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的花朵,盛開過就凋落,再亮眼的星,一閃過就墮落。”輕輕抹了一把腮邊,嘴角只剩一抹解脫的自嘲,後悔以這樣絕決的方式離開他嗎?
“對不起。”無聲地張嘴看着已經看不見了的城市,說了句。
再見,S市!再也見不到的那個人,願你一世安好!
溪市,大年二十八,零下五度,滴水成冰。
初夏沿着那條窄窄而曲折的上山小徑,又一次,來到了那片綠樹成蔭,靜謐安詳的墓園,她的手中,捧着一大束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馨香,她靜靜地,穿過墓園裡的一排排墓碑,最後,在兩方並列的小小的墓碑前,停下腳步,注視了片刻之後,輕輕地,將手中的那束花和原先一束早已枯萎的花束並排放好,然後,在那塊潔白的,造型簡潔雅緻的大理石前,坐了下來。
她凝視着墓碑上方嵌着的那張小小的照片,一張是笑起來很慈祥的臉,一張是極其年輕的男人的臉,這樣的兩個男人,怎麼可能是一個惡名昭著的毒販頭子呢?她想不通,夢與醒都想不通,回溪市已經近兩個月了,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她低下頭去,對着墓碑說:“爸,哥,今天來看你們,是因爲受你們牽連的媽媽可以回家了,我來告訴一聲,以後我都不會來了,雖然你們的錢給了我二十多年的光鮮生活,但你們也毀了我和媽媽的整個人生,我恨你們,下輩子,我就算做豬做牛,做只貓做只狗,也不願與你們再有任何血緣關係。
她不是不想盡孝,或許,這世上許多事,都是這樣的極端,和無奈。
哥哥曾對她說,“妹妹,哥希望你這一生都能幸福,快樂。”
她曾經一度,那麼的幸福,可是,不知爲何,毫無預兆地,倉促間,竟就此打住。
初夏低下頭去,她的眼前,閃過了他的身影,失了他,她這一生將永失幸福,快樂。
眼底,淚光閃爍,又靜坐了片刻,她起身,伸出手去,撫摸着那張照片,“哥,你希望我幸福快樂,可最後卻是你們徹底毀掉了我全部幸福快樂的可能。”
她的手指,輕輕地,劃過那張年輕的臉,然後,默然地,轉身離去。
坐出租車回到市區,想起要給媽媽買件棉衣,她下車,往路口的批發城走去,不知道又有什麼突發事件,滿街的警察在走來走去,她眼珠無意識地一轉,結果,對面的那條街上,就讓看她到了兩個熟人,是沐辰逸和江小野,雖然兩人都穿着便服,而且沐辰逸還戴着曾經去雲南時戴的那頂帽子,帽檐一如即往的壓得很低,本就小的臉差不多隻看得出個下巴了,但她隔那麼遠還是一眼就能夠認出他來,這個早已刻進骨子裡的男人。
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起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邊?結合周邊來看,估計是在執行什麼案子,初夏突然想到,原來今天是初氏集團特大販毒案的結案日子,結了案媽媽才能出來,這種慶功的時候,他這個首當其衝的大功臣,怎能不特邀出現。
他們在馬路對面說着話,她在馬路這邊靜靜的看着他360度無死角的側臉,兩人的中間,隔着車來車往。
她也挺佩服自己的,這麼遠的距離還是能一眼認出他來,那兩人估計都在工作中,正和周邊的幾個男人說着什麼,然後,兩人先行向前走去,漸漸走出了她的視線。
初夏低下頭去,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略帶諷刺的笑,她轉過身靜靜地,走進商城,短短几月未見,原以爲會管不住腳立即衝過馬路,但她終於做到了沒有失控,這一次她的心境已經如此平和,人生還有很長,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終的歸屬,就如同冷菲註定是屬於他的,而她,也註定是許鳴皓的,月老只不過在當時牽線的時候,忽悠了他們一把,即如此,過去的那些毫無理由的心動何必要執著呢,他有他要走的路,她的腳下也有另一條路,過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現在的她身似浮萍,賤如螻蟻,自回到溪市後只要遇到認識的人都會朝她指指點點,除了許鳴皓對她如初,所有人都拿她當個笑話來看,許阿姨雖然收留了她,但也讓他們出去另外租房住,而且也不拿戶口本出來讓許鳴皓和她領結婚證,只同意他們先同居着,估摸着這樣都還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許家人不笨,他們未必會信許鳴皓的話,之所以不讓他們領證,可能就是在等孩子生下後先做個親子鑑定,反正她也不是真想嫁給許鳴皓,證不領就不領沒關係,她不覺得委屈,一切等孩子順利生下再說。
出租房是許鳴皓的一個同學提供的,很小的兩室一廳,租金卻不便宜,但對於她來說,有個落腳點已是很滿足,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足不出戶,安靜的呆在房間裡,很多時候,她就坐在臥室的窗臺上,想着如果縱身一躍,是不是所有的煩惱就都不再是煩惱?不經意又回憶起那些悲痛的往事,然後懊惱地抓了抓頭,努力把思緒拉回當下,甩掉又不聽話浮上腦海的那些過去的記憶,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是她不願意去想的,縱然天性不善怨恨的她也是非常在意的,但這樣的情緒多少會影響到肚子裡的寶寶成長,她不想寶寶一出生就帶着無盡地悲傷來到這個人世間,那樣絕對不是她想對那個人的懲罰,他們這輩人的恩怨,不該由下一輩的人來承擔,她深受其苦,只願孩子不要複製。
有一次出門去超市,過路口的時候,明明是綠燈,但是走到路中央時,一臺小貨車卻突兀的朝她直衝過來。
那一刻,她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居然隱隱的有一種輕鬆的感覺,連閃躲都忘了。
在一片尖叫聲中,小貨車的車頭已經頂上了她的腰側,但是車也在同時停穩了,再然後,司機甩開車門,幾步走到她面前。
“你長沒長眼睛?”司機氣粗的吼,這些人,明明是自己闖紅燈,但是卻總這樣理直氣壯。
“你應該再開快一點,就差一點了。”初夏很慢的擡頭,然後紅着眼慢慢的咧開嘴笑了,很平靜的開口,那年青司機只覺得毛骨悚然,嚇得坐上車跑了。
縱然青春如水般流逝,就算悲劇每天都在人間上演,可每個人的生活還要繼續,她還記得大一她每天發短信纏着沐辰逸時,他曾給她發過的短信,他說,這世上誰離了誰就過不下去了?以前她不懂,認爲沒有了他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可是現在她懂了,的確沒有誰離了誰就會活不下去的。
人總是要成長的,痛過的人才知道:蚌貝生珠,也不過始於一沙之痛。
媽媽是在下午的時候回到家的,許鳴皓陪着被關了一年的初母走進門來。
“媽,艾葉水已經燒好了,洗了澡就能轉運的。”初夏迎上前來,接過媽媽手上的包,定定的看着母親,這纔看到母親的雙眼紅紅的,人似乎已經老了十歲不止,那一瞬,她真的開始恨沐辰逸了。
初母幽幽地看了女兒一眼,眼神是怨恨着的,初夏更是頭都不敢擡,回想當初帶沐辰逸回家時她和媽媽說的話,此時每一句都像在打自己的臉,對於自己的不孝和忤逆,她的心裡,不無愧疚。
當初父母就曾問過她會不會後悔,如今,一切都按照母親的預言來了,她還拿什麼臉見親人,她還有什麼資格讓母親抱着她安慰?
“媽,我去給您拿換洗衣服。”許鳴皓知道這母女倆有話要說,藉故走開了,不一會兒,就聽到客臥裡傳來初夏的哭叫聲,他緩步走過去,雙手插兜站在門外,安靜的看着裡面發生的一切。
透過半開的門,能看到初母正拽着初夏的頭髮,一邊罵一邊將她的頭往牆上一下一下的撞着,她沒反抗,只是每撞一下就發出一聲悽婉的悶哼。
“我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報應女不要臉的東西,當初生你下來就該掐死你,我真該掐死你的初夏。”初母手上一用力,就硬生生拽下了初夏的一縷頭髮。
初夏慘叫一聲,猝然擡頭,她怎麼也沒想到,那一貫慈愛的母親正用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冰冷的目光瞪着她,彷彿她是什麼可怕的細菌,看一眼都會覺得骯髒。
她的嘴動了動,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看着母親黯然的眼神,寫滿痛心和失望,初夏只覺得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麼的灰心過,比下決心以那樣可恥方式逼沐辰逸離婚時的絕望更甚,連媽媽都恨不得她去死,那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忽然覺得什麼都沒有了,是就連活着都失去任何意義了的灰心。
如果不是爲了孩子,對了,她還有孩子,她也是個準媽媽了,哪有媽媽不疼自己的孩子?初夏猛然醒悟過來,雙手護着肚子跪着求媽媽:“媽,別打我了,我幾個月前就已經跟那個人離婚了,完全沒有關係了,現在肚子裡有了耗子的孩子,看在你很快就要有外孫的情份上,饒了我吧。”
“你有鳴皓的孩子了?”初母愕然。
門外的許鳴皓皺眉看了會兒,轉身走了開去,他不會去勸,因爲這是初夏該受的,是初夏欠她媽,以及這麼多年也同時虧欠了他的,現在還得要他養情敵的孩子,這口氣他是咽不下也強逼自己嚥下去的,既然他不能對初夏發泄心中的委屈和不滿,那就只有借初母的手來懲罰她了,還他的孩子,她還真有臉當真就賴給他了,最好能把她肚子裡那壞種給弄掉就萬事大吉了,他愛的只是初夏,別的什麼東西和他有什麼關係。
走到客廳,打開電視,讓電視機的聲音掩蓋住那一聲聲揪心的哭泣,十分鐘後,換成初母淒厲的哭聲傳來,坐在沙發上的許鳴皓才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邊撫着初母的心口一邊說:“媽你這是做什麼,初初已經知道錯了,她現在和那個人是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了,我們是一家人,自家人何必爲難自家人呢,媽,就當給我一個面子,饒了初夏吧。”
說完看了眼披頭散髮伏在地上的人,扶着初母走進了浴室,路過初夏身邊時,初母還是用力往她背上踹了一腳。
等許鳴皓再回到房間的時候,初夏還伏在那兒一動不動,他這才伸手扶起她,又找來毛巾擦乾淨她臉,找到傷口,好在都是皮外傷,血已經凝了,沒有送醫院的必要,開始他還以爲至少要縫個七八針呢,最好打麻藥說孩子不能留,沒想到親媽到底是親媽,再氣下手也總有個數。
“沒事了沒事,不是都做好心理準備了麼?這一關過了就好了,媽是知識份子,以後會想明白的,但她一個人在裡面擔驚受怕這麼久,總得要找個人發泄的嘛。”他摟着初夏,好聲安慰着,初夏垂着頭,跟死了般毫無反應。