人看見。他蹲下身體,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只見唐小三從一個帳篷裡鑽出來往遠處一堆比較大的篝火走了過去。
又仔細搜尋了一遍,樑泊雨沒看見夏天,他確定無疑:唐小三走出來的那個帳篷就是夏天的。屏住呼吸,他躡手躡腳地朝那個帳篷摸了過去。
樑泊雨繞到帳篷後面,看見近處沒有人把守。他拎起帳篷的一角抖了兩下。沒多大功夫,夏天很上道兒地從前面一瘸一拐地繞了過來。
“嗯?你睡醒啦?”夏天站到樑泊雨對面。
“我睡了一天?”
“嗯,我看你累得夠嗆。就讓他們在這紮營停了一天。”
“怪不得,我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
夏天見樑泊雨一直壓低了嗓子,掩住嘴說話,就問他:“你幹嘛鬼鬼祟祟的?這又沒有人,有人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樑泊雨拉住夏天的手,“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別讓人看見。”
夏天轉着腦袋看了一圈兒,“好吧。”
樑泊雨的馬就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他先走過去把馬偷偷解下來,然後在馬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果然是戀家的馬,它立刻心領神會地朝北平的方向小步跑走了。樑泊雨折回到夏天身邊,彎下腰把他背了起來。
營地裡的篝火和人聲漸漸遠了。樑泊雨拍拍身後的屁股,“豬,你真的很重啊!”
“那你還不把我放下。”
“不放。”
“賤。”
“嗯,我賤。”
夏天微微側過頭,從幾乎貼在臉上的距離看樑泊雨認真盯着前方、用心走路的樣子。夏天把頭一低,收緊了摟住樑泊雨脖子的手臂。鼻子下領口裡,隨着樑泊雨腳步的節奏,一陣陣傳來的依舊是他特有的味道。
翻過山坡,樑泊雨在不遠處看見了在等着自己的馬。他把夏天放下,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夏天站在原地低下頭,看不見樑泊雨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已經長出了一層又黑又密的頭髮的頭頂。夏天把手放到那毛茸茸的頭髮上,“送到這兒就……”
樑泊雨一把抓住頭上的手把夏天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